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未
早年讀張愛玲的《談吃與畫餅充饑》,一想到錦衣華袍的張小姐啃大餅油條的場景,總覺得哪里不對。后來讀到《半生緣》里富二代沈世鈞“在攤子上吃兩只大餅油條”,方才頓悟原來吃的格調高下不盡在食材,還要看什么人吃。
大餅油條雖香,張小姐最掛念的還是“人生三恨”之一的鰣魚。這種魚肉質極為鮮膩,幾年前我在孟加拉國工作時曾多次品嘗。孟國的大戶人家常以此魚招待貴客,且習慣將之烤至酥脆無骨,以省去摘刺之累。我總覺得失了原汁原味,還是喜歡普通的蒸煎法,雖然吃起來耗費精力,但心無旁騖的專注伴隨細嚼慢咽的斯文,吃的格調正在其中。
一般說來,吃貨間的區(qū)別往往也體現(xiàn)在格調的不同。在路邊小館吃碗炸醬面也360度拍圖的,和D小姐顯然不是一路。D小姐在法國留過學,摯愛鵝肝、松露和82年的拉菲,隨身攜帶的旅行地圖為一本米其林指南。萊卡相機的鏡頭記錄下刀叉在精致美食上切割出的弧線。
仔細體會吃的格調,不難發(fā)現(xiàn)中餐與西餐的差異,就氛圍營造而言,后者充滿含蓄莊重的儀式感,與前者正好相反。給我印象很深的是,走過的一些國家,無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但凡生意興隆的中餐館,不論檔次高低,燈火通明的開放區(qū)域都是一樣喧鬧嘈雜,此情此景簡直催人甩開膀子吃得粗放。
“盛宴當前”的國人狀態(tài),林語堂曾用“精神煥發(fā)”四個字來歸納。林先生說國人的飲食哲學,是要“吃得津津有味”,雞腿要啃得一干二凈才覺過癮,“當喝一口好湯時,也不妨啜唇作響”,西方人玩弄刀叉、不茍言笑的吃法,在我們看來陰森凄慘,了無生趣。不提別的,林先生本人的吃相就相當豪放,友人曾回憶其吃廈門薄餅的情形:“還沒吃皮就破了,汁液順著手臂流下來,弄得渾身都是。”難怪林先生總結中式吃法“禮貌雖不好,可善于享受盛宴”,他對此想必深有體會。這種以人為本的格調發(fā)展到極致,便有了《紅樓夢》里的“炒茄鲞”、黃蓉菜譜里的“二十四橋明月夜”,曹金兩位先生不惜筆墨介紹食材和做法,對有口福之人如何吃卻語焉不詳,想必是顧忌劉姥姥和洪七公二位的吃相。
只是,上述菜品格調雖高,但因用料太奢,加工太繁,難以在市井普及,能真正做到雅俗一身的還是歷史上著名大廚兼吃貨蘇東坡。蘇文豪早起要干上兩大碗豬肉,吃羊蝎子摳骨吸髓能吃上一整天,在被貶官的路上依舊挖野菜采竹筍不亦樂乎。作為吃貨,他的高明之處在平淡是真。作為大廚,他的高明之處則在去繁從簡。吃的格調,也就是為人的格調。
一日為簡,終身為簡
文/肖遙
說到叫“簡”的姑娘,就會有個先入為主的形象設定:單純、潔凈、謹慎、不諳世事、小心翼翼……就如同林黛玉是相對于薛寶釵而設立的,簡,也是為了中和那些濃郁、艷麗的女性形象而被作家塑造出來,或者說是被男主尋找出來的。驀然回首,看到燈火闌珊處有一個膽怯又蒼白的小身影,男主頓時眼前一亮,白米飯變成了一縷朦朧月光,遮蔽了他紙醉金迷的過去,照亮了他宜室宜家的未來……從此,放下屠刀卸下盔甲,劈柴、喂馬,來,乖,咱們好好過家家吧。
簡·愛和羅切斯特,簡·西摩和亨利八世,故事的模板都是一樣的,男主厭倦了那種明艷的、咄咄逼人的女人,轉而尋找一個單純得像梔子花般的女孩,好像她永遠不會長大,永遠沒有主張,一直用敬仰而羞怯的目光偷偷瞄他。
職場上也會有“簡”,事實上,每一個新入職的女孩都是一個怯生生的簡,就好像電視劇《歡樂頌》第一季里的關雎爾,在公司里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樹葉掉下來都怕砸了頭,卻幻想被霸道總裁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并勇敢表白:“你以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
那些梔子花一樣的“簡”們最后都怎么了?小簡已經長大,成熟,變身世故老辣的職場甄嬛,從今裊裊婷婷處,誰復端端正正看?曾經一說話就臉紅的簡也學會了打情罵俏裝瘋賣傻,上司說一句,她有十句在后面等著。比如晚上,公司主管老Q說晚上要陪客戶喝酒,讓小咪收拾打扮一下去“把客人招呼好”。小咪問:“帥不?我喝酒可挑人呢!跟你比咋樣?”老Q沒好氣地說:“比我?guī)?!”小咪說:“那不符合標準,要跟你一樣帥的才行,算了,改天你陪我,咱倆好好喝一下!”
