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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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溪紅橙會唱歌
○余艷
無論你把它們叫甜橘還是紅橙,瀘溪人都會幫你糾正過來:它叫椪柑,是不用說甜而更甜,不用說紅而更亮的蜜果。你聽,瀘溪人唱了十年的歌里是這么唱的:“神山神水出神果,瀘溪椪柑美名楊?!?/p>
椪柑紅了的11月,湖南省“武陵追夢”瀘溪采風團,來了20多位藝術家。這里,山連著山,林擠著林,隨處可見巍峨群山成萬畝果園。藝術家們山間一站,鋪天蓋地的橙色笑臉,閃閃亮亮又像無數(shù)橘色燈籠,慢慢蜂擁撲面。這些帶著笑、吐著蜜、閃著光的億萬橙色精靈,像集合來的龐大合唱團,又像擂響戰(zhàn)鼓的千軍萬馬,仿佛與天地萬物的大合唱就要開場。
那會是遼遠壯闊的悠揚,還是氣勢恢宏吶喊?
鄧東源對瀘溪這片土地有些念念不忘,三次五次地來,他覺得有緣有感覺,也有責任。十年前,《沅水神韻》就在這里寫成的。開始寫一稿,不滿意。再下來,兩次三次不罷休地走。還盡量貼近大地、盡可能觸摸到泥土的暖意。
其實,這位省音協(xié)主席,他自己最能體會,情緒的擴張與舒緩,以及旋律的起伏、節(jié)奏的變換靠近老百姓的胃口,起、承、轉、合的謀篇布局也都來自生活的深處、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才可能有后面的傳唱。就這樣,他把一雙有形的翅膀插在音符上,讓呆板的五線有了動感,讓百姓的喜好能唱著飛翔——《沅水神韻》就這樣出來的。
采風的頭一天,絕不是巧合更不是刻意,鄧東源是被一陣熱鬧的地花鼓調吸引。他和詞作家肖正民音樂采風就臨時改在有曲兒召喚的——“青蓮世第茶書院”。一進來,“地花鼓”的5人小班,拉琴、伴唱、活靈活現(xiàn)地扮旦角、演小丑;再上樓,MTV在背投大電視里居然一遍遍回放《沅水神韻》,那是一批游客在跟著學唱。
“沅水灣灣悠悠地淌,淌過瀘溪我的家鄉(xiāng)……”
“您就是寫《沅水神韻》的鄧老師?這歌寫得太美了,寫出了我們?yōu)o溪的精彩和神韻。它成縣歌了,縣里比賽全縣唱;州里紅歌它必唱;百人合唱、兩百人伴唱奪過州里唯一的特等獎。我們這里吧,茶客書友來了又去了,喜歡聽、樂意學,再帶到四面八方唱……”茶館的主人、兩個很有情調的姐妹周明霞和周明明說起這歌,興奮不已。
