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王夫之
夫韓公之坦然無懼而以為己任a,非一日也。其請皇嗣也,仁宗曰b:“朕有此意久矣!誰可者?”斯言也,在仁宗為偶然之語,而使顧瞻愿謹者聞之,必震栗失守而不敢爭。公且急請其名,以宣示中外,視神器之所歸,如獻酬之爵,唯所應得者而揖讓以將之。此豈文、富諸公所能任c?而內無可援引之后妃,下無可居間之宦寺,則即有奸邪,亦不能挾以為名而相忮害。為仁由己,豈襲義者之所可與于斯乎?無樂取人善之虛衷,不足以經庶務;無獨行其志之定識,不足以任大謀。剛愎自用者,及其臨事而待命于人。斗筲之器d,所受盡而資于瓶盎e,必然之勢也。
(《宋論》卷五)
注釋:
a 韓公:即韓琦(1008—1075),相州安陽(今屬河南)人,字雅圭,號贛叟。宋仁宗時進士。做安撫使時,實行惠民政策,使九十萬饑民得以存活。后與范仲淹等共事,指揮防御西夏戰(zhàn)事,時稱韓范。又同被召入朝,為樞密副使,贊成范仲淹、富弼等推行“慶歷新政”。新政失敗后,出知揚、定等州。嘉祐元年(1056)任樞密使,三年,為宰相。仁宗末年,力請立太子。英宗即位,促曹太后歸政,進右仆射,封魏國公。英宗病危,又力請建儲。神宗即位后,拜司空兼侍中。
b 仁宗:即宋仁宗趙禎(1010—1063),宋朝第四位皇帝。
c 文、富:指文彥博和富弼。文彥博(1006—1097),汾州介休(今屬山西)人,字寬夫。宋仁宗時進士。累遷殿中侍御史、樞密副使、參知政事,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生歷仕四朝,兩度為相,封潞國公。富弼(1004—1083),洛陽(今屬河南)人,字彥國。宋仁宗時舉茂才異等。任知制誥,遷樞密使,與范仲淹等推行“慶歷新政”,后拜為中書門下平章事,務守成,號賢相。
d 斗筲(shāo):因斗和筲都是很小的容器,比喻氣量狹小和才識短淺。
e 盎:一種腹大口小的瓦盆。
大意:
韓琦內心坦誠、無所畏懼地以國事作為自己的責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懇請仁宗確立太子,仁宗說:“我有這個想法已經很長時間了,你認為立誰合適?”仁宗此言不過是隨便一說,如果讓瞻前顧后、謹小慎微的人聽到,一定會嚇得震驚失態(tài)而不敢說話,但韓琦卻趕緊詢問其名字,并請求將其名字宣告天下,把帝位所歸看成是和飲酒相勸一樣,只對應該得到的人行禮相送。這哪是文彥博、富弼等人所能勝任的呢?韓琦既沒有可以依附的后妃,也沒有可以作為中介的宦官,因此即使有奸詐邪惡之人,也不能借此名義來陷害他。主動施行仁義,哪是遮蓋仁義的人所能相提并論的呢?沒有樂于吸取別人長處的謙虛心態(tài),就不能處理好國家的各種政務;沒有獨自實行志向的堅定原則,就不能承擔遠大的謀略。傲慢固執(zhí)、自以為是的人,等到遇到事情時,往往要受別人的指揮。就像斗筲這些小容器,所能承擔的部分用完之后,就要求助于瓶盎,這是必然的趨勢啊。
【點評】
北宋名臣韓琦將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擺在首位,為國家的前途和命運擔憂分愁,為天下的百姓出力謀福。在擔任諫官期間,他敢于犯顏直諫,諍言讜議,“凡事有不便,未嘗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紀綱、親忠直、遠邪佞為急,前后七十余疏”。由于宋仁宗三子相繼夭折,為保證皇位能夠順利繼承,韓琦屢次勸說,終于讓皇帝選定太子,避免了將來可能發(fā)生的帝位之爭。后來新皇帝(英宗)和太后有矛盾,韓琦在其中不斷調停,并最終以宰相身份采取果斷措施,逼迫太后撤簾,擁立英宗親政,立下扶危定傾之功??梢哉f韓琦的一生正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真實寫照,因此得到了王夫之的大加贊賞。(高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