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你近期出版了短篇集《如果大雪封門》,相對于長篇小說而言,你更偏向于哪一種寫作?為什么?
徐則臣:我寫了19年小說,19年間從未斷過短篇小說的寫作,最少的一年也寫過一個短篇,短篇的寫作中有某種尖銳的激動人心的東西。但我現(xiàn)在更喜歡寫長篇,它的興奮度可能無法達到寫短篇時某一瞬間感受到的峰值,但那種暗流洶涌的持久的力量感更讓我著迷。短跑的爆發(fā)力和“短平快”固然也很迷人,但沖過終點后的失落和虛無更加漫長;而長跑時運動著的、一直在路上的感覺更能安慰我,讓我覺得自己從未放棄過努力,那種源源不竭的耐力和節(jié)奏感讓我心安。
當然,也因為年紀在長,對這個世界看得久了,從萬物之間看出了越來越多的聯(lián)系,逐漸產(chǎn)生了探討和敘述這種復雜性的宏觀把握的沖動。事實也是如此,《耶路撒冷》之后,我似乎也慢慢地過渡到長篇小說的思維,所以,在《耶路撒冷》完成的三年之后,我剛寫完了一部新的長篇小說。
三色堇:在你的寫作中,什么對你的影響最大?閱讀、經(jīng)驗,還是別的什么?
徐則臣:閱讀。作家的生活和經(jīng)驗是有限的,你就算天天沖在最火熱的生活第一線,也不能擁有所有人的生活,但你可能要寫出所有人的生活。怎么辦?閱讀。閱讀可以補濟你欠缺的那部分東西,也可以喚醒你沉睡的經(jīng)驗以及催生出前所未有的想象。于我,閱讀培養(yǎng)了我思考的習慣,而思考的習慣是我的寫作得以持續(xù)進行下去的最可靠的內(nèi)驅(qū)力之一。
三色堇:你覺得自己創(chuàng)作的長處和短板是什么?
徐則臣:長處和短板有可能是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兩面。我的創(chuàng)作被很多人認為是有想法的創(chuàng)作,有明顯的智性的成分在,跟我北大研究生的背景相比,這一點可能更是大家把我看作是學院派的原因。在生活和創(chuàng)作中我的確相對比較理性,寫作時也有很強的問題意識和意義的強迫癥,一個找不到意義的寫作我是沒法進行下去的。這有一個好處,我很少跑題,從來不會寫著寫著把自己先繞暈了,就算是寫《耶路撒冷》四十多萬字,也不會跑題,結(jié)構(gòu)、想法、故事和細節(jié)基本上都經(jīng)得起推敲。就我個人能力而言,一般也不會出現(xiàn)水平線以下差得離譜的作品。
但這也有弊病,有時候問題意識過強,理性的參與稍不節(jié)制,寫作狀態(tài)有時候會比較緊,收得太狠;也容易讓作品過于“正確”,“無懈可擊”有時候是比“四面漏風”、一堆問題更可怕的毛病,都不好治。漏風處你可以想辦法堵上,太光滑、嚴絲合縫則容易形成一個閉合的結(jié)構(gòu)和意蘊,影響小說空間的開放性,讓小說窒息,也會顯得匠氣。在寫作中我一直提醒自己,該放松的時候就放松,要敢于犯錯誤,“完美”有可能是一部小說最大的陷阱和災難。
三色堇:你的寫作理想是什么?
徐則臣:寫出經(jīng)得起我自己推敲的小說。
三色堇:你與讀者和批評家的關(guān)系是什么樣的?
徐則臣:我很少考慮與讀者和批評家的關(guān)系,應該是比較自然的那種,我不強求別人,別人也不要強求我,我寫我的,你讀你的,他評他的。我會真誠地聽取讀者和批評家的意見,合理的我吸收,我無法理解和接受的,也絕不會委屈自己。寫作首先要面對的是自己,我信奉一句話:修辭立其誠。
三色堇:什么樣的作品是好作品?
徐則臣:見仁見智。我認為的好作品,尤其是長篇小說:寬闊,復雜,自然,本色。
三色堇:不寫作的時候做些什么?
徐則臣:編輯,看書,運動,帶孩子,旅行,練書法,喝茶。
三色堇:最喜歡自己什么特質(zhì)?
徐則臣:沉默,堅持。
三色堇:最喜歡的電影和音樂?
徐則臣:不同時期我會列出不同的名單。現(xiàn)階段,最喜歡的電影是《天堂電影院》,最喜歡的音樂是二胡曲《江河水》。
三色堇:愿意和誰隔空對話?
徐則臣:很多年前我崇拜錢鐘書,希望有機會見到錢先生。大學時一個夜里,我躺在床上聽收音機,聽到錢先生去世的消息,很長時間都不能接受。平復了之后,似乎是一個時代過去了,再也沒有那種迫切地想與誰隔空對話的愿望了。在我仰慕錢先生時,我也知道,錢先生最煩這種要與誰隔空對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