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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年代的記憶
      ——“說吧,記憶”系列散文之四

      2016-11-22 22:17:52黃金明
      綠洲 2016年3期
      關鍵詞:菜湯黃花同學

      黃金明

      一九八○年代的記憶
      ——“說吧,記憶”系列散文之四

      黃金明

      最重要的東西都是用管子制成的。證明如下:男性生殖器、筆和我們的槍。

      ——格·克·利希滕貝格

      據說一九八○年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國家層面上的改革開放,最早進城的打工者、個體戶、民企創(chuàng)辦者和先富起來的人,文化啟蒙、文藝復興和文學上的先鋒派……這一切,在今天已塵埃落定,被不同領域、不同年齡的人紛紛認領。我在一九八○年代的嶺南鄉(xiāng)村度過了童年和少年。不管如何地處僻遠,仍不可避免地被時代的大氣候覆蓋,我也有個人纖細、堅硬如鐵絲的記憶,這跟時代的洪流無關,卻也伴隨著成長,在我的心靈烙下了印記,疼痛或歡悅,傷痕或勛章,在相互交織、糾纏和轉化,童年時的歡快,猶如秘密的源泉,至今仍在澆灌我。年少時的挫傷也被帶到中年,像一棵樹苗上的疤痕,隨著樹干的壯大而擴展、平復,甚至變得淺淡而光滑,似有若無,但總不會徹底消失。

      我在一九八二年入學,在鳳凰村的小學念完了四年級,之后到黃花小學讀五年級。一九八七年,我考入黃花初中就讀,初一因故輟學一年。初三畢業(yè)后,曾考入鄰縣某中級師范學校的美術班,但又因交不起學費而失之交臂,垂頭喪氣之下,只好回黃花初中復讀,一年后考上縣城的高中,那已經是一九九一年的事了。物理時間上的一九八○年代過去了。我居然斷續(xù)在黃花初中呆了五年。由此,我關于一九八○年代的記憶,除了我的鄉(xiāng)村生涯(主要是玩樂及農事,亦適度涉入了嶺南鄉(xiāng)間的風土、民俗及鄰里關系),而主要是在黃花初中的讀書生活及體驗,因前者在我的長篇散文《少年史》中已有充分展現,故后者才是本文所要側重敘述的。

      寫詩記

      我在黃花初中就讀時,語文成績不錯,但作文的得分并不高。語文老師錢志豪在班上點名批評我的作文,主題不夠鮮明、層次不夠清楚,結尾又沒有升華,尤其是語言邏輯混亂、拖泥帶水,讓人讀后如墜五里云中,堪稱不知所云之典范。

      錢老師將我的作文貶得一無是處,又充滿譏誚地說:“你干脆去寫朦朧詩好了,存心是不讓人看懂!”我當著全班同學問他:“請問錢老師,什么是朦朧詩?”錢老師支吾再三,又說不出過子丑寅卯,他不耐煩了,黑著臉擺一擺手說:“所謂朦朧,當然就是讓人沒法看懂的啦!”錢老師的解釋,無法讓人滿意,我私下認為我的作文分數不高,很有可能是因為老師看不懂,但這句話憋在心里沒說出來。也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決定去寫詩,本市報紙的副刊就常發(fā)表詩歌,就認真去模仿。

      有一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我投入了寫詩的工作之中,絞盡腦汁,孜孜不倦。我的寫作非常隱秘,我不想讓旁人知曉。盡管我對詩歌所知甚少,但我一直認為,寫詩是一件危險的事,或者說我無法把握。我在紙上寫了一些奇特的詞語,它們猶如眼中的砂子,細小,堅硬,伴隨著滾滾而出的熱淚。寫詩這種帶有很強私密性的事,跟我略顯封閉的生活方式大致吻合。我喜歡躲在河邊的小樹林里寫詩,我用圓珠筆在一個筆記本上記了一首首詩,優(yōu)美、脆弱和憂傷。我文思如泉涌,冥冥中如有神助,仿佛不是我寫下了這些詩,而是在記錄著另一個人的口授,他就躲在我的身體中,然而我無法看清他的模樣。我所寫的也不是自己或身邊的事物,而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我驚恐于這一切。詞語的砂粒,匯流成詩句的長河,那些長蛇似的句子,宛若閃電撕裂一張張白紙內部的黑暗。

      在一剎那間,我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他隱藏在過去還是未來的歲月之中?那種陌生的感覺讓我為之顫栗。這是另一個世界,跟現實生活完全兩樣。我仿佛走在荒涼的曠野中,或無人的山谷,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劈頭襲來,就像夾雜在風中徐徐吹來的草籽的芬芳一樣真切。我不知道哪一個世界更好,我茫然不知所措。然而,另一個世界,有一種陌生的醉意和奇美,這讓我無力自拔。與其說我在享受嘗試寫作的樂趣,毋寧說我因羞怯而守口如瓶。

