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鑒
陳勝少時一句“茍富貴,無相忘”引來同伴的嘲笑,然后有了那句流傳千古的名言:“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在人力資源管理中,燕雀知道鴻鵠之志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鴻鵠一定要知道燕雀之志,畢竟組織中需要中流砥柱,也需要流沙擊楫。陳勝后來沒有做到“茍富貴,無相忘”的承諾,過去的患難兄弟找到他后卻因為言語不當而被殺掉。從這一點上說,陳勝這只“鴻鵠”并不了解“燕雀”之志,也就做不好人力資源管理,失敗也在情理之中。
鴻鵠安知鴻鵠之志
李開復在《向死而生:我修的死亡學分》里記錄了他和星云大師的一段對話:
“開復,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目標是什么?”
“最大化影響力,世界因我不同!”
大師笑而不語,沉吟片刻:“這樣太危險了!”
“為什么?我不明白!”
“我們?nèi)耸呛苊煨〉?,多一個我、少一個我,世界都不會有增減。你要‘世界因我不同,這就太狂妄了!什么是‘最大化影響力呢?一個人如果老想著擴大自己的影響力,你想想,那其實是在追求名利啊!問問自己的心吧!千萬不要自己騙自己……”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李開復入選美國《時代周刊》“影響世界百大人物”之后的幾個月,那時他知道自己罹患淋巴癌,正感嘆老天的不公。
讀到這里,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莊子·逍遙游》里的畫面:鵬往南方大海遷徙的時候,翅膀拍打水面,能激起三千里的浪濤,環(huán)繞著旋風飛上了九萬里的高空,乘著六月的風離開北海。但蟬和小斑鳩譏笑鵬說:“我們奮力而飛,碰到榆樹和檀樹就停止,有時飛不上去,落在地上就是了。何必要飛九萬里到南海去呢?”這段故事和“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有異曲同工之妙,莊子也得出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結(jié)論。燕雀的確不知鴻鵠之志,但鴻鵠就懂得鴻鵠之志嗎?
作為上市公司的人力資源經(jīng)理,我欣賞公司里有鴻鵠之志的中流砥柱,也著實為他們擔憂,他們何嘗不是在最大化自己的影響力呢?有鴻鵠之志固然可喜可賀,但有幾個人真正知道鴻鵠之志的本質(zhì)呢?
《逍遙游》的主題是追求一種絕對自由的人生觀,“鴻鵠”和“燕雀”都達不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本質(zhì)上并沒有區(qū)別,都不是真正的“逍遙游”。大鵬展翅高飛必須憑借風力,御風而行的列子也同樣“有待”,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逍遙游?!笆澜缫蛭也煌弊鳛閯钪究谔柨梢?,但這樣的“鴻鵠”并不懂真正的鴻鵠之志。
讀《莊子》,有人讀出消極的味道,我卻讀出了儒家的精進和佛家的灑脫。
鴻鵠之志就是儒家的“知其不可而為之”。真正的鴻鵠之志如大鵬展翅,明知并不自由,不是逍遙游,但仍自得其樂,“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薄墩撜Z·憲問》中記載:子路在魯國都城的外門過夜。早晨開城門的人問:“從哪里來?”子路說:“從孔氏那里來?!蹦侨??說:“就是那個‘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嗎?”不知其不可而為之,是星云大師筆下的狂妄;知其不可而為之,是鍥而不舍的追求精神,是“樂天、知命、無憂”。
鴻鵠之志更是佛家的“隨緣不忘精進,精進不忘隨緣”。星云大師繼續(xù)對李開復說:“人生難得,人生一回太不容易了,不必想要改變世界,能把自己做好就很不容易了?!薄安灰敫淖兪澜纭辈皇恰安灰淖兪澜纭?,而是量力而為;量力而為的前提是“把自己做好”。這不正是莊子的“心齋”和“坐忘”嗎?《莊子·養(yǎng)生主》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識是無窮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窮的知識,就會搞得精疲力竭?!钡f子不是不讓大家追求知識,而是做什么事都不要絕對化,要適可而止。永遠有你達不到的東西,又何必苛求?
