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嬋娟
初遇明遠(yuǎn)的那晚,春雷轟隆,彼時他一襲白衫,氣度嫻靜。我在被他一腳踩中后立馬躺倒裝死,卻不想他停下腳步,那暖黃的風(fēng)燈移過來,照見我兀自瞪大的雙眼,與他隔著瀟瀟雨幕對視。
彼時驚蟄已過,天氣回暖,城中花事爛漫,但我沒見過哪朵比他眼角眉間的笑意更風(fēng)華璀璨。他俯下身來,含笑戲語:“啊,原來是一只大蟾蜍。”
沒錯,我是一只千年蟾蜍。丑陋的疙瘩與一身骯臟觸碰到他掌心的暖意—不可思議,那人正輕捧起我,口中念念有詞:“是在下失誤了,罪過,罪過?!斌@雷當(dāng)頭劈下,我立馬翻身蜷在他掌中。他袍袖覆上來,遮住我的瑟縮和顫抖。
雨聲稀疏時,他含笑放我于荷花池中,而后走進那久無人跡的小院。
自此我與他做了鄰居。多年的清修被早讀聲打斷時,我很是煩惱。他在窗下語音清朗地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蹲在荷葉上對他翻白眼。
一大早擾人清夢我忍了,半夜三更不肯歇息就讓我憤怒了。我猶豫再三后親自上門。修煉千年的蟾蜍即便化作人形,外貌也不敢恭維,彼時我站在門外,還未開口,就見那一臉詫異的人漸漸忍俊不禁。蟾蜍也是要臉的,哪個姑娘家能忍受別人自你頭上摘下來一蓬水草。我后悔不迭,定是變身匆忙,忘了清理干凈。
我懷疑自己被他的美色迷惑了,竟將先前準(zhǔn)備好的說辭忘得一干二凈。他拖我進屋,又遞來毛巾,一杯香茗下肚,舒服地癱軟在竹榻上的我再也不敢吹噓荷花池下的石頭洞是安樂窩。
我借口無家可歸賴在他屋里,這書生的卓越廚藝彌補了他早讀晚課對我的摧殘。他催促我起床:“楚珂姑娘,就你這樣還想清修?就知道吃飯睡覺?!蔽曳硪员幻深^:“信不信,本姑娘變作妖怪吃了你?!?/p>
哈哈大笑的明遠(yuǎn)上前掀開被子,雙手捉住我臉蛋:“好呀好呀,快點變個妖怪來看看?!蔽引b牙咧嘴地將腮幫子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心里無限悲哀。與我相比,這擾人清夢的書生更像個妖怪。
明月當(dāng)空時,我爬上屋頂喝酒。他不經(jīng)意間抬頭瞧到我,便大呼小叫:“你給我下來!爬這么高!”“你上來。”我伸出手,看月華如練中那人拉住我的手掌爬上屋頂來。
“還說清修,跑到這里偷酒喝?!彼眠^酒壺大灌一口,似勾起許多憂愁,短笛橫吹,將一池荷花和兩岸蘆葦都吹作相思和月色。我不知何時睡去,醒來時是在明遠(yuǎn)懷中。我自他懷中離開時,聽得他夢里叫的名字是小娥。
有些事自是瞞不過我。小娥是個綺年玉貌的女子,只是經(jīng)年纏綿病榻。醫(yī)圣張仲景說:蟾皆拾,衣不現(xiàn),奇也。也有人說,暴雨之夜借雷鳴電閃,蟾蜍可脫衣一次。這可令人起死回生的蟾衣,是他接近我收留我的唯一目的。
那夜,被風(fēng)吹醒的明遠(yuǎn)在屋上看到一張血跡斑斑的蟾衣。他救回小娥,卻再尋不著那只蟾蜍的身影。
他不知蟾蜍一生只可蛻一次皮,就像楚珂不知他對她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