      有時我心血來潮了,也用小刀在樹皮上刻寫即興的詩句。我仿佛在一件青銅器皿上雕刻美麗的花紋。我的詩在數月之后,將跟樹木的生命融為一體,宛若樹皮上斑駁的花紋。這些詩句長久地得以保留,將深刻地揳入樹木的年輪,這也是一棵樹的記憶,就像風聲和雨雪。然而,我的詩并不是獻給這棵樹的,這棵樹就像一張紙一樣,它只起到書頁的作用。我沒有一個獻詩的對象。世界對于我來講,乃是一個巨大的虛空。

      我曾經用樹枝作筆,在河灘上寫詩,沙子潔白,細軟,濕潤,我能真正體會到那種沙沙聲的樂趣。當我第二天去看,字跡已被漲潮的河水無情地抹去,沙子依然是同樣的沙子,但沙灘卻不是過去的沙灘了,它嶄新得像一張剛制成的紙,它在等待著我的新一輪書寫。

      我甚至在河水上寫詩,我認真地、一筆一畫地在水上寫下我的詩句。河水一刻也沒有停留,我看不見我的詩行,我只能體會到那泉水般汩汩迸涌的詩意。我陶醉于這種依附在虛空中的書寫,我的詩并沒有消失,它只是隨著奔流不息的河水到達了遠方。也許,下游的大河才是它發(fā)表的雜志,而浩瀚的大海才是權威的選本。

      那些年,在我走過的地方,我留下了我的“詩”。譬如樹木、沙灘和河水,這是三種特殊的紙張,它們曾經記載著我火焰一樣吹拂或月光一樣純凈的詩篇。

      奇怪的是,一等我離開河邊的小樹林,我就蔫了。我說不清這種原因,我也無法解釋為什么要寫詩。我坐在課桌上目光呆滯地注視著黑板,搜索枯腸,一無所得。那面又寬又大的黑板讓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我認為黑板是人世間所有發(fā)明之中最乏味的事物。那些粉筆在黑板上劃過的痕跡,仿佛是世界消失的部分,是的,它們在短暫顯現之后將被徹底擦去。干凈就意味著完全的漆黑。黑板仿佛是銀幕的相反之物,電影銀幕是白色的,在天黑時分,它被一束強光照亮,畫面馬上生動起來,五彩繽紛,銀幕上的人與事物仿佛不是一些影像,而是真實世界的一部分。我對銀幕的熱愛,恰好跟我對黑板的厭惡形成對比。但我作為一個初中生,我必須長時間呆在黑板面前,默默誦記那些粉筆留下來的、就要被擦掉的白色字跡。

      那些日子,我甚至養(yǎng)成了拿著一個筆記本坐在樹杈上寫詩的習慣。同班同學兼好友琥珀有時跟著我,她就坐在另一個樹杈上,雙腿在虛空中晃蕩。她沒有吭聲,她怕打擾了我,只有她的眸子在茂密的枝葉間閃閃發(fā)亮。

      隨著日子的推移,我寫的詩越來越多,我將它們工整地抄在筆記本上孤芳自賞。我覺得這些詩句不比本市報紙的任何一首差,我心里滋長了一個勇敢而荒唐的想法,我決定去投稿。但我還是心存怯懦,我擔心被別人發(fā)覺而恥笑,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件膽大妄為或異想天開的事情。我決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將稿件塞入鎮(zhèn)上的郵筒,就像賊一樣。

      學校離鎮(zhèn)上并不遠,兩者為一條曲里拐彎的小徑所連接,中間要經過一片竹林和一道水壩。秋夜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光靜靜地照耀著大地,四周一片靜謐,只有一些不知匿身于何處的秋蟲在唧唧地鳴叫。那條小徑在月光下發(fā)白,而它的四周乃是夢幻般的黑夜。這是一條結實而干凈的泥路,現在它仿佛由玻璃碎渣般的月光鋪筑而成,但在夜間看來,又顯得何其飄忽,就像一條白紗巾在黑夜輕輕飄動。我獨自一人在夜間行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驚恐于風吹草動,顯得鬼鬼祟祟。我終于來到了鎮(zhèn)上的郵電局,鎮(zhèn)上沒有一星燈火,一片死寂。我借助月光的照耀,看見了那個方形的郵筒以及它嘴唇似的縫隙。我的心在怦然跳動,我作了一次深呼吸,將稿件塞入了郵筒。我有點不放心地往縫隙里瞧了瞧,但什么也看不到。這就是我激動而膽怯的第一次投稿經歷。當然,那次投稿最終石沉大海,我的詩并沒有在報紙刊登出來,但這一次讓我難以忘記。

      當我返回的時候,我看見了同學楊成安。他就在水壩的墻面跳躍和攀緣,捷如猿猴,迅若飛鳥。我恍然大悟,哦,原來楊成安在練輕功呢。那些年,《少林寺》及《大俠霍元甲》紅遍了大江南北,不少同學都喜歡比劃拳腳,舞刀弄槍,據說有的同學就練過鐵沙掌。

