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彥
朋黨的形成過程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孕育階段,原先,朋、黨二字與朋黨是完全不相干的概念。在先秦社會,“朋”是貨幣單位。上古以貝殼為貨幣,大體上是五貝為一串,兩串為一朋。商周君主以貨幣賞賜臣下,即以朋計數(shù)。抑或因為“朋”含有聚集、串聯(lián)之意,后來便引申出“群”“類”的意思來。此外,朋又演繹出同門、志同道合的意思。處于同一師門的志同道合者,都可稱為“朋”或“朋友”了。進而又引申為“朋比”之意。楚大夫屈原被貶,看到楚國政治昏暗,自己壯志難酬,不無痛楚地說:“世并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就是指責楚國滿朝奸佞結黨營私,抱成一團,使自己在政治上被徹底孤立。
“黨”字在《周禮》《尚書》《論語》《左傳》等先秦典籍中皆已見之。黨,從尚從黑。其本義為不鮮明。許慎《說文解字》訓為“不鮮也”。段玉裁注:“《釋名》曰:五百家為黨,黨,長也,一聚之所尊長也。此謂黨同尚”。黨的本義原是指周代鄉(xiāng)以下的基層單位??鬃釉唬骸叭酥^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币馑际钦f:人們的錯誤,總是與他那個集團的人所犯錯誤性質是一樣的。觀察種種不同的錯誤,就知道仁了。
自商周以降,直到春秋,甚至明清時期,人們還長期保持著聚族而居的習慣,“孔子于鄉(xiāng)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劉寶楠正義:“鄉(xiāng)黨,父兄宗族之所在?!边@表明了鄉(xiāng)黨的特征,它涂上了厚厚的一層宗族血緣關系的色彩。在鄉(xiāng)黨中,人們存在著共同的利害關系,大家都有義務加以維護。
楚國的葉公與孔子在這個問題上就曾有過一番爭論:“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痹谶@里,葉公表示了一種新的觀念,即隨著舊的宗族血緣關系被沖破,雖然親如父子,也必須依法行事。而孔子囿于傳統(tǒng)的親親觀念的束縛,仍然將宗法關系置于國家法律之上,認為在鄉(xiāng)黨之內,父子之間有著相互庇護的義務。一旦犯法,應該“父為子隱,子為父隱”。這就從黨的本義中引伸出“黨附”的新義來。但如此一來,社會就不會有公平、公正和正直,為了反對“黨附”,反對徇私舞弊,有人就大力倡導無黨無偏。
在后世演變過程中,又將志同道合之人稱作“黨人”,如屈原《離騷》云:“唯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闭驗榕?、黨兩字在演變過程中,字義逐漸接近,都帶上了朋比、黨附的新義,所以到春秋戰(zhàn)國之際,便合成為“朋黨”一詞,為人們所廣泛使用。
如果單從語義、字意的角度來探討朋黨概念的來龍去脈,恐怕仍不夠深入。事實上,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社會變革在各國迅速展開,統(tǒng)治集團內部矛盾沖突不斷加劇,各個對立派別都把集結朋黨勢力作為實現(xiàn)自己政治目的的有效手段。朋黨斗爭已經成了政治領域內的常見現(xiàn)象,因而被作為一個專用名詞和重要問題提了出來,為許多政治家、思想家所重視。大臣結黨與否直接關系到封建統(tǒng)治能否鞏固、專制君權能否維持的頭等大事。先秦思想家韓非子尖銳地指出:“群臣朋黨比周,以隱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東是也?!边@是將山東六國的統(tǒng)治危機與朋黨活動直接掛起鉤來,將造成山東六國“地削主卑”的原因歸之于朋黨。
朋黨孕育產生有一個漫長的過程。約在公元前21世紀,夏朝建立,這標志著中國的早期國家已正式形成。早期國家貴族之間的斗爭為朋黨的形成提供了可能。但由于夏商周三代的貴族政治不具備產生朋黨的充足條件,使朋黨經歷了一個緩慢的孕育過程。
由于三代實行嚴格的世襲與等級制度,卿大夫完全壟斷了政權,下層的庶民很難改變地位,完全被排斥于政權機構之外。直至春秋時期,上自王公貴族,下至庶人仆隸,從呱呱墜地之時起,他們的等級地位便已確定。在三代社會里,不僅階級之間的障礙無法逾越,等級界線也非常森嚴,不能隨便打破,因此國家的權力結構相對穩(wěn)定,這就使得整個官僚隊伍的流動大大地受到限制,因而較少出現(xiàn)權力再分配的斗爭。而朋黨之爭的實質就是權力之爭,在官僚隊伍相對穩(wěn)定,權力始終操縱在少數(shù)擁有世襲特權貴族手中的情況下,想要通過結朋聚黨來爭奪權力就比較困難。
必須指出的是,三代時期,權力再分配的斗爭雖不如帝制社會那樣頻繁,但仍在一定范圍內進行,有時也表現(xiàn)得較為激烈,使得朋黨逐漸顯現(xiàn)出它的萌芽狀態(tài)。我們在三代留下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史籍中,還是可以找出具有類似朋黨斗爭的若干史實來。
《中國朋黨史》,詳見本期“本刊薦書”。本文摘自該書,略有刪改,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