的確,《沅水神韻》是十年前,由他和當時的長沙市市長譚仲池合作的?!霸娙耸虚L”作詞,軍旅作曲家作曲,特為“2005首屆中國瀘溪椪柑節(jié)”量身定做的主題歌。張也溫婉恬靜的演唱把這歌唱活了、唱響了……其實這之前,他倆已成功合作過《我愛韶山杜鵑紅》《湘江之歌》,再次創(chuàng)作《沅水神韻》,譚仲池挑鄧東源是個“扎實人”,采風足跡踏遍全國,采風筆記都能記下12萬多字,還是個作曲快手,對歌詞講究到苛刻程度,不是好詞他不接。一旦好詞到手,不吃飯、不睡覺都會一夜寫就。當年,拿到《沅水神韻》歌詞那天,鄧東源就沒過夜。算天作之合、一氣呵成?不,后面的詞、曲打磨,倆人依然是磨破了新鞋、走疼了雙腿,一次次往瀘溪走、往基層去……
此時,鄧東源來不及聽兩姐妹的夸獎,關掉MTV,把樓下的“地花鼓”請上來仔細琢磨。接著,重量級人物鄭敏、杜遠忠來了。前者是國家級非遺項目州級傳承人,后者是苗歌漁鼓傳承人。上午聽了他們的辰河高腔《目連救母》,那唱腔真是了得。像在戲院專注聽一出戲,倆音樂人認真聽、輕聲合,聽到精彩處還吆喝聲、掌聲喊得天響,不時還撥弄手中正錄音的手機和記錄的筆。
同來的詞作家肖正民,獲過中國音樂“金鐘獎”,《斑竹淚》《美麗鳳凰》等膾炙人口的音樂作品出自他手。此時,他和鄧東源共同分析、一起破譯:“辰河高腔雖明顯融進了湘劇高腔、花鼓戲元素?,F(xiàn)在是清唱,若配以嗩吶、鼓、弦等民間器樂,會更抑揚高亢,古樸悠長?!鼻{探討、五線譜記錄,兩人筆記本都記下滿滿一大張。
“十年前,我和仲池老師也是這樣走進民間、鉆進鮮活的文化土壤:苗家跳香、解放巖花燈、漁鼓說唱、辰河高腔、沅水遺風、團圓鼓舞,反復從吸取民間音樂來增減我們的詞曲元素,才有后來的《沅水神韻》。這次來,相關音樂采風還真不少:賞地方戲、訪民間藝人、聽非遺專家傳唱。尤其辰河高腔這‘東方戲劇活化石’,瑰寶啊,我們得好好取精華、悟玄機。這民間,遍地黃金,到處是無價寶啊……”
一旁的瀘溪縣委宣傳部部長向鴻雁感慨了:“十年前,您就挖走一大坨寶,但很快成百倍地還給了瀘溪人民。如今,這里到處都透著你歌的‘神韻’,隨處可見從土地里刨出的好歌再回到這片土地,那是極好的養(yǎng)料,讓更多的‘作物’重新生根開花結果……”
“‘瀘溪美沅水長,世外桃園好風光,土村苗寨奔小康。’這詞句,就像唱的我這里?!敝苊飨紦屵^話,深情地說:政府支持,才有我們普通百姓的創(chuàng)業(yè)機遇。原來“青蓮世第”是在政府“巧作古老文章、激活煥新古鎮(zhèn)、利用一批古宅老院”的扶持下創(chuàng)業(yè)開辦的。
乍看,周家倆姐妹屬于把生命交給詩歌和下午茶的那類女孩,愛讀書、講情調、品韻味組合成她們的生命細節(jié)??墒?,再看她們殫精竭慮設計布置“青蓮世第”,聽她們在艱難中成長的故事,恐怕你也會詫異:柔弱女子是如何撬動這座沉睡了百年的老宅?