      那道水壩其實就是一個山塘的塘堤,只是山塘相當寬闊,蓄水量不亞于一座小型水庫,所以塘堤也就筑得高大厚實,相當壯觀。它是由一塊塊花崗巖用石灰漿壘砌而成的,盡管石頭的表面粗糙,但一眼看去卻很平整。而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石灰漿形成一個個不規(guī)則的多邊形,宛若蜂巢的平面圖。它就這樣氣勢磅礴地矗立在稻田邊上。而水壩的頂部就是道路,每天都有自行車和機動車在壩頂上風馳電掣地掠過。水壩的前方是一壟壟良田,山塘里的水灌溉著這些稻田,一道水渠在靜夜中嘩嘩地流淌?,F在是秋天,成熟的稻子已收割歸倉,田里露出短小的稻茬。稻茬上的月光像霜一樣發(fā)白,而散亂的稻草隨處可見。

      我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著。楊成安站在距水壩約二三十米的稻田上奔跑。他越跑越快,就像一架在跑道上起跑的小飛機,終于跑上了水壩那幾乎跟地上垂直的墻面。他就在墻面上傾斜而危險地疾走,飛檐走壁,如履平地。他很快就到達了壩頂,稍為喘息一下,又沿著筆直的墻面走下,速度快得驚人,就像傳說中的大鳥,在御風而行。這一切,讓我瞠目結舌。楊成安一次次地重復著這些動作,我的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驚恐。我眼前的楊成安是如此陌生,他在月光下輾轉騰挪的身影,猶如一個輕盈而飄忽的幽靈。楊成安的輕身提縱術看來已有幾分火候。他練輕身術的目的,對我來講始終是一個謎。后來也沒見他舒展過。

      繪畫記

      若撇開我讀小學五年級做過小組長不說,那么我在黃花初中讀初一做學習委員,就算是做學生官的開端,一直做到大學。而我在村莊的小學讀書時,是不可能被選上的,無論班長還是少先隊長都由村長及那些富戶的兒子充當。盡管班上也在教師的主持下,煞有介事地讓大伙兒投票選舉并在黑板上劃“正”字,但實情怎樣,人人心中雪亮。我做學生官并不稱職,我對提高別人的思想品德毫無興趣,最需要教育的就是我自己,但我不喜歡別人來教育我。這是我心中的一個秘密,我不能將其公之于眾。我對當學生官很反感。這么多孩子乖乖地聽話,躺在地上成為一株小草,或鑲嵌在一架龐大機器的空隙成為一個齒輪或螺絲釘,每一個學生干部都難辭其咎。學生官乃是教師對學生實現統(tǒng)治的爪牙和幫兇,尤其是班長及紀律委員,他們所從事的惟一的工作就是告密,他們瞪大眼睛,四下逡巡,像嗅覺靈敏反應快捷的鷹犬,及時將違反紀律的同學用小本本記下來交給老師。

      我沒有勇氣拒絕老師的安排,這就是我可怕的怯懦和忍耐。學校的管理秩序是為我所反感并詛咒的,如今卻加入這條鏈條并成為其中的一環(huán),我的痛苦是雙重的。

      我的反抗很有限,每一次都將舉起的矛頭反過來對準自己。我還是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我說也許更適合做宣傳委員。這個職務的工作主要是在“雷鋒節(jié)”(三五)“五一”“六一”之類的節(jié)日出墻報,而無須過多介入到管學生的事務中去。我的書法及畫畫在班上首屈一指,劉芳老師考慮到這一點,自然沒有反對。她不知道我別有用意,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我很早就表現出畫畫的天賦。還在五六歲時,我就用一種河邊出產的彩色粉石和雪白的瓦片(它們就像粉筆一樣好用),在“三級糞池”的圓拱或打谷場(這些地方由石灰混凝土夯成,表面光滑,質地細膩,其書寫效果并不亞于黑板)畫上我所看到或幻想的一切,包括村落、河流以及長著獨角的怪獸和天上大袖飄飄的仙人。這些神奇而魔幻般的畫面展現著我童年時的幻想世界,我整天沉湎其中,其樂無窮。每當我在畫畫的時候,村莊那個資格最老的老木匠總是站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我,并不時發(fā)出嘖嘖的驚嘆聲,常念叨著說:“這孩子肯定會有大出息,有大出息……”他仿佛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曾見過他用刻刀在木頭家具上雕刻栩栩如生的盤龍和飛鳳,這雙靈巧的手如今像雞爪子一樣籠在衣袖里。

      后來我開始仿畫連環(huán)畫上的線描人物,并用自制的毛筆和顏料來上色。我將每一分零用錢都攢起來買那種鋪開來寬大如床單的白紙,并將其小心地裁成八開報紙或四開報紙那樣大小的篇幅。我將小人書的人物搬到白紙上去,并放大了若干倍?!度龂萘x》《興唐傳》之類的武將以及《西廂記》之類的書生和仕女是我所喜歡的,武將身上锃亮的護心鏡和魚鱗似的鎖子連環(huán)甲,還有仕女服飾上精致美觀的玉器和每一道褶皺都讓我心神俱醉。當我將它們畫在紙上的時候,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等到上學,我已經可以靠畫畫得到一些好處了,畫一幅類似門神的那種武將,可以換取同學的一個小方格本或雙行簿。但我當時并沒有想過當畫家,純粹是出于內心的狂熱,乃是我做夢的一種方式。也沒有人來教我,在落后的鄉(xiāng)村學校,不可能有真正的美術教師。熟能生巧,我漸漸畫得有點模樣了。

