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第一個大型棉紡織廠
——上海機器織布局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以后,西方國家的棉紡織品以低廉的價格在中國的傾銷,很快占領了中國廣大的市場。使中國傳統(tǒng)的手工棉紡織業(yè)瀕于破產。為了抵制外國棉紡織品的入侵,19世紀70年代以后,先后有一批商人購買機器,投資近代的棉紡織業(yè),但由于規(guī)模較小,無法形成競爭優(yōu)勢。洋務運動興起后,清政府中一些洋務派官員提出自行設紡織廠的建議,以作為富國的一項措施。光緒二年(1876年),北洋大臣李鴻章在致兩江總督沈葆楨的信中說:英國洋布入中土,每年售銀三千數(shù)百萬,實為耗財之大端。既已家喻戶曉,無從禁制。亟宜購機器紡織,期漸收回利源。同時還可以解決軍事工業(yè)中所需要的資金、原料等問題。
1878年,在李鴻章和沈葆楨的授意下,候補道彭汝琮在上海成立了中國近代第一個大型棉紡織廠——上海機器織布局。委派彭汝綜任總辦,但他是個貪贓枉法之徒,既缺德又無才。在招股、買機器、買地、建造工廠等環(huán)節(jié)中,問題不斷,還事事獨斷專行,也無法解決官商之間一系列的矛盾,結果被李鴻章辭退。1880年,機器織布局進行了改組,由龔壽圖專管“官務”,由著名實業(yè)家鄭觀應專管“商務”,并委于總辦之職。鄭重新擬定了《上海機器織布局招商集股章程》,從辦廠的動機目的、招商集股、購機、買地、建廠到生產、銷售、贏利分配,以及商辦、用人、發(fā)展前途等,都作了明確的計劃和精細的計算。章程指出,“事雖由官發(fā)端,一切實由商辦,官場浮華習氣,一概芟除?!蓖瑫r還規(guī)定,該局準備招募股金40萬兩,分為4000股,其中的2000股,面向市場公開的發(fā)售。計劃安裝織機400張,年產棉布24萬匹,年利潤將達7.5萬兩白銀。在鄭觀應的努力下,織布局幾位高管、其他政府企業(yè)、地方紳商等先后購買股票達50萬兩白銀。集到股金以后,開始向英、美兩國購買機器。大抵依照紡機3.5萬紗錠、530臺布機的規(guī)模配備。
然而,鄭觀應不會理財。1883年,他挪用股金,經營失當。1884年又私離上海,以致布局籌建工程停頓。當時上海出現(xiàn)了金融的倒賬風潮,存有大量股票的織布局出現(xiàn)了危機。1884年中法開戰(zhàn),上海市民紛紛提現(xiàn)避亂。織布局的50萬兩股銀中,有近15萬兩以股票作為押款;另外35萬兩現(xiàn)銀中也有14萬兩“或已放出,或押股票,均無實銀存局”。鄭觀應過于激進的資金配置在金融危機中暴露無遺,一夜之間,織布局虧銀二萬兩,未開張先破產,這是鄭對資本的輕率處理造成的惡果。1887年,李鴻章改派龔壽圖接辦,重訂章程,另招新股。這個鄭觀應雖是一個才子,曾以《盛世危言》而聞名于世,發(fā)議論雖屬一流,但辦企業(yè)可不入流。
費盡周折,上海機器織布局于1889年12月方建成。直到光緒十五年十二月初七日(1889年12月28日)才正式開工,1890年投產。此時織布局共募股銀80萬兩,雇工約4000人,配了全套的軋花、紡紗、織布等機器。全部設備均從美國引進,并請美國技術人員擔任總工程師。為了保護新成立的機器織布局,之前鄭觀應曾呈請李鴻章,為其奏準了減稅和10年的專利,即“酌定十年內只準華商附股搭辦,不準另立一局”;織布局生產的產品在上海銷售,應該減免所有的稅收;如果銷往內地,除在上海新關征稅以外,其余的稅收全免。在這樣的優(yōu)惠條件下,該局的生產的棉紗和布,銷量非常廣,利潤也很豐厚。正當新企業(yè)步入正軌時,李鴻章卻又選用了一個昏庸之人,將自己的幕僚、時任輪船招商局會辦的馬建忠調任織布局總辦,又給織布局帶來了滅頂之災。
馬建忠是個好大喜功之徒。他到任后,織布局的生產與銷售工作連年擴張,當時年產布18萬匹,僅相當于進口洋布的八十分之一。馬建忠為達“足敵進口十分之一”,借款30萬兩白銀,強行上馬新生產線。幾天后申請再借100萬兩。李鴻章感覺不對,質詢剛借的30萬兩的使用情況,馬建忠卻交代不出去向。李鴻章嚴厲批評馬建忠“汝辦事一味空闊,未能處處踏實”。