“借資幾百萬,都說我玩大了,信心從哪來?告訴你,從政府的好政策來,從浦市歷來的繁華來,從瀘溪深厚的文化來,從我土生土長的鄉(xiāng)情來……”于是,偌大一座古舊嘈雜的邊城小鎮(zhèn),竟有了這座凡塵中的精神清涼地、紅塵外的靜心打坐臺,承續(xù)了浦市曾經擁有的對精神的敬畏和對情懷的追尋。
這不正是“走得慢,活得靜,文化養(yǎng)人,便是自然”的浦市人真實生活的寫照?“今后,我們會把優(yōu)秀的地方文化融進來,像今天請的地花鼓,后面唱坐堂戲、演目連戲等一系列精彩紛呈的文化都會進來。這里,是百姓的家園,也永遠是藝術的樂園。”
“瀘溪人對文化的覺醒正是創(chuàng)作精品藝術的肥沃土壤。”鄧東源像在始終琢磨一個問題,不停地思索。“我突然發(fā)現(xiàn),藝術在這里,已轉化成政通人和、百姓安康的祥和之基?!?/p>
鄧東源的話很快得以應證。
縣政府門前的市政廣場,一大片的大姐大媽在投入地跳廣場舞,曲目居然又是《沅水神韻》。旁邊,一個男同志嘴也跟著動,很顯眼。他叫石澤華,做服裝生意,經常帶著孫子來玩?!澳矔俊彼行┬邼卣f:“會唱,但唱不好。好歌人人愛,高興就跟著唱唱,開心就跟著哼哼。反正,這日子越來越好,幸福生活唱著過嘛?!?/p>
在這,我又知道了——
十年間,三屆縣委書記和全體干部職工都能唱《沅水神韻》。
十年間,無論是全縣賽歌還是州里選拔,《沅水神韻》都能奪魁。
十年間,每年瀘溪春晚,《沅水神韻》都把百姓情緒調到最Hai。
一首歌就這樣深入人心,經久傳唱。一唱,就十年。
縣文廣新局的李玉梅局長說話了:“再看我們‘衙門縣府’是少有的沒門檻、沒圍墻。門前廣場,每天都是老百姓聚集的地方。地方小調、廣場舞、舞劍練功,一片祥和……也有人問,不怕吵著你們辦公?沒有老百姓的熱鬧,樓里的‘公干們’還不踏實呢。不能說,一首歌改變了縣里的經濟和文明,但一定能說天天唱著歌的老百姓是祥和安寧的,是快樂幸福的?!躲渌耥崱反咛鹆藯崭?、唱紅了瀘溪、唱暖了百姓的心。當然推動了全縣政治、經濟、文化的發(fā)展。它太給力了,這就是促進發(fā)展的真動力,這就是人民需要的好作品?!?/p>
鄧東源突然恍然大悟:“對對,‘人民需要’這概念好。我也曾疑惑多年:我是整天追求《又唱瀏陽河》的大影響,還是扎扎實實走進人民的需要?像《沅水神韻》不走唱紅全國的路子,卻給瀘溪這片土地帶來實在的推力。藝術家在人民的需要中實現(xiàn)自身價值,在推動發(fā)展中付出有效勞動,這個方向可能——更對?!?/p>
再看這片土地,再看一山連一山的椪柑林,鄧東源看出了新感覺:
一樹挨一樹的椪柑林,根,緊握在地下,葉,相擁在云里——這果樹,只有深深扎進土壤,才能托起沉甸甸的豐收。
滿天繁星般的果,笑臉,像火紅的日子;肉質,如豐年的甘甜——這閃光吐蜜的一汁一滴,誰說不是春夏秋冬的厚實沉淀?
在瀘溪,一個椪柑就是一個真實的夢想,一個椪柑就有一個甜蜜的故事……
120人的“武陵追夢”采風團分湘西、懷化、邵陽和瀘溪四組下去,有幸與總團團長譚仲池分在一組,可直到最后也沒采訪到他。這位既當領導又搞創(chuàng)作,跟著追著,不是腳沒他快,就是快跑也沒追上他的車輪子。唯一的一次機會是在他倉促的飯局上,聽他講“一桿永遠的旗——老畫家陳白一”。