      我曾經有過學美術的機會,我初中畢業(yè)考上鄰縣一所中級師范學校的美術班,但又因為交不起那九百塊錢的學費而失之交臂。我終于放棄了繪畫,我沒有那么多錢購買昂貴的顏料和畫紙。我開始了寫作,我為其中的功利所挾裹。每個月幾十元的稿費解決了我讀高中的生活費用,寫作很快就滿足了我的虛榮。我仍保存著一些早年的繪畫,當我展開那些破舊而灰黯的畫作,想起往昔恍如隔世,我想以后不會拿起畫筆了。畫上那些舞刀弄槍的武將以及拈著小團扇徘徊在花園小徑里的仕女,離我是那么陌生和遙遠,他們象征的是過去的年代。

      在黃花鎮(zhèn)念書的那幾年,乃是我在繪畫生涯中的全盛時期。我所畫的線描人像使同學們大為傾倒,我作為“小畫家”的美名傳到了校長的耳中。我畫得最多的是雷鋒像,每年三月,每一個班級都要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出一期《學雷鋒》專刊,這跟上街做好事同等重要。我用毛筆在紅紙上畫雷鋒像,我只花寥寥數筆,雷鋒像就在紙上呈現:年輕而英俊的臉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頭上戴著鑲有五角星的皮帽,那是東北地區(qū)常見的御寒皮帽,蓋住耳朵,帽子兩端左右分開,在肩頭上垂著。在黃花初中讀書的那幾年,我畫過無數雷鋒像,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當時我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畫好。

      學校還有一個姓姚的同學擅長山水畫,他的山水畫已初具火候,在初三的時候,他跟我成了莫逆之交。他的父親是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衛(wèi)生院坐落在一座小山上,我和他經常在放學后托著畫板在山上寫生。落日將余暉打在地上,樹林中一片靜謐,我們一直畫到暮色使畫紙一片模糊,才放下手中的畫筆。我跟姚同學自初中畢業(yè)之后,后來一直沒有見過,聽說他在美術上終有所成,在深圳畫畫發(fā)了財。我跟他一起在落日照耀的山岡上寫生的情景,是多年前的事了。

      暗戰(zhàn)記

      一九八○年代后期,我在黃花初中讀書。當時一個星期的伙食是五斤大米一斤黃豆。大米蒸飯,黃豆做菜,我還得花錢購買糠頭以換取柴票。即使是這樣,父親已愁眉苦臉。如果一個人不幸出生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鄉(xiāng)村家庭,就免不了要受苦受難。諸如吃不飽,穿不暖,要讀書又沒有錢。我受過的苦難并不少,譬如在鄉(xiāng)下耕田時,跟老黃牛打架,老是被它頂得四腳朝天,但這些都比不上饑餓讓人恐懼。我在黃花初中讀書,就對著米袋子發(fā)愁,我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可以用五斤大米對付一個星期。在那時,一條野狗從我身邊跑過,都會讓我想起一大塊香噴噴的紅燒狗肉。我經常夢見大餅和燒鵝,但總是沒有吃飽就餓醒了,忍無可忍的胃終于像一支起義軍揭竿而起,要把我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腳。

      吃飯是一個大問題,譬如說柴票吧,每張價值一角。我們都是辛苦買了糠頭換取的,你想要直接用錢購買,廚房的人也不干。炊事員是一個小老頭老馬,他只負責將我們的飯蒸熟,他可不想自己去買燃料。只有大約一半學生內膳,每頓飯也就三四百個飯盒的樣子。

      我忽然注意到,何旺同學從來沒有交過糠頭,也照樣有柴票蒸飯。一開頭,我以為他是跟同學購買或交換的,其實不然,而是他善于偽造柴票。那些柴票像火花大小,油印著“黃花初中食堂,柴票”等字樣,上面蓋著一個圓形的印章“黃花初中總務處”。那些紙張很普通,又薄又脆,很容易破爛。他先手繪好柴票,再用番薯刻好公章,沾了印泥往上面一蓋,果然難以分辨。早上蒸飯時,炊事員老馬老眼昏花,也不留意。他靠著自己私造的柴票,蒸了大半個學期飯,也沒有被發(fā)現。而他還是被班長周立誠告發(fā)了。

      班長周立誠無意中看見他躲在小樹林里聚精會神地干著什么勾當,看上去有些鬼祟。這就激發(fā)了他時刻不忘保護勞動人民財產安全的覺悟和警惕性,遂悄悄摸將上去,想大吼一聲,嚇那個家伙一跳。當時何旺正在往畫好了的一版五十張柴票上蓋公章,周立誠的惡作劇嚇得他魂飛魄散。那張八開報紙大小的“柴票”上蓋了一半“公章”,小太陽般的印章紅彤彤,這就被周立誠看到了。周立誠激動得渾身發(fā)抖,這次可立下大功啦。他趕緊伸手去搶。那何旺雖驚不亂,他手一抄,就將那張紙攥在手上,那只番薯做的公章連印泥一起送入嘴巴,嘎嘣幾聲,那塊生番薯已被他咬碎吞入喉嚨。

