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威++盧曉菡
我上高中的時候熱衷看王小波的書。那時候上課太無聊,又想讀一點和同學們在書箱里看的漫畫書不一樣的東西。當時王小波還算小眾,而且我所見的對他的評價幾乎都是推崇。當時受他影響,還買了杜拉斯的《情人》和卡爾維諾的小說,后來發(fā)現(xiàn),這些讀物從趣味上講是一體的。
王小波的雜文和韓寒的雜文很像,認為社會出了問題,用俏皮話諷刺一些現(xiàn)象,觀點往往停留在表面,好像用語言和小聰明就輕而易舉地說破了一些真相,其實并沒有走得太遠太深。然而王小波的流行卻不是因為他寫社會問題,而是因為他說人要有趣地活著,在書籍里發(fā)現(xiàn)更大的世界。在現(xiàn)在的社交網絡上,倡導有趣地活著,已經變成了一種生活的態(tài)度宗教。
知乎、微博、豆瓣,到處都散布著“有趣教”的信徒,但他們往往并不真的有趣。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無趣中度過,其中又有相當一大部分人沒有坐下來侃侃而談的表達能力。
但這些信眾顯然把“有趣”的概念壓縮了。“有趣”是有門檻的,首先要有足夠的知識儲備,理解那些需要知識背景的無聊笑話,或者說那些無聊笑話的核心就是知識背景;“有趣”要有品位,四個人抽煙打麻將,雖然也開心,但絕對算不上有趣。當然,最重要的是,做一個“有趣”的人一定要上網,不然現(xiàn)實中誰也不知道你居然是個有趣的人。
但其實“有趣”的門檻也很低,多在社交網絡發(fā)言,關注一下馬伯庸,學一學梁歡的網絡社交規(guī)則,再有一點理解能力,三個月就可以出師。
說他們是信眾其實完全是種調侃。實際上這種趣味真正的核心人群,往往并不像普通人一樣把大部分時間放在重復、機械的工作上。和狂熱的邊緣受眾相比,面對一些調侃和質疑,他們往往表現(xiàn)得隨和友善。但也確實存在一大批“有趣”主義者,把有趣當作一種信條,就比如你不能在這些人面前質疑王小波的作品,因為那就等于質疑了王小波所說的“人要有趣地活著”,盡管這些人對王小波的作品可能也并不熟悉,但他要誓死捍衛(wèi)這個寫作者,就像誓死捍衛(wèi)他渴望的生活。
其實我也非常喜歡王小波,之所以拿他舉例是因為他實在是一個無可取代的代表人物。實際上,王小波的“有趣”不能離開那個閉塞的年代,和喜歡的人還要書信來往,沒有電影,沒有游戲機,也沒有互聯(lián)網,如果不能看點書、寫點文章解悶的話,那就太苦了。這是一種寄托,是有充分的合理性的。
但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那些自稱“有趣”的人群,是被互聯(lián)網培植起來的中產趣味。他們熱衷于去無印良品挑選家居用品,小到托盤大到沙發(fā),盡管質量可能還不如比它便宜數(shù)倍的淘寶貨,但咬咬牙也要買下一兩件,然后放到網上公之于眾。此外,他們還喜歡談論藝術電影、民謠演出以及去落后國家的旅行,對他們而言這是在消費和展示一種生活姿態(tài)。但問題是,這姿態(tài)是不能碰的,因為是裝的。
說了這么多“有趣”的壞話,其實我覺得“有趣”挺重要的,但主要靠天賦,你是什么樣的人就去過什么樣的生活,“有趣”只是一種方式,它并不代表正確。“有趣”也并不只是中產趣味這么狹窄。再說,真的到了中產階級,大多數(shù)人的視野和心態(tài)可能又都不這樣了。所以,可以追求“有趣”,但不要假裝“有趣”。假裝過著某種生活,那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