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兄弟那么年輕,講什么規(guī)矩啊。沖吧,別縮手縮腳,做套中人,直往前面沖吧。兄弟喜歡曾國藩吧,您想象中的曾國藩老氣橫秋,暮氣沉沉,端居在神龕上那模樣?沒那回事,曾國藩年輕新進,他不是像木雕,而是如“瓷器店里一頭公?!?,亂拱亂闖,把那些壇壇罐罐的臭規(guī)矩,沖了個稀巴爛。
兄弟知道琦善吧,這廝是鴉片戰(zhàn)爭中一號反角,這家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道光講了一回政治規(guī)矩,“革職鎖拿,查抄家產(chǎn)”。道光講政治規(guī)矩,講了三兩天,不講了,一紙任命書,又讓這廝當(dāng)上了陜甘總督。未幾,“妄加誅戮”雍沙番族,事發(fā)后再撤職。琦善提刑部來審,刑部想的是,此公鴉片戰(zhàn)爭都能“挺過來”,能東山再起來,這等小事哪能扳倒他?刑部便思“那些不行文的規(guī)矩”,有意回護。您說琦善“妄加誅戮”,那你來當(dāng)堂對質(zhì)。
當(dāng)庭對辯,這是法治時代或沒問題,還是顯規(guī)則,而在大清,卻沒這規(guī)矩:讓屬吏當(dāng)庭與上司特別是與琦善這般炙手可熱者對證,能嗎?大清成文規(guī)矩是不準的;刑部這回卻要弄不成文的(法庭必須徇私曲護領(lǐng)導(dǎo),大清沒這顯規(guī)則,卻有這潛規(guī)則)。刑部這么干,無一人站出來,獨有曾國藩如愣頭青,慷慨激昂,沖鋒在前,“琦善雖位至將相,然既奉旨查辦,則研鞫乃其職分;司員職位雖卑,無有傳入廷尉與犯官對質(zhì)之理。若因此得罰,將來大員有罪,誰敢過問者?”
曾國藩這么一鬧,“諸公貴人見之或引避,至不與同席?!比粍t在群眾中,在有良知的干部中,曾國藩贏得了相當(dāng)高的聲譽。兄弟到得官場,要敢想敢干,要敢于沖破那些臭規(guī)矩。老官僚不能“犯點錯”,年輕人可以“犯些渾”——放心吧,大家不會怪罪你的——理由呢?您年輕嘛:趁年輕,老干部可憐見時,兄弟你犯點這樣的渾吧。
除了政治規(guī)矩與政治紀律,年輕人到官場,就沒甚規(guī)矩了?也有的。也是曾國藩,他與太平軍戰(zhàn),后面有個幕僚團隊,團隊里有個李鴻章,這廝年輕,血氣的沒有,油氣的十足,上班不上,天天睡懶覺。有回,曾國藩昨晚對他說好,七點半要起床,一起早餐,李鴻章這廝睡啊睡,睡得太陽曬屁股,方才慢騰騰穿衣系褲。等趕到機關(guān)食堂,見里頭黑壓壓坐滿了人,一個個干坐著,掉根針都如雷響啊。肅靜場面多壓抑,駭死人了,李鴻章躡手躡腳,踅到曾領(lǐng)導(dǎo)對面,斜臀坐下,大氣不敢出。曾國藩把筷子一扔,走了,筷子扔桌上,還有一句話也扔桌上:“此處所尚,惟有一誠字而已?!崩铠櫿聡樀貌惠p,“語訖各散,李為悚然久之”。此后一生做官,都把這話記心頭(都字,有夸張,李鴻章有時還是油里油氣的)。
官場被妖魔化也久矣,欲人之無憚也難矣。外界想象官場,要么是魔界,里頭群魔亂舞;要么是神界,里頭神神秘秘。都想錯了,官人都是人,做官有規(guī)矩,除政治規(guī)矩外,并沒其他太多規(guī)矩,有之,也是做人規(guī)矩而已。宋之呂本中教人做官,無甚高論:“當(dāng)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祿位,可以遠恥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鼻逭?,不貪;慎者,不油;勤者,不懶。合為一字,便是曾國藩所謂“此處所尚,惟有一誠字而已”。看看曾國藩年輕時候,因琦善而犯的渾,也是輸國以忠,輸法以誠——犯錯犯的是誠字錯,犯渾犯的是誠字渾。
別把官場想象得那么壞,那么可怕。能做人做得好,便可以做官做得好。比如曾國藩說哪時候開飯,你哪時到,便是守時,這是誠;比如曾國藩說開飯了,你提前到,這是尊敬,這是誠;比如曾國藩開飯了,三人行,細者吃虧,給大家打個飯,這也是誠。這是做官專有規(guī)矩?不是,這是做人也應(yīng)該有的。
諸葛亮給關(guān)羽三錦囊,按錦囊行事,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哥哥我非諸葛亮,有錦囊也沒三個,只有兩個:一字是沖,你剛?cè)牍賵觯袥_勁;一字是誠,入官場再久,“此處所尚,惟有一誠字而已”。要做好官,先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