      他拼命往黃花河畔逃跑。周立誠眼看立功在即,哪兒肯放手?他在后頭緊追不舍。何旺走投無路,忽然縱身一躍,跳入了黃花河里,那張紙一碰到水,就爛掉了。他再揉搓了幾下,將其毀尸滅跡。周立誠毫不遲疑跳入河中,揪住了何旺。何旺得意地大笑。盡管周立誠向劉老師報告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賭咒發(fā)誓說他看見何旺制作柴票的全過程,這是造偽鈔哪!但他并無真憑實據,校方也不能拿他怎么樣,只好讓老馬每天清晨,守在廚房門口認真檢查了。

      后來,何旺倒是再也沒有出過問題,但周立誠不服,一直想找到他的漏洞,有時突然去檢查何旺飯盒上的柴票,但他也看不出有何問題。兩人就此結了梁子,事情還沒完哪。那何旺后來成了偽造證件的專家,早些年在鎮(zhèn)上見過他一次,好像混得不錯?!皳f他開了一家什么‘太平洋辦證中心’,結婚證、畢業(yè)證、軍官證、身份證,無所不能?!蓖嗤瑢W兼好友琥珀對我說。

      由于學生沒菜吃,有幾個老師及其家屬就嗅到了其中的商機,并打起了如意算盤。學校也沒有早餐吃,學校距鎮(zhèn)上有一些路程,到鎮(zhèn)上買早點殊為不便,于是學校的早餐就有無限商機。數學老師陸平和老婆就煲豬骨花生粥出售給學生,這是黃花鎮(zhèn)最常見的早餐粥,生意十分紅火。語文老師錢志豪和媳婦見有了榜樣,遂依樣畫葫蘆,除了煲粥,還做粽子。兩家遂將黃花初中的早餐市場平分天下。午餐及晚餐兩家又煲些菜湯賣,也就是兩三斤菜煲一大鍋湯那種,放些油鹽,投幾片豬油渣,一角錢一碗,清湯上漂著幾片菜葉,成本很低,但利潤不菲。我沒這個錢,早餐吃不起,菜湯也幾乎沒沾過。這兩家的生意都不錯。既然變成了競爭對手,兩家就成了仇人,以前還有說有笑的,現在見面連招呼都不打了。到我們讀初三時,兩家都掘到了第一桶金,完成了原始積累。陸家開起了小食店,錢家則開起了小賣部,生意都不錯。但雙方都恨不得將對手從這個星球上抹掉,勾心斗角,斗得你死我活,最終兩敗俱傷。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鄭策的老婆王小菊趁機出手,不但賣菜湯,還賣點肉湯。

      大凡商家競爭,無非是抬高自己,打壓對手。陸太讓丈夫寫了一個廣告牌,聲稱自己的菜湯物美價廉,不僅菜葉多,還有蛋花。每鍋湯里打了五個雞蛋,那十個半球般的蛋殼就擺在鍋旁邊展覽,以資物證。湯里果然有幾星蛋花。琥珀笑道:“蛋是打了,但是跑到哪兒去了,天知道?!卞X家不甘示弱,又立起一個廣告牌,上面用粉筆寫得清清楚楚,其菜湯雖然沒蛋花,卻有若干肉絲,如絲如縷,時浮時沉。這樣,菜湯就升了一級,美其名曰肉湯了。陸家再來刷新廣告詞,調整戰(zhàn)術,對方則針鋒相對,寸步不讓。雙方斗法,你來我往,煞是熱鬧。一家夸口說自己的菜湯鮮甜可口,美味無窮,吃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最適合腦力耗損的畢業(yè)生飲用,以補充能量。另一家則信誓旦旦地聲稱其湯經精心烹調,營養(yǎng)豐富,天然食品,滋味之美,堪比山珍海味。最適合正處于長身體的初中生服用,有增高之療效,乃本店專為初中生量身訂造之最佳營養(yǎng)品。光看那兩塊小黑板,觀這兩家的菜湯,實乃天上人間無上美味,既好吃,又有益,天下無雙。其實也無非是幾片菜葉,一碗清湯,那碗湯倒似汪洋,深不可測,菜葉青黃,浮沉其上。那時,我亦有機會在同學資助下品嘗過數次,回味無窮,彼情彼景,二十年后亦難忘卻。我有多久沒沾過菜味了啊。

      這就是雙方的廣告策略,先拔高自己再說。那陸家見一時難分難解,取勝無望,就打起了詆毀對手的主意。有一次,他在上課時,花了十分鐘去抨擊錢家的菜湯,基本上是刷鍋水,為了省煤球,湯還沒開就端起來了,喝了非拉肚子不可。不衛(wèi)生的東西,最影響頭腦,咱們黃花初中的學生老考不起高中,這跟他們喝這種菜湯有關系。他們喝傻了。