老Q氣瘋了,小咪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既不認潛規(guī)則,也無視明規(guī)則,總之,所有的紀律、規(guī)訓、禮數在她眼里都是用來挑釁的,而男人們,則是用來調戲的,這個從前怯生生的小姑娘怎么了?轉眼間變成了像羅切斯特的前妻伯莎樣的“瘋婆子”!如果自己是羅切斯特,也會把她鎖到閣樓上,就像把孫悟空鎖在五行山下一樣。
老Q永遠不會換個角度想——自己、客戶、還有自己代言的這個職場,是不是配讓小咪凝眸、附身、低眉,畢竟,如今的小咪,已經不窮、不低微、不矮小了,早已有資本拒絕老Q給自己安排的人設了,老Q你想什么呢?誰也不可能“一日為簡,終身為簡”哈。
自尊是初生牛犢
文/葉傾城
他是在父母寵愛下長大的孩子,十歲赴美夏令營,十一歲赴英。父母秉承的是先進教育理念:不帶他參加任何培優(yōu)班,不在乎他成績是否倒數,更愿意他多一些時間看閑書、做航模。他從小就讀《中國大歷史》,十幾歲就與我煞有介事討論民國軍事。都說這樣的孩子就應該送出國,他卻暴露了學習上的巨大短板:SSAT幾次都考得相當次。最后申美老師給家長的建議是:他興趣廣泛卻博而不精;他未養(yǎng)成系統(tǒng)學習、刻苦學習的習慣和能力。放他一個人去海外讀高中,如同送羊在山林,無人看管,分分鐘入虎口。
再回頭來準備中考。家長與他都低估了主流考試的殘酷性,考得稀里嘩啦,加上敝省是高考大省,連普高都沒考上。
只能送民辦高中,第一周還沒讀完,他堅決表示:不讀了,再讀就死路一條。
伙食不好,寢室條件惡劣,老師文憑不過關,要么就一口鄉(xiāng)音,最讓他受不了的是:老師明確表達出來的歧視。開學第一句話就是:你們都是中考落榜才到這里來的——這幾個字電擊一樣打得他一跳一跳。
第一周是“感恩教育”,字字句句,聽在他耳朵里都是:你辜負了父母的心血,浪費了老師的付出,你是LOSER,不,你是服刑的罪囚,只有好好改革才能贖罪——小孩當場拍案而起,第二天死活不肯重返校園。
他說:“他們看不起我是不是?我非得考上清北,拿通知書去砸他們臉上!”小孩上網查了資料,知道有“在家上學”一說,立刻心情壯烈地加了一堆在家上學的群、下了一堆文檔、買了好些《重難點手冊》。他桌子拍得山響,我卻油然想起王健林:“先定它一個能達到的小目標,比如掙它一個億……”
我肯定他的自尊心,但我也得說:自尊,必須建立在自知之明上。一方面,我們知道我們都是最優(yōu)秀、最值得愛的;另一方面,也要站在鏡子前,嚴厲地審視自己:我哪里有不足,是什么擋在我與夢想之間?
有些與生俱來,不可改變:我想成為第一流的歌手,但天生嗓聲喑啞。有些難以預測,更多依賴天意:明明是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發(fā)明了什么,卻被人剽竊。但在學習這件事上,作為蕓蕓眾生,也許申美老師說得更準確,你欠缺的,是努力,是“系統(tǒng)學習、刻苦學習的習慣和能力”。你被刺痛,說明那里是你的痛點。老師說的是實話嗎?是,就承認它,無論多么難堪痛楚,像犯了罪要去自首一樣,需要巨大勇氣,都要面對接受。不要做人生路上的逃奴。
別太介意老師的態(tài)度,也別太看重你小小的自尊。自尊不能發(fā)電也不能拯救世界,它是初生牛犢,你可以選擇馴養(yǎng)它教化它,把它變成為你拉車的老黃牛;也可以選擇縱容它,讓它在山野奔跑,到最后——它除了吃肉,還有用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