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
48歲的敘利亞女子哈拉是4個孩子的母親,也是敘利亞反對派首領(lǐng)的妻子。她的4個兒女是紀錄片《逃離:戰(zhàn)火中的兒童》中的主人公,這部在英國廣播公司(BBC)第四頻道播出的紀錄片,從敘利亞愛國者和新一代的視角,向世人展示了這場持續(xù)了5年的戰(zhàn)爭。
“敘利亞,請原諒我們”
哈拉和阿布·阿里夫婦曾是敘利亞的中產(chǎn)階級,屬于最堅定的愛國者陣營。哈拉自述稱:“在戰(zhàn)爭開始前,我們在阿勒頗生活得很好。我和丈夫都接受過大學教育,生活優(yōu)渥。有時候看到那些不幸的人,我會為他們感到悲涼?!?/p>
然而,當各行各業(yè)的敘利亞人都成了戰(zhàn)爭的犧牲品時,哈拉和丈夫的共同決定是留在敘利亞,保衛(wèi)家園。
德國攝影師馬塞爾·梅特爾西芬用3年的時間,拍攝了哈拉和她的孩子們經(jīng)歷的離亂,并將其剪輯為紀錄片。影評人大衛(wèi)·布徹爾稱之為“非凡的影片”。2013年,馬塞爾拍攝的這部關(guān)于哈拉一家的影片,獲得了包括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shù)學院獎、艾美獎等在內(nèi)的一系列獎項。
馬塞爾說,哈拉和孩子們的故事與令人熱血沸騰的戰(zhàn)場故事不同。“很多記者和阿布·阿里及他的部隊共處了幾個星期,卻沒人意識到,他的家庭才是最動人的。”他說,“我報道戰(zhàn)爭的方式,就是不出現(xiàn)戰(zhàn)爭的畫面?!?/p>
影片中,哈拉一家像千千萬萬敘利亞家庭一樣,努力在炮彈轟炸后的廢墟中維持正常生活。孩子們不能上學,13歲的長女海倫肩負起教育兩個妹妹的責任,一同“聽課”的還有25名附近街區(qū)的小孩。當時只有7歲的法拉向父親學習制作炸彈,并四處搜集點燃炸彈時用的紅絲帶。4個孩子都學會了識別不同炮彈發(fā)出的嗖嗖聲。
孩子們的娛樂是把碎石塊當籃球,向幸存的籃筐中投擲。雖然生活艱辛,他們臉上仍然浮現(xiàn)著甜蜜、快樂、堅強的笑容。
阿布·阿里是當?shù)氐姆磳ε墒最I(lǐng),指揮著敘利亞自由軍的一個分支。2014年,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入侵阿勒頗,改變了當?shù)氐牧α繉Ρ?。一天晚上,阿布·阿里在家門口被IS綁架,此后他的家人再也沒有見過他。哈拉和孩子們只能靠自己生活下去。哈拉向英國《每日電訊報》回憶,每天晚上,她們一家都擠在一起,睡在公寓的角落里,“如果炸彈襲來,至少我們都在一起,可以一起死去。”
丈夫失蹤18個月后,哈拉終于下決心,帶孩子們離開敘利亞。
一次轟炸后,哈拉的一位鄰居因傷被送到醫(yī)院后,卻堅持離開醫(yī)院,在斷壁殘垣中尋找自己的孩子。她在街上嚎啕大哭,最后精神失常。哈拉說,為人父母的噩夢就是孩子被埋在瓦礫下,你只能看到他的一只手或一條腿。這種絕望的場景每天都在敘利亞上演,生活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卻看不到。那一刻,她決定帶孩子離開生活了48年的祖國?!拔也荒芟胂笱郾牨牽粗⒆釉谖颐媲氨徽ǔ蓛山?,我不想成為那個在街上絕望地尋找孩子遺體的母親?!?/p>
“對世界其他地區(qū)的人來說,敘利亞人和他們孩子的生命都很廉價,他們在流血,這似乎無關(guān)緊要。我們到歐洲來不是來討飯,也不是來霸占公寓的。即使沒有食物,我們也在敘利亞堅持了許多年——我和家人在物資匱乏的環(huán)境下度過了5年。我可以不吃飯,沒有房子住我可以睡在馬路上,我什么都不怕。但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在我眼前死去。我需要的只是四面墻和一塊天花板,讓孩子們能夠安全。我離開敘利亞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們。”
哈拉的大女兒海倫被戰(zhàn)爭鍛造成了“哲學家”。她對著鏡頭說:“我再也不害怕了。我無法對任何事情產(chǎn)生恐懼,因為我們的生活中什么都沒剩下……敘利亞教會我,想做什么今天就做,不要等到明天。下一秒或者下一分鐘你就可能死去。我現(xiàn)在只想當下?!?/p>
在離開阿勒頗之前,哈拉5歲的小女兒薩拉特意在家里的墻上畫了一幅給爸爸的畫,“如果爸爸能看到它,就能來德國找我們了。”當載著全部家當?shù)钠嚲従弳訒r,9歲的法拉語氣平靜地說:“敘利亞,我們愛你。請原諒我們?!?/p>
歧視是所有難民都要面對的屈辱
紀錄片《逃離:戰(zhàn)火中的兒童》在BBC第四頻道播放后,哈拉在美國《赫芬頓郵報》上發(fā)表了給全世界讀者的信。