那是30年前陳白一南岳大廟辦創(chuàng)作班的故事。為期半年創(chuàng)作班,幾十人全住在廟里。白天,他們撒開雙腳在山間溪邊寫生作畫,晚上評畫“挑刺”你追我趕到深夜。而生活,有一個指標能表現(xiàn):每人每天各花一元錢吃飯、住宿。環(huán)境自然艱苦,卻沒阻擋100多件好作品的誕生。這些作品后來到北京展覽,再被全國26省市邀請巡回展,到處受歡迎呀……而他自己,就說那幅名畫《鬧元宵》,是在江華瑤山蹲兩個年節(jié)蹲出來的。兩年春節(jié)期間,人們都往家走的臘月,他卻離家趕到瑤山,背著畫板看喜氣的鄉(xiāng)親舞龍舞獅。祥和的瑤寨、有力的漢子、喜慶的氛圍,都在他的畫筆下栩栩如生。自然,《鬧元宵》作品一出來,就成精品力作傳看……
“是啊,湖南是有深厚傳統(tǒng)的地方。藝術家為人民創(chuàng)作好作品,人民為好作品永久傳唱。這叫‘我們愛人民,人民愛我們’。與人民的血肉關系就該是這樣……”
說完這話一轉身,譚主席去花垣十八洞村看望在那里采風的文藝家。這下,兩個苗族小阿妹、旅游局導游石莉、符珊珊比我還失落?!暗劝胩炀拖敫蟼€影呢……我倆初三就學《沅水神韻》,一唱就是十年。尤其工作之后這幾年,朋友聚會我們唱,KTV里反復唱,旅游途中更是搶著唱。宣傳瀘溪,說一堆推廣話,不如這歌來得直接、動聽??梢赃@么說吧,我們全縣人民啊,幾乎都是它的鐵桿粉絲。唉,可惜……”
“他會經常來的?!币痪浒参吭挼莱鲎T仲池既是藝術家又是領導的一貫風格。這時,老搭檔鄧東源開口了:“《沅水神韻》能如此接地氣、受歡迎,甚至推動全縣的各行各業(yè),你知道譚主席的歌詞改了多少遍?11遍!‘阿公的酒碗里有神曲’,這‘神曲’二字直到最后演出前才改定。而那句‘阿妹的背簍里裝……’椪柑還是希望?在譚主席第五次下瀘溪,車過大街,看一女孩拉著拖箱在路上奔著,‘向往’這詞立馬跳出來——年輕人愛故鄉(xiāng)又向往外面的世界,是他們的時尚,更是家鄉(xiāng)的希望,‘阿妹的背簍里裝著向往’,就它了……”
突然聯(lián)想到采風出發(fā)儀式上,譚仲池的那番話,其實就是他自己的切身體會?!叭嗣裥枰乃?,文藝更需要人民。我們的創(chuàng)作辦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深入生活。也就是,走向田間地頭、融入基層群眾,從他們火熱的生活中找素材、出思想、挖細節(jié),打牢生活的根基,這才是我們出精品力作的捷徑,這才能讓文藝之花綻放出泥土的芳香?!?/p>
他像一桿旗,引領著隊伍始終走在三湘熱土上。
在瀘溪的浦市,跟著隊旗走在最前頭的是攝影老兵李永安。他和幾位攝影家走在大街小巷、山村鄉(xiāng)鎮(zhèn),別看他一個60多的老人,可是有經典故事的人——他曾被中央軍委授予一等功,就是因“深入前沿”抓一幅攝影作品。
那是1979年的對越自衛(wèi)還擊戰(zhàn),戰(zhàn)地記者李永安穿越烽火到最前沿,追拍到我軍戰(zhàn)士手持沖鋒槍占領涼山市府大樓的圖片。這就是攝影界有名的《攻克涼山》。這作品,作為一個國家、一場戰(zhàn)爭的標志性記錄,當時,我軍總指揮看到它興奮無比:“好,向全世界宣告,我們占領了涼山。我們可以撤軍了!照片可是最有力的真憑實據(jù)!”。他轉身問“這誰拍的?這記者不錯,給他記功,記大功!”……
多少年過去了,像是傳統(tǒng),像是習慣,李永安把深入生活還當戰(zhàn)場,總是要求“到位”沖在最前沿。他不斷在田間地頭、在社區(qū)街道抓鮮活鏡頭。獲獎無數(shù),又跟人民血肉相連的情感越來越深。尤其,作為湖南省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他扎根人民的傳統(tǒng)影響了周邊的同行,大家一次次貼近人民、用人民喜愛的作品鼓舞人民……