      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了錢老師耳朵。同學們馬上就知道了陸家的湯喝起來滋味不錯,是因為放了罌粟殼,喝多了,不僅會上癮,還讓人不能生育。黃花鎮(zhèn)近年來為什么有那么多癮君子?鎮(zhèn)衛(wèi)生院為什么多了那么多不孕不育的患者?個中原因復雜難明,但奇怪的是,他們多是黃花初中的畢業(yè)生,在校時又對某某人的菜湯趨之若鶩。他們是喝廢了。

      這招夠狠,夠陰損。陸家生意馬上一落千丈。錢家生意的營業(yè)額直線飚升。那天,陸太煮了一大鍋菜湯,無人問津。她的臉色就像那鍋里的菜葉,時青時黃。她跑去看錢家,買菜湯的同學排著長龍,錢老師忙不迭地舀菜,錢太麻利地收錢。兩人眉開眼笑,手忙腳亂。陸太雙眼冒煙,她恨不得沖上去,一腳將那一大鍋煲菜湯踢翻在地。她回到家里,望著那一盆菜湯,就是再多十張嘴,自家也喝不完呀。陸太對丈夫說:“死鬼,你就不能想個辦法?”陸老師愁眉苦臉,沒有接腔。

      過了兩天,碰巧錢老師班上那個偷吃黃瓜的彭強同學中毒被送去鎮(zhèn)衛(wèi)生院洗胃。有人問他,到底是咋回事呢?彭同學躲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說:“陸老師家的菜湯好喝,我一時多喝了兩碗,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贝搜砸怀?,學生嘩然。一個小道消息迅即傳遍了全?!懤蠋煹牟藴院煤龋际俏毒哦嗔?,味精吃太多,就會引起紅血球增多,白血球減少,嚴重損壞了身體的抵抗力。那個湯呀,有時賣不完,又往里面添加了硼砂以防腐,第二天加熱了再賣。這硼砂乃劇毒之物,幾克就讓人口吐白沫休克而死!這些傳言似無醫(yī)學依據,況且本身就很可能是流言。但真假難辨,謠言一出,就等于絞殺了陸家的生意。

      大半個學期以來,雙方你來我往,激烈的拉鋸戰(zhàn)已呈白熱化。之前是互有勝負,但此刻陸家已漸呈敗象,關鍵倒不是那謠言,卻是因為有顧客亦即彭強同學指證,陸家一籌莫展。

      陸太急火攻心,竟上門去找錢家晦氣了。她指著錢太的鼻子說:“你的菜湯才下砒霜和鉀銨磷啊,我哪兒下過硼砂?”

      不管怎么說,菜湯都比蘿卜干、黃豆好吃多了。琥珀是外膳的,她家就在黃花鎮(zhèn)上,自然吃得好些。起碼疏菜是不缺的,偶爾還能吃到肉。

      每年正月初二起到二月間,化城境內村莊都做年例,家家戶戶大擺筵席,招待親朋,是為粵西最大習俗。在為期兩天的年例里,家家戶戶大擺宴席,招待親友,村子里舞獅、演戲、放電影,擺醮、游神、送鬼,鞭炮轟鳴,酒菜飄香。前來赴宴的各路人馬絡繹不絕,鄰近村莊的小販聞風而動。在粵西,每個村莊的年例時間不同,全集中在年初二至年廿十之間,各村年例日期不同,正好輪流操辦和歡聚。真是主賓盡歡,人神共樂??駳g之后遍地狼藉。過年后的十天半月,從四面八方返鄉(xiāng)過年及做年例的青壯年,將一年辛苦勞動所得在短暫數天中揮霍一空之后,又收拾行李像候鳥一樣陸續(xù)飛回城里,最終一個不剩。持續(xù)多日的奢華喧鬧,瞬即歸于沉寂。只有村巷及門前猩紅鞭炮的紙屑,仍殘留著一絲狂歡的氣息。這樣的景象,已持續(xù)了多年,亦堪可概括粵西乃至南方的大多數村莊。

      我們寒假過后,于正月十三四返學,還有四五個年例節(jié)可以趕得上。同學友好之間,呼朋引類,不少同學都會叫上我,遂得以大快朵頤,蝦米魷魚并不鮮見,雞鴨魚肉自不待言。時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百姓的生活已略有改善。腦筋活絡的人,得風氣之先,都掘到了第一桶金,萬元戶者不乏其人。敢叫同學去吃年例的人家,家境都殷實富足,動輒就是十幾二十個同學,好歹得多加兩桌啊。像我家已不做年例多年了,就因為缺錢。吃年例有個好處,大伙兒熱熱鬧鬧,男女打成一片,真是其樂融融,平空添加了不少友情。竊以為,依靠年例,同學之間的集體主義榮譽感和友誼是大大增加了。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娛樂節(jié)目非常豐富。循慣例,各村會做木偶戲乃至大戲(粵劇)給神看,這對我們沒多大吸引力。但一般還會為人著想,放上幾場電影,乃至通宵達旦。一般是當時的國產武打片、偵探片、戰(zhàn)斗片之類,偶爾也有港產的經典武打片,如《鷹爪鐵布衫》《還劍奇情錄》等,讓人百看不厭。我們通常在晚自修逃學了,去鄰近村莊看電影至深夜方歸。

