文│油 畫
我終究沒有時光機
文│油畫
前幾天在街頭遇見采訪,問我初戀發(fā)生在什么時候,我恬不知恥地說了15歲。于是回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15歲,15歲——15歲那年正好遇見了李茉,15歲那年我借著李茉給了一場只屬于自己的初戀。
那年谷雨過后,陽光開始變得溫暖。李茉作為家庭教師登場,戳穿了我還沉浸在慵懶周末里的美夢。
她迎著窗簾透過的光斑,坐在書桌前查看我的學習進度,我站在她后面刷著牙,有些出神,小心翼翼地偷瞄著她漂亮的小碎花洋裙、有荷葉邊的針織衫,以及像海藻一樣濃密亮麗的長發(fā)……
直到刷得牙齦出血,我才飛一般地沖進洗漱間。
那年我15歲,如果非要用當時干癟的見識形容李茉,那我只能想到一個詞——女神。
李茉輔導的是英語。我喜歡用手托著下巴,聽她細碎地念出書本上那些如同螞蟻一樣的字母時銀鈴般的聲音。多年以后,我依舊能記得那些有明媚陽光的周末清晨,曾有個叫李茉的姑娘用正派的英式口語發(fā)出語句,那么迷人和動聽。
沒有了游戲和網(wǎng)絡的周末時光,開始發(fā)酵著一股青春的、荷爾蒙的味道。
少年的心性永遠是不壞的。因為李茉的出現(xiàn),我開始不再排斥英語,我開始認真學習,我開始像所有的學生黨一樣期盼每個周末的到來——因為我的周末里,有李茉。
有時她用彩筆幫我勾畫重點的時候,我會鬼鬼祟祟地靠過去,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氣。那些她身上獨有的味道總讓我覺得好香好香。每次她看見我一副賊眉鼠眼不自然的陶醉模樣,都會嘟起嘴,用彩筆敲我的頭,笑著說:“人小鬼大?!?/p>
我瞧了瞧鏡子,看著里面自己才開始略微凸起的喉結,以及每次因為李茉的到來而特意學著大人模樣向后梳起的頭發(fā),便忍不住沮喪起來,因為那天我看見了李茉的男朋友,那個騎著機車在我家樓下接李茉離開的人。我突然想,自己還要長多大才能有那樣青色的胡茬和寬闊的肩膀?
那天我頭一次對樓下那條很直很長的柏油街道心生歡喜,因為這樣可以讓我有更長的時間呆呆地看著李茉隨風蕩起的衣擺和飛揚的頭發(fā)。他們騎行在暮色里,讓我覺得像一幅畫。
喜歡上一個人,會讓人變得很八卦,我開始旁敲側擊地打探關于李茉的一切。
她21歲,在城北念大學,有一個學攝影的男朋友,喜歡吃石榴,喜歡跑步和旅行,喜歡王家衛(wèi)的電影……我把種種這些都一絲不茍地記在了我的筆記本上,每天在學校晨讀的時候就會拿出來溫習一遍,倍感滿足。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了李茉我喜歡玩一款叫《傳奇》的游戲,喜歡吃學校門口的烤串兒,喜歡在老師上課的時候很大聲地說怪話,喜歡看網(wǎng)絡上唐家三少寫的《狂神》。
是的,現(xiàn)在想來,那時我們相差了6歲,喜歡著所有不一樣的喜歡,生活著所有不一樣的生活。我以為她會永遠出現(xiàn)在我的每一個周末里,其實我們不過都是彼此生命中的插曲。
還有一個插曲,便是我跟蹤過李茉和她的男朋友。
那天傍晚,機車男沒有帶上他的座駕,而是牽著李茉的手笑著走過柏油路。我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想遠遠地跟在后面。
我看著他們在步行街前買臭豆腐,在廣場看噴泉,在米線店里捧著砂鍋吃得津津有味,在夜市里嬉笑打鬧……我如同一個木偶,跟著他們穿過半座城市,最后在大學城的宿舍前看著他們接吻告別。
我站在角落里,突然好想有人可以給我一支煙。
大學城的夜是燈火通明而神色各異的。我坐在石階上,抱著雙臂,蜷起身子,能看見小道上戴著眼鏡、抱著《資治通鑒》行色匆匆的大男孩,能看見穿著高跟鞋走進夜色的姑娘,能看見三五成群喝得微醺、勾肩搭背唱著《光輝歲月》一起回宿舍的醉漢,能看見這四月的夜晚一整片的星輝。
我坐啊坐,一直坐到小道上再也看不見人。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長,我把頭埋在腿彎里,突然就覺得很難過。我不知道為什么難過,但是這種感覺應該就叫難過吧。我搞不太懂,所以很沮喪,于是我給李茉打了電話,說:“我在你宿舍樓下,我失戀了,怎么辦?”