雖說他已退休幾年,卻是一個隨叫隨到、能打勝仗的老兵。來到瀘溪,他與幾個同伴天天早出晚歸拍了幾百張照片。當我提出要看看他的杰作,老人一臉單純憨笑,調出相機里的作業(yè):“船行千里”,是濃郁碼頭文化的浦市今日的繁榮;“一桿秤”,反映今日瀘溪人的道德準心;“幼兒園”是這個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未來的希望。張張鮮活無比,幅幅都有故事。省攝協(xié)秘書長梁向鋒搶過話題說:“拍的差不多了,回去組織評片選片。一本瀘溪攝影畫冊,交縣政府招商引資宣傳用?!?/p>
“人民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源頭活水,一旦離開人民,藝術家會變成無病呻吟、無根浮萍和無魂軀殼。”李永安說到這個話題,感慨頗多:“我們這代老文藝工作者都是在毛主席‘二為’方向、‘雙百’方針指引下鍛煉成長起來的,切身體會是:文藝創(chuàng)作不能離開人民。當年,湖南民間歌舞團帶道具下到華容縣東山公社向陽大隊的田邊地頭演出;著名畫家陳白一背上畫架到湘西苗寨為農民寫生;白石弟子李立春節(jié)前下到農村為農民寫對聯(lián);湘劇藝術大師彭俐儂在列車上為乘客演唱……”
我還想說,歌唱家何紀光以特有的音色和高超技巧演唱的《挑擔茶葉上北京》《洞庭魚米香》,是作曲家白誠仁先生半個多世紀走村串寨收集民間藝術,扎根民歌的積淀,才讓歌曲內涵有淋漓盡致表現(xiàn),讓歌唱家唱出充滿湖南味道的傳唱歌曲。白老先生一輩子不斷有膾炙人口、經久流傳的作品,是他幾十年把心撲向三湘四水、將情貼在百姓身上。凡有歌有調的地方他跑遍了,臨老還流著淚到處化緣——想給民間老藝人“歌師傅”補貼些、想把山歌民調弄成電子版永久保存……
一種傳統(tǒng)在不知不覺中傳承。
老張是瀘溪的攝影發(fā)燒友,背著相機不知陪了多少下來的藝術家,陪他們深入沅水邊、扎在地頭間。有一次,老百姓回答藝術家的大白話讓他記憶最深:
“沅水是什么?祖祖輩輩都從我家門口過,從我們心頭過?!?/p>
“你問我們的生活?清明蒿耙熟,端午粽葉香,沅水煮米酒,日子賽中秋。傍著沅水過日子、度春秋,度著我們的喜和憂?!?/p>
沒想到不多久,大白話成了歌詞,生動親切成老百姓口口相傳的好歌——《沅水悠悠》。
旗的引領,后面就是傳統(tǒng)接力。
這次采風,老張又陪同曠小津、石綱、周玲子等6位畫家采風之后畫一幅《瀘溪神韻》八尺山水大畫,畫中沅水、辛女峰,隱約的浦市、遠遠的果山……鑲嵌在縣委辦公樓大廳做形象宣傳肯定不錯。走遍了這里的山水、熟悉了火熱的生活,6位畫家從下午畫到晚上,那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一氣呵成。
一同采風的省書法家協(xié)會陳羲明、譚秉炎、易衡衛(wèi)、楚石幾位書法家,也是老張抽空陪同。這天,他們?yōu)闉o溪書寫一批對聯(lián),鋪開宣紙,潑墨揮豪。一幅幅作品噴薄而出:
浦上人家行仁取義益添福壽,市中高賈立信持勤更進錢財。
盤瓠智勇先民范,辛女賢惠后世銘。
對聯(lián)寫完了,一片叫好聲中,這些書界大家,又展示出另一面的真誠和謙恭。原來,聞聲而來的普通百姓,聽說省里的文藝家來了,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來觀摩的、想求字的,都有。
“好,這是你的?!?/p>