可惜的是,多數(shù)“鴻鵠”只知道鴻鵠之志的A面——“絕云氣、負青天”的大展宏圖,而不知道其B面——真正的逍遙游只能是精神自由和天人合一的精神逍遙游。
鴻鵠安知燕雀之志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在招聘工作中,我迷茫過。面對以“離家近點兒、工作閑點兒”為理想的應聘者,我無語了?!安幌氘斣獛浀氖勘皇呛檬勘痹谒麄冄劾锸堑氐赖耐崂硇罢f,職業(yè)生涯設計連空中樓閣都不是,他們看都不會看一眼。在他們眼里只有薪水、雙休日、不加班……但作為制造型企業(yè),不想當元帥的員工不可或缺!
燕雀可以不知道鴻鵠之志,但鴻鵠必須要知道燕雀之志。
莊子說:“到近郊去的人,只帶當天吃的三餐糧食,回來肚子還是飽飽的;到百里外的人,要用一整夜時間舂米準備干糧;到千里外的人,要聚積三個月的糧食。蟬和小斑鳩這兩只小蟲、小鳥又知道什么呢?”但是并沒有看不起蟬和小斑鳩這對小蟲、小鳥,鴻鵠只有懂得了鴻鵠之志才能真正懂得燕雀之志。
還是繼續(xù)品鑒《逍遙游》吧。小澤里的麻雀譏笑鵬說:“它要飛到哪里去呢?我一跳就飛起來,不過數(shù)丈高就落下來,在蓬蒿叢中盤旋,這也是極好的飛行了。而它還要飛到哪里去呢?”“鴻鵠”和“燕雀”本質(zhì)上沒有區(qū)別,只是莊子說的“小大之辯”:論逍遙,它們都達到了飛行的極限,已經(jīng)是至樂;論不自由,它們都要依靠外力,都是“有待”。
有人說,中國的企業(yè)家就是一群為中國利益拉磨的驢,因為他們的鴻鵠之志是為社會創(chuàng)造價值。即使他們創(chuàng)造的財富已遠遠超出所能享受的范圍,但他們永不停息。在許多員工眼里,就像大鵬鳥要飛到南海一樣不可思議。論逍遙,李開復“世界因我而不同”的快樂和普通員工“老婆孩子熱炕頭兒”的快樂是一樣的;論局限性,李開復未能實現(xiàn)“影響力最大化”和普通員工因為遲到被扣五十元獎金的本質(zhì)也是一樣的,無非是莊子的“小大之辯”。
我的一位MBA同學說:“創(chuàng)業(yè)之初招聘很困難,沒資金、沒項目,只能和應聘者談理想,但認同者寥寥。公司有所起色,想培養(yǎng)一些年輕人,給他們一些鍛煉機會,但他們并不買賬,認為這樣會影響他們的業(yè)余生活。如果我給人打工時遇到這樣的老板,一定會加倍珍惜,因為機會比金錢重要得多!后來我才明白:鴻鵠一定要知道燕雀之志!不是每個人都想成為企業(yè)家,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也不一樣,你的眼里事業(yè)重于一切,他的眼里可能是家庭或者業(yè)余生活重于一切,鴻鵠沒有資格讓燕雀也有一樣的志向。只要能完成本質(zhì)工作,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也是好士兵。于是,我們做職業(yè)生涯設計時要因人而異,不要求每個人千篇一律,而是讓有鴻鵠之志者擔當重任,讓有燕雀之志者安居樂業(yè)!”
管子說:“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對于大多數(shù)打工者來說,眼前的利益比鴻鵠之志現(xiàn)實得多。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蔽覀冃蕾p這種大丈夫,但企業(yè)里這種大丈夫只是少數(shù)。如果承認管理基于人性,那么管理者就不能要求每位員工都有鴻鵠之志,相反鴻鵠還要知燕雀之志,讓“燕雀們”樂在其中。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