那晚李茉下樓時,穿著可愛的淡黃色皮卡丘睡衣,頭發(fā)散著,眸子跟星星一樣亮。我一下就沖上去賴皮地抱住她,瞬間就哭崩了,聲音很大,或許驚醒了許多人夜里的美夢。
那是我離李茉最近的一次,我又聞到了那種很香很香的味道。時至今日,我依舊能記起那種溫暖的感覺,像童年時外婆的搖籃曲,像高聳的教堂里飄出的贊美詩。
年少的時候,我們折騰自己,也折騰別人,我們懵懵懂懂地臆想,莽莽撞撞地前行,在這走向成熟的一路荊棘的跌跌絆絆中,總會遇見某個人,愿意善意地給予我們照顧和包容。
那晚李茉微笑地捏著我的臉,說:“小鬼,如果你不想回家,我可以給你找個地方睡覺,但是你不許再哭了?!弊詈?,她叫來了機車男,帶著我去了學校的賓館。她站在房間門口告訴我記得鎖好門,趕快睡覺。她絮絮叨叨的表情就跟每次囑咐我背單詞一樣,眉毛向上擰著,看起來很兇的樣子。
她正準備和機車男走的時候,我摸著肚子,說:“李茉,我餓了?!?/p>
“你沒有吃飯嗎?”
“沒有,我在你們后面跟了一晚上,我怕去吃東西會跟丟了?!?/p>
李茉轉過身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把機車男披在她肩上的外套穿在了我身上,說:“小鬼,帶你吃宵夜去。”
那些鮮香的雞翅、麻辣的豆腐,在這樣的夜里顯得格外饞人。我舔著碟子里的花生醬,大快朵頤。
在李茉的批準下,我和機車男干了一杯啤酒,那些被泡沫覆蓋的金黃色液體,蒸發(fā)著少年強賦的憂愁。
后來,李茉準備考研,決定不再兼職做家教。
那是我和李茉在一起的最后一個周末,陽光和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明媚。她如同往常一般給我講著過去時態(tài)的語法,教我念著語句,我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我知道,她肯定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我抱著李茉最愛吃的石榴,傻傻地問:“你以后會想我嗎?”
“會呀?!?/p>
“那以后我長大了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哈哈哈,小鬼。”
李茉曲起食指刮我的鼻梁,我看著她捂著嘴笑得開心,也就跟著笑了起來。
當李茉幫我批改英語作文時,她的手機響了。她從背包里拿手機時,我無意間看見了背包夾層里的兩張電影票。咬著牙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趁著她背轉身打電話的工夫,把手伸到了包里,捏住了其中一張。
那天晚上,我坐在人潮擁擠的電影院里,手里拿著偷來的那張電影票,忐忑地等了好久,直到電影散場,旁邊的座位依舊空著。
我記得放映的電影叫《茉莉花開》,電影的內容是什么早已忘了,只是覺得電影里那個姑娘和李茉好像,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明星叫章子怡。
因為李茉,我記住了這個名字;因為李茉,那晚我告訴自己,我又失戀了。
縱使我偷走了屬于機車男的那張電影票,也無法偷走屬于機車男的姑娘。
我踢著石子,晃蕩在街上,聽著此起彼伏的喧鬧聲,突然就好想李茉能出現(xiàn),讓我再抱一抱。
后來我順利升上高中,李茉考研去了重慶繼續(xù)讀書,然后,我再也沒見過她。
我的英語開始變得很好,已經(jīng)可以在學校偌大的演講臺上說著一口流利純正的口語侃侃而談,并且,我還用英文給李茉寫過情書。
斟酌良久,小心翼翼地,我還是沒敢用“l(fā)ove”,我寫了很多的“miss”——想念你,同時,我們也錯過在了這些時光的風聲里。
一直以來,我從未叫過李茉“老師”,總是偏執(zhí)地叫著她的名字,我試圖通過這些細微的舉動模糊我們彼此之間的鴻溝。但我終究沒有時光機,能讓我在合適的年齡里遇見美好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