“來,這是嵌名聯(lián),給你了?!?/p>
接過書法家的作品,人們笑了。是高興呵,他們接過的何止一幅書法,是帶有藝術家溫度、藝術品厚度、真情感長度的藝術品?。?/p>
深入人民的作品,最接地氣;沅水里撈出的好文,最受歡迎。
既是知名作家又是省文聯(lián)、省作協(xié)副主席的王躍文,應邀到瀘溪以《大清相國》給縣委縣政府上一堂“三嚴三實”黨課。從湘西走出去的他,對這片土地的情感更多地浸潤在他的作品中,《大清相國》有父老鄉(xiāng)親的正直、頑強,《漫水》更是承接了自沈從文以來湖南鄉(xiāng)土小說的文脈,以他扎實的生活功底,展示鄉(xiāng)村美好的人情人性,因而斬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
一堂黨課在瀘溪黨政機關引起強烈反響的時候,另一位幾乎跑遍湘西的老作家水運憲,依然跑在瀘溪的大街小巷。30多年前,他鉆山溝、睡山洞,泡在生活最底層,走村串戶寫下《烏龍山剿匪記》。這次來,他對浦市濃郁的碼頭文化極感興趣。從誕生不少通江達海商業(yè)巨賈的地方,探尋他們背后的精彩故事,把最富傳奇的人物挖掘出來,用電影或電視藝術加以表現(xiàn),都成了作家腳下的動力。
像王躍文說的,我們今天是走在周立波等老一輩文藝家扎根人民的路上,比起他們,我們還深入得不夠。周立波當年到過烽火連天的抗日前線,參加過東北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50年代農業(yè)合作化高潮,他又舉家南遷,從北京回到家鄉(xiāng)益陽農村,和家鄉(xiāng)的村民春種秋收。正因為他畢生同人民群眾保持著血肉聯(lián)系,才有《暴風驟雨》《山鄉(xiāng)巨變》那樣的膾炙人口的長篇巨制。他被文學界和讀者公認為描寫農村生活和農民命運的“鐵筆”和“圣手”。而我們能不能像周立波那樣也成為一桿“鐵筆”,就看我們能否像他們那樣俯下身子接地氣、躬下身子為人民。
當兩位作家在瀘溪的古鎮(zhèn)村落行走,另一位女作家正走在湘西的高寒山區(qū)。她叫龍寧英,湘西花垣土生土長的苗族作家。一年前,習近平總書記深入苗寨調研、關心底層人民疾苦,特別是到十八洞村溫暖鄉(xiāng)親、精準扶貧。那次,她就跟著省作協(xié)“中國夢·文學夢·湖南故事——作家看湘西扶貧開發(fā)”的采風團,就深入十八洞村。冰冷的冬天,龍寧英住在苗寨、走在平困村,和苗家大姐一起下地,與苗族老人一起對歌。她始終相信:只有打成一片,才能打動心靈。
半年的狠接地氣,女作家有了充足的底氣。她的作品終于有田間地頭的家長里短,有鄉(xiāng)村俚語的嬉笑怒罵,這些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人物和情感,支撐起作品的生活厚度和思想深度。同時,刻畫了一批有家國情懷的、鮮活的扶貧攻堅人物……
當作家們的腳步往山區(qū)、村寨的深處去,另一個山頭有兩人走在貧困偏僻的浦市都歧村。他們是“武陵追夢”總導演譚仲池和夏義生。
瀘溪縣浦市鎮(zhèn)都歧村是省文聯(lián)的扶貧點,山民們祖祖輩輩在半山云霧中生息,山高路險。都這年代了,依然靠背簍出進大山。雖然,一條簡易狹窄的“機耕路”修到村口,可每家每戶還得靠牛拉騾伏運糧蓋房。譚仲池多少次想,光能寫出“世外桃源好風光”“生活幸福歌亮堂”的詞句還不行,要努力讓“土村苗寨奔小康”。
“給山民家門口修條拖拉機能走的路,大概要多少錢?”