她在信中寫道:“我希望和孩子們一同回到敘利亞,和平安寧地在自己的房子里進入夢鄉(xiāng)。到德國和歐洲其他國家來的敘利亞人,幾乎人人都抱著這樣的想法。”哈拉希望世人明白,敘利亞難民并不是到歐洲爭奪口糧、工作或住房的。他們只是迫切地渴求安全,并且希望用自己的悲慘經(jīng)歷幫助國際社會認清敘利亞的現(xiàn)狀?!笆澜绫緫?yīng)是容納所有居民的大房子,不同國家的人應(yīng)該是家人。這就是我希望通過這封信告訴世界的?!?/p>
與逃離敘利亞的300萬名難民不同,哈拉一家前往歐洲的旅程要容易得多。他們不需要偷渡,不用賄賂蛇頭,也不用在擁擠的難民營中度日如年。他們只在土耳其邊境的難民營待了兩天,就前往伊斯坦布爾和親戚住在一起,同時等待德國大使館發(fā)放避難簽證。他們趕上了德國政府承諾接納3萬名敘利亞難民的好時機。在伊斯坦布爾的街頭,哈拉的幾個孩子將身上的所有零錢都給了比他們更加年幼的難民,勸說光著腳的小孩用這些錢去買雙鞋子。
哈拉的直覺告訴她,作為獨自帶著4個孩子的母親,以及憑借丈夫反IS和反敘利亞政府軍首領(lǐng)的身份,她會是第一批獲得政治避難的敘利亞人。事實證明她的預(yù)計完全正確。經(jīng)過3個月的文書往來,2015年3月,她和孩子們登上了前往德國的飛機。一家人在小鎮(zhèn)獲得了一套福利公寓,以及每人每月350歐元(約合人民幣2571元)的補助。
“這里的鳥叫聲和家里不一樣。”海倫說。她的妹妹法拉一邊打開公寓的每一扇門,一邊高興地大叫:“樓上簡直有兩百張床!”海倫慶幸如今每天醒來聽到的不是炸彈聲而是鳥鳴,“我想這些鳥是為我們來到這里而高興。”
但逃離了戰(zhàn)火的哈拉一家要面對當?shù)厝说钠缫?。“我害怕的是宗教不寬容。這里的人將穆斯林看作恐怖分子,這讓我很驚恐?!惫瓕χR頭說,“有些當?shù)厝撕軌摹H绻阕隽怂麄儾幌矚g的事,他們就會大喊‘滾出我的國家。我只能假裝聽不到。這是所有難民都要面對的屈辱。”
哈拉在公開信中寫道:“全世界沒有任何地方愿意接納敘利亞人。我的敘利亞同胞留在戰(zhàn)區(qū),因為沒人愿意要我們。我至今也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磿蝗澜缦訔??!?/p>
日夜盼望回到祖國
來到德國的幾個月,哈拉的孩子們在改變。海倫現(xiàn)在每天涂口紅,熱愛自拍。她摘掉頭巾,讓長發(fā)披在肩膀上。“這里非常不一樣。我愛敘利亞,也愛德國,因為在德國女孩不被約束,擁有更多自由。但我不會忘記我的根在敘利亞?!?/p>
哈拉唯一的兒子、15歲的穆罕默德堅持和家人說阿拉伯語,雖然妹妹們都已經(jīng)自然地用德語對話。穆罕默德說,他的理想是成為心理醫(yī)生,回到敘利亞幫助那些受到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同胞。
穆罕默德說,他的母親因為戰(zhàn)爭中的動亂和悲痛日夜不安。每天早晨當她聽到頭頂直升機的聲音,就會跑到孩子們的房間催促他們躲避炸彈,完全忘記他們已經(jīng)逃離了戰(zhàn)火。她喝咖啡時會將丈夫的照片放在身邊,一邊壓抑對丈夫的擔憂,一邊打起精神照顧孩子們。有人寄給她一張疑似丈夫的遺體照片,她卻不肯相信那個人就是阿布·阿里,“我丈夫的鼻孔沒有那么大?!?/p>
海倫希望成為建筑師,“我想回到敘利亞重建一切?!睂λ齺碚f,看著曾經(jīng)美麗的古城阿勒頗變?yōu)閺U墟十分心痛,城市頹廢的狀況也提醒她,無數(shù)生命在5年的戰(zhàn)爭中消亡。海倫現(xiàn)在不忍心看敘利亞的新聞圖片,因為它們會讓她想到那些死于戰(zhàn)火的同胞和朋友。“我見過很多與我年齡相仿的人死去,我無法忘記他們的面孔?!比欢f起阿勒頗,她的臉色明快起來:“阿勒頗是那么美麗,如果你想去阿勒頗,一定要去Citadel的一家餐館,那里的巧克力好吃極了!”
“我會重建一切,”海倫說,“清真寺、教堂、建筑,我會將它們建造得更好。”
法拉想成為敘利亞自由軍的戰(zhàn)士,薩拉則希望成為孩子王。他們都渴望回到敘利亞生活。
哈拉對國際社會的祈求是,盡快結(jié)束敘利亞戰(zhàn)爭,讓他們能夠重返家園?!爸灰;鹆?,我會第一時間回到敘利亞?!彼f,“我不需要等到重建完成,即使敘利亞是一片廢墟,我也要回去?!辈贿^,眼下她在等待當?shù)卣试S她工作,她打算在小鎮(zhèn)開一家敘利亞餐館,“只有工作才能讓我感到自由?!?/p>
這個家庭已經(jīng)引起了國際關(guān)注。海倫打算不日前往英國,在議會演講,呼吁國際社會關(guān)注敘利亞難民?!昂⒆觽円部梢园缪葜匾慕巧?,”哈拉說,“他們會重建敘利亞,讓敘利亞變得比過去更好。”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青年參考》2016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