馬建忠豈止不踏實,根本就不是辦企業(yè)的料。他不但好大喜功,而且長期忽視生產安全,結果釀成大禍。光緒十九年九月十日(1893年10月19日)上午9點,一場大火將整個工廠燒毀,損失慘重。大火起于清花廠地板下清花機下面的地溝,當發(fā)現(xiàn)冒煙時,工人將地板掀開,火焰頃刻爆發(fā)騰起,冒穿屋頂,延及三十余丈外的棉花間,不可收拾。大火從上午9時一直燒到晚上7時,前后燒了10個小時,燒毀清花廠、彈花廠、織布廠、機器廠、生火間(鍋爐房)、棉花倉庫、棉紗倉庫、洋布倉庫以及工人宿舍等共計600余幢(間),機器銷熔,變成一堆廢鐵,還燒毀一批棉花,總計損失不下白銀70萬兩(有說150萬兩)左右。當時《申報》評論:機器織布所以挽回固有之利,關系絕大,經營締造,煞費苦心,乃已成之功,竟致毀于一旦,能不扼腕咨嗟哉。而災后,馬建忠僅受到去職回籍的處理。
幾任總辦皆不行,社會各界公認織布局新總辦非盛宣懷莫屬,只有他堪當此任。盛本人也早想攬辦盈利最有把握的紡織工業(yè),并且當時的行情也非常有利。于是盛宣懷大聲疾呼“時不可失”,終于如愿。
火災的第二個月,李鴻章就命令盛宣懷負責重建事宜。盛宣懷是個做事踏實的實業(yè)家,不尚空談。在他主持下,首先解決災后的賠償問題。他一改過去先顧官后顧商的結算順序,而是強調“體恤舊商,方足以招徠新商”,在延緩歸還官方資金的情況下,應優(yōu)先對民間股票給予適當解決。結果不到兩個月,就基本完成了100萬兩白銀的新招股計劃。
資金問題解決后,盛宣懷又改“局”為“廠”,將織布局更名為“華盛紡織總廠”,以示商資商辦,打消商家擔心企業(yè)辦好后會被政府奪走的顧慮。紡織廠的財務、生產、銷售團隊基本是從輪船招商局、天津電報總局帶來,因而運轉自如且高效。大火后僅11個月,舊址上重建的新工廠又投產了,再一次奏起了民族紡織工業(yè)的交響曲。而且新廠規(guī)模更大、設備更好,有布機1500臺,紗錠7萬枚。此后,盛宣懷還計劃在鎮(zhèn)江、寧波等地設10個分廠,布機4000張,紗機32萬枚,其魄力與能力可見一斑。
盛宣懷為了實現(xiàn)以上目標,采取了一系列切實措施。比如,他制訂了紡織行業(yè)協(xié)會的章程,明文禁止洋商進口紡織機器,中國人的紡織廠也不準洋商附搭股份,一旦查出搭股或進口,即刻吊銷進口機器的護照,并“罰華商一萬兩銀,以充善舉”。為了杜絕徇私,激勵企業(yè)參與市場競爭,盛宣懷做出規(guī)定,要求“商本商辦,屏除一切官氣”,徹底作廢舊章程。盛宣懷還瞄準中國進口洋布的規(guī)模定生產計劃,比如1892年機器紡紗為進口量的七成。
比起前幾任總辦來,盛宣懷無疑是位稱職的經理人。可惜他的時機不好。甲午戰(zhàn)爭后《馬關條約》的簽訂,外國人獲得了在華設廠的特權,紛紛到上海開辦紡織廠,從而打破了他的“壟斷”夢。不但10個分廠的擴張計劃沒能實現(xiàn),總廠還在與洋廠競爭中連連虧損,最終在1900年將華盛全盤賣給了以他為最大股東的集成公司,實際轉給了他自己。這一點當然為人詬病。1931年該廠又被轉賣給匯豐銀行,后幾經轉手,地基歸美商大來運輸公司,機器則賣給榮氏家族的申新紡織公司,申新在原址開工二年后,將機器運到滬西改稱申新九廠。
上海機器織布局是中國第一家從彈花、紡紗到織布全用機器的棉紡織工廠,當時已有工人數(shù)千人。在中國紡織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生產的紗和棉布質量大體上和進口紗相當,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抵制了“洋紗”的進口。打破了西方國家壟斷中國棉紡織業(yè)的局面。是洋務運動的重要成果之一,在中國棉紡織史上寫上了濃重的一筆。但一個現(xiàn)在來看只是中等規(guī)模的紡織廠,從建廠開始到建成投產,歷經12年之久,大概也是創(chuàng)了歷史記錄。難怪中國工業(yè)化速度是如此的緩慢。
李鴻章一心想辦廠求富,發(fā)展民族工業(yè),這一點應該肯定。但在清末一無資金、二無技術裝備、三無辦企業(yè)人才的“三無”情況下要辦企業(yè),李鴻章只能走官督商辦之路,吸收民間資本,并給與政策支持。幸虧當時西方列強對華并不進行技術封鎖,不但允許對華出口機器設備,還允許雇請其技術人員,從而解決了技術裝備問題。但問題出在辦廠人選上。上海機器紡織局先后三任總辦均非稱職之人,結果都栽了跟斗。用人不當 訓慘痛。
點評:權傾朝野、老謀深算、閱人無數(shù)的李鴻章,竟難覓一個稱職的經理人,因而導致了上海機器織布局三次創(chuàng)辦失敗。這再次說明,辦好一個企業(yè),不但需要資金、技術和市場,更需要會辦企業(yè)的人。古今中概莫例外。今日之中國,沒有一大批真正的企業(yè)家人才,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圓中國夢難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