“上百萬吧,這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怎么來?”
夏義生是一位評論家,又是文聯(lián)的“管家”、采風團的“后勤部長”。他把文聯(lián)與都歧村“結對子”、文化幫扶一一落實,精準到位:
建一個文化廣場,把村民的文化活動搞起來,把傳統(tǒng)的東西撿起來,陽戲的服裝、腰鼓隊的“行頭”都置辦齊了;組織留守婦女跳廣場舞的紅連衣裙正在做,但唱花燈缺器材;文化幫扶一對一,豐富的文化活動讓村民遠離賭博、不再生事;引水工程,泉水已找好,工程不復雜,正在推進……
“重要的是我們機關的干部要定好位,可以是文明引導、文化幫扶;可以是扶一個貧困家庭或幫扶一個孩子;各協(xié)會吹拉彈唱、琴棋書畫的藝術家與這里家家戶戶‘結對子’,從文明、文化上輔導,幫山民真正在精神上脫貧……”
兩人正說著算著,兩輛車進村了。嗬,是本單位音協(xié)、畫院的同事來了。車裝得滿滿的,每戶一床新棉被拉來了,同事們帶來的冬裝、書包、鞋帽也擠滿了半臺車。金沙是音樂家協(xié)會的秘書長,幫村民一道把東西卸下,就急忙跑了??此弥鴷?、棉衣一大包,知道他是給幫扶對象送物資去。
這天晚上,回到駐地的譚仲池主席一進門就喊:“哎——肖老師,你的‘新韻’咋樣了?我這個采風團團員,《沅水古韻》初稿完成了,回去再打磨。不行再下來。”
原來,自《沅水神韻》唱響以后,為瀘溪打造配套三部曲?!躲渌彭崱纷T仲池主席領了,《沅水新韻》肖正民包下。眼下主席直點,肖老師實在地說:“還差一點點。末尾兩句卡殼了,昨晚想到半夜,都不滿意?!?/p>
“好,要的就是精。回頭再下去,會有新靈感……這些年,我體會,腳踩泥土、身接地氣最重要。感情貼上去了,腳就跑得勤,帶體溫、帶真情,歌詞元素就冒得出,還都是好東西、都是真家伙?!?/p>
感同身受的藝術家直點頭,都是接了地氣有了底氣,知道瀘溪會有《沅水古韻》再唱響,文學、書、畫也都會有沅水新韻在傳唱。這里的天地間不止彌漫甜甜的橙香,也一定會有不散的文化與文明。
……
冬日的陽光漫灑在碧綠的山野,蜿蜒不絕的椪柑林沿山起伏,金色果實沉甸甸地掛滿枝頭。果香氤氳,色彩燦然?!盀o溪好景君須記,正是椪柑馨香時?!薄袊鴹崭讨l(xiāng)瀘溪,30萬畝果實下樹了。
潭溪鎮(zhèn)兩萬多畝示范基地,椪柑紅透了、全熟了,連片的山沸騰了。聽,“咔咔咔”“咔咔咔”的剪刀聲,一個個帶著露珠含著微笑的紅橙下樹了,一串女人們的笑聲散開了;看,果兒印上瀘溪人的甜蜜和歡喜,裝滿一籮又一籮,堆金山一樣上路了。
上路的全是男人們厚實的腳板,邁開大步、歡快晃悠地朝前奔。
“今天累了吧?”冬日揮灑熱汗來回運果兒的漢子碰頭問候。“累了也高興呵。”扁擔音樂接著飄灑一路,“依呀呀、依呀呀……”的給他們結實的肌肉、臉上的憨笑、心里的希望——伴奏。
突然,另一組伴奏也精彩亮相:
瀘溪出了好椪柑,就像黃金鋪滿山;農戶有了好收成,夢里笑醒合家歡。
喲,歌聲,誰的歌聲?