      無論我們在哪個時段潛回學校,都逃不過巡邏隊的毒手,被戴著紅袖章的值日老師和班干部逮個正著。有時月光皎潔,天地一片白亮。有時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但我們甫一露頭,總是被揪個正著。我也是班上的學習委員,管理過學生考勤、午休之類,但沒有做過巡邏隊。也許是老師覺得我個頭矮小、性情膽怯之故。但我也省卻了很多麻煩。所有違紀的學生,當然都會受到相應的處罰。最常見的是罰站,就站在宿舍門口,一直到天亮。巡邏隊是三班倒的,輪值的也不能睡覺,正好看管“犯人”取樂。但相比看電影的無窮樂趣,這些懲罰也就算不上什么。

      那幾年的初春,我跟隨同學走遍了黃花初中鄰近的大小村莊去看電影。同學梁亞生騎著舊單車,在泥路或鄉(xiāng)間小道上馳騁。有時怕被校方抓住,索性看到天亮才趕回學校,但內宿生私自外出,也早被值日生記錄在案,自然有處罰條例在等著我們。然而,看電影的誘惑太大了。

      在班里,跟我要好的同學有三五個,譬如姚天、梁亞生及楊秀。經常騎車搭我去看電影的,除了梁亞生,就是楊秀。他的車技很棒,有時天黑如濃墨,無法看清路面還是路基,他兀自騎得風馳電掣。我坐在尾架上,只感到耳邊風聲呼呼。我仰頭望天,天空像黑幕一樣莊嚴和神秘,心中未免惶恐。但從來沒有出過事。

      有一次,我們二十多個同學,在午后分乘二十多輛單車去黃花河下游的一處村莊吃年例。我們順著河堤騎了一個多小時,河床很寬敞,河堤兩邊的田疇一望無際,青草編織成的地毯向天邊伸展,天空高遠而湛藍。河流在下游越來越開闊,一條開闊的河流需要河堤的庇護,而河堤需要樹根的鐵線和青草的釘子來反復加固。我們騎車風馳電掣地行駛在河堤上,江風拂面吹來,我感到視野非常開闊,我看到了高高的堤壩下面低矮的村落和斜坡上啃草的牛羊。村莊升起了炊煙,牛羊顯得多么安詳。沒有人覺察一條河流就這樣不知所終。大河依然流動著黃花河的水,但黃花河已經消失在它的流動中。大河總是處于動蕩和奔波之中的,很難界定它的河床和流速。但它的方向是不變的,它總是向著大海日夜兼程并夢想擁有大海的蔚藍和遼闊。一條大河有足夠的力量指向海洋并向無限敞開。

      在收割后的田野上,有一群年輕人在放風箏,笑聲隨風飄蕩。其中的一對男女就是班長周立誠和女生方小嫣。周立誠將手放在方小嫣的細腰上,將她扳了過來,伸嘴去親方小嫣的耳垂。方小嫣吃吃地笑。她手一松,那個做成貓頭鷹模樣的大風箏,就往天上飛去了,忽然墜落在河中。

      看到這一幕,何旺就笑了。

      琥珀說:“你注意到沒有?何旺當時笑得真陰險?!蔽艺f:“我當時沒注意他,沒留意任何人。我眼也不眨地望著你呢。你走在河堤上,伸出雙手,長發(fā)被江風吹動如旗,你仿佛就要飛起來,像一只大鳥。那一刻,我覺得你美極了。但又滋生出莫名的傷感,我覺得你會像天使一樣飛起,而我跑在地上拼命追趕,兩眼全是淚水,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越飛越高,最終消逝于天的盡頭?!辩暾f:“但你當時什么也沒說。我寧愿相信這些動人的言辭,是你現在瞎編的。你說得多好聽啊,但聽上去太假了。我寧愿你像以前那樣望著我,一聲不吭,卻那么真實?!蔽艺f:“我們的悲劇在于,沒有辦法讓對方信任。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沒人愿意相信,即使是自己也存有懷疑。”琥珀說:“感謝你提起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還有大河,以及河堤上的景物。真的很美。我也想起了當時的你。目光恍惚,像一段木頭,傻頭傻腦,但我很喜歡你的樣子?!?/p>

      數學老師陸平被斷了財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但天無絕人之路,他學會了去廣西販豬崽回黃花鎮(zhèn)兜售,倒也漸入佳境。只是他一副心思全在那些小豬身上,哪兒還有心情教學?經常課上到一半,將粉筆一扔,大叫一聲:“啊,我忘了喂豬啦。同學們暫且先自習吧?!?/p>