那是‘東歌’王——陳和滿,還有她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向民英。兩位苗族阿姨,以唱‘東歌’為生。固定的民族調,自編自唱、現(xiàn)場發(fā)揮,她們可是這里最受歡迎的“角兒”。你聽,那是張口就來——
自從潭溪出椪柑,各地老板來參觀,吃得高興人歡喜,滿載而歸還會來。
如今黨的政策好,荒山處處種椪柑;椪柑生意真正好,一車過了一車裝。
還真是像歌里唱的。319國道潭溪鎮(zhèn)的地界上,公路兩旁,摘下的椪柑一堆接一堆,金山樣一座連一座,堆在路旁一眼望不到頭。來自黑龍江、廣東、北京、內蒙古、河南等10多個省市牌號的大貨車??吭诠穬膳?。椪柑們列隊出征、長翅膀飛了——甜甜的果實要飛進萬戶千家,圓潤的夢想去赴萬民之約。
潭溪鎮(zhèn)黨委王書記看著這豐收的場景,掩不住的欣喜喲:“近十年,椪柑一年比一年好,農民一年比一年收入高。今年椪柑下樹前,我們這兩萬多畝果實幾乎都已訂購一空,而且比去年最好價格還增長不少。看,那位就是……”
王書記指著不遠處忙活的一位果農,他叫唐祖明,原是朱雀洞村有名的困難戶。遇上政府扶持椪柑的強勁力度,他那積極性像竹筍逢春地往上長。一家種植椪柑145畝,連續(xù)3年銷售超17萬,僅此一項全家5口年人均收入3.4萬。今年他又喜獲大豐收。
“自從開發(fā)搞椪柑,農家戶戶造樓房;不信你來我村看,家家都像開銀行。
瀘溪椪柑傳四方,我們農戶歡喜忙,明年還要更努力(喲),一年更比一年強。”
縣委宣傳部向部長聽著歌中唱出“開銀行”就笑了?!斑@也確實形象。就說瀘溪紅山椪柑公司的400畝精品示范園,年輕的總經理譚永峰原是在外打工,接過父親經營的椪柑園,利用現(xiàn)代理念和所學知識,聯(lián)絡了幾十家客商,打開了遠至俄羅斯、朝鮮的銷路。還把附近幾個鄉(xiāng)鎮(zhèn)的農民吸引過來,包銷他們的產品。再投入幾百萬元,辦了一個年產3000噸椪柑粒粒橙的加工廠,消化殘次果5000噸,年創(chuàng)產值1000多萬元……更多的是全縣有60%以上、10多萬農村貧困農民通過椪柑開發(fā)實現(xiàn)脫貧致富。椪柑產業(yè)已是瀘溪真正的支柱產業(yè),瀘溪當之無愧成世界最大的椪柑產業(yè)基地?!?/p>
椪柑熟了、人民富了,瀘溪紅了,一幅幅橙黃色圖騰讓瀘溪踏歌起舞,訴說安康豐年,述說著民富吉祥。
突然,一曲再熟悉不過的《沅水神韻》在果林山邊農戶家飄來:“神山神水出神果,瀘溪椪柑美名揚……”好奇地上前問,女主人爽爽地說:“一年四季我們都放這個歌,我們愛聽,椪柑也愛聽。這不,椪柑一年比一年生得甜、接得多。不信,你問它們,椪柑也都會唱歌。”
太妙了——
“好山好水好地方,土村苗寨奔小康”?!躲渌耥崱返倪@一句,是滿天滿地的椪柑唱的。
余艷,一級作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作協(xié)副秘書長。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隨筆集、長篇報告文學等18部個人專著。在《人民文學》《新華文摘》《中國作家》等30多種雜志和《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文學報》等近百家報紙上發(fā)表作品。文學、影視作品共500多萬字。曾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徐遲報告文學獎、《人民文學》新秀獎和中國報告文學年度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