      錢志豪卻寫得一手好字,他利用自己的特長,找到了一個賺錢的辦法,那就是幫官家刷大字標語。他先用鉛筆沿著直尺在墻上畫好輪廓,再刷上潔白的石灰水,每個字都一米見方,端莊美觀,像極了印刷體。錢老師制作的廣告美術字堪稱黃花鎮(zhèn)一景,很快就聞名遐邇,名聲由鎮(zhèn)上傳到了縣里。有關部門慕名請他在公路旁邊的房子上刷寫標語,如“計劃生育是一項基本國策”“一人參軍,全家光榮”“一人超生,全村結扎”“人民教育人民辦,辦好教育為人民”之類。他的業(yè)務應接不暇,也是無心教學了。他好歹還能堅持上課,一下課就不見蹤影。他一人忙不過來,見我寫字還算端正,還有意培養(yǎng)我做他的助手,但我在紙上練了幾天美術字,覺得難度太大,也沒有什么興趣,錢老師只好作罷。正當他的生意如日中天之際,卻陷身于一個幾乎讓他無法脫身的麻煩中,自此一蹶不振。

      那年春天,錢老師一連接了好幾單生意,有好幾個鎮(zhèn)的人武部都請他刷寫標語:“一人參軍,全家光榮”。錢老師騎著單車,在各鎮(zhèn)之間穿梭。這幾個大字他是輕車熟路,并不太費勁,就是要復制好幾套,累得夠嗆。當他全完成了任務,回到家里才一夜,翌日,就連續(xù)來了幾個電話,雇主說:“你來看看。”他跑去一看,標語全改成了“木人參軍,全家光榮”,其筆畫端正、剛勁,看上去天衣無縫,不像別人加上去的。雇主不悅地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錢老師說:“我不會這么糊涂。咱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惫椭髡f:“這就怪了嘛??磥砟闶堑米锶肆?。咱們只能換個人整了?!比宋洳空埮沙鏊娜苏{整,又查不出一點線索。

      還是錢老師厲害,他見砸了飯碗,哪肯甘心?他假裝沒有被人武部炒魷魚,又裝模作樣地在黃花鎮(zhèn)公路邊的一堵舊磚墻上刷寫“計劃生育是一項基本國策”,就當是練書法好了。等他磨磨蹭蹭搞到天將黑,才蹬車回家。但他在半路上又兜了回來,就躲在那堵墻斜對面的一叢花木下。那行大字異常醒目,目標一覽無余。而他就靜候在暗處。等了一會兒,果然看到有個人提著一個小鐵桶出現了。只見他矮墩肥胖,手腳倒麻利得很。一看他狗熊般顫動的身形,錢老師就認出來者正是死對頭陸老師。當下一聲不吭,冷眼旁觀,看陸老師如何動作。陸老師身形如球,他從褲兜掏出一把小刷子,二話不說,刷刷刷,三下五落二,就完成了篡改。就如行云流水,連直尺也不用,更不用打底稿,而寫得還不錯,顯然是訓練有素。標語后面加上一個“NO”,這就顯得有些大逆不道了。

      錢老師也不去拆穿他,悄悄地離開了現場,一路上卻在琢磨如何還以顏色,最好也在暗中下手。

      過了幾天,陸老師發(fā)現他豬欄里的十來只豬崽,有一只被割掉了舌頭。半夜里,他半夢半醒中聽到豬凄厲如鬼的慘叫,心下忐忑,到天亮一看,果然出了事。那只小豬可憐地望著他,仿佛目睹了驚人的秘密卻無法說出口。陸老師抱起那頭小豬,他就像抱著親人那樣心痛如絞。這樣的豬崽,進食倒不太妨礙,但還有誰會買回家養(yǎng)呢?只有自己養(yǎng)肥了。到底是誰下如此橫手?陸老師好久才知道元兇是誰。但這個回合,他顯然又輸了。

      陸錢兩家的矛盾,不僅在學校就是在黃花鎮(zhèn)也是盡人皆知的。這兩人只是暗戰(zhàn),卻不曾公開較量過。上次家屬吵架,雙方兩敗俱傷,卻丟了菜湯的生意,自然不敢再輕舉妄動。畢竟為人師表,倘若誰先動武,恐怕飯碗也保不住。雙方明爭暗斗,你來我往,也互有勝負,他們的較量一直持續(xù)下去,在此不贅。我跟琥珀都煩了。

      陸老師知道這僅是一個警告,下來還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fā)生。果然,又有兩頭豬被刺瞎了眼睛。像這樣的事情,原本是極隱秘的,像普通師生如何得知?但有一天,陸太和錢太終于爆發(fā)了大戰(zhàn),兩人互揭老底,無一遺漏,相互對罵。兩人唾沫橫飛,聲嘶力竭,時而羞愧無地,時而亢奮激昂,時而繁弦急管,時而低回婉轉,手舞足蹈,唱念做打,就如登上了戲臺一般。廣大師生圍了一圈,直聽得眾人痛快淋漓,有時忍俊不禁,有時毛發(fā)倒豎。陸老師和錢老師臉色煞白,不約而同地將自家婦人扯回家去。說也奇怪,這兩個人的暗戰(zhàn)倒是偃旗息鼓。也許是大家兩敗俱傷,已無心戀戰(zhàn)。于是,陸錢兩空重操舊業(yè),養(yǎng)豬的養(yǎng)豬,刷大字的刷大字,河水再不犯井水。

      責任編輯劉永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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