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林棚
門羅的“丑陋”現(xiàn)實主義和加拿大想象①
丁林棚
內(nèi)容提要:在門羅的小說中,作者將加拿大現(xiàn)實和蘇格蘭歷史與個體敘事相糅雜,呈現(xiàn)出獨特的時空交織體民族敘事。作者顛覆了宏大敘事和民族神話,通過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和丑陋面,將焦點轉(zhuǎn)向個人及家庭空間的民族文化象征意義,再現(xiàn)出加拿大想象。這種時空交織體使作者利用丑陋現(xiàn)實主義以平凡的敘事呈現(xiàn)加拿大蘇格蘭人的位移身份,構(gòu)建加拿大人的想象社區(qū)。
日常生活 丑惡現(xiàn)實主義 民族性 門羅
在門羅的小說中,蘇格蘭記憶和加拿大現(xiàn)實交織成一種時空共同體,共同塑造了她的加拿大想象。她的作品沒有神話式的宏大官方敘事,而是利用日常生活的平庸性展現(xiàn)民族想象,通過“丑陋”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轉(zhuǎn)向日常生活細節(jié),繞過傳奇、神話用個體視角對生活的偶然性和隨機性進行觀察,塑造蘇格蘭——加拿大身份想象。門羅小說中“處處可見聳人聽聞的惡行,光怪陸離的犯罪,令人臉紅的性幽默,大庭廣眾之下的殺人放血”[1]。她的作品充斥了丑惡和罪行。正是這些丑陋的現(xiàn)實給她一種強烈的地方歸屬感和民族想象,構(gòu)建了基于現(xiàn)實主義的民族“想象共同體”[2]。本文旨在細讀門羅的短篇小說,闡釋其文化意義,分析“丑陋”現(xiàn)實主義手段再現(xiàn)蘇格蘭—加拿大民族想象的作用。
門羅的“丑惡”現(xiàn)實主義有多種形式,最常見的就是用“哥特式”寫作再現(xiàn)生活的恐懼和不安。這種“丑惡”現(xiàn)實主義描寫不像英國小說《德古拉》那樣描寫吸血鬼或怪獸形象,也不像美國作家愛倫·坡的心理畸變小說那樣,而是刻意展現(xiàn)現(xiàn)實的“恐怖性”。例如,《荒野小站》背景設置在荒野,對生存造成危險,并影響到小說中人物的精神狀況。安妮作為一個孤兒承擔著繁重的家務活,忍受著丈夫帶來的巨大精神和肉體痛楚?;囊吧媸拱材莜偘d,在丈夫黑倫死后失去理智。她的精神和肉體存活反映了加拿大早期移民拓荒生活的艱辛,表現(xiàn)出典型的加拿大哥特寫作特征,突出了人與荒野的精神聯(lián)系和沖突。小說中人物和背景都有據(jù)可查,如1898—1905年的英國駐加拿大總督明托伯爵等。部分情節(jié)甚至是作者對自己家族史的改造,如故事中的兄弟倆就是她的兩個祖父。小說中描寫了加拿大移民的精神隔絕,又對普通女性生活中的家庭暴力、瘋癲、監(jiān)禁等丑惡現(xiàn)象進行細致觀察,站在宏大歷史敘事之外體驗生活的丑惡,展現(xiàn)了加拿大—蘇格蘭性的日常性。
實際上,這種“丑陋”現(xiàn)實主義所展現(xiàn)的是一種“平庸民族主義”[3]。民族想象并不總是一種具有強烈自我意識的宏觀文化表述,它常?!爸哺谌粘I?,存在于社會互動、習慣、常規(guī)和實際知識的普通細節(jié)之中”[4]。文化的意義往往“在普通行為中表達出來”[5]。門羅認為現(xiàn)實生活雖不起眼,但卻是個人身份、民族想象的現(xiàn)實基礎。隨著安德森的民族“想象共同體”的提出,民族與身份不再被認為是“一切實踐的根本或是隱藏在行為表面之下的本質(zhì)”[6],而是和日常生活甚至是丑陋的現(xiàn)實有關。民族與國家正是來自現(xiàn)實、地方、個人,來源于看似隨機事件序列,隱藏在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之中。因此,“官方”、“歷史”和“正統(tǒng)”等民族性概念被后現(xiàn)代語境下的平庸現(xiàn)實主義所替代,轉(zhuǎn)向瑣碎而細微的現(xiàn)實。
在門羅的作品中,作者甚至借用丑陋的身體細節(jié)再現(xiàn)民族想象。身體描寫成為門羅構(gòu)建蘇格蘭性的重要媒介。威廉姆斯指出,身體是被生活書寫的“體驗的身體,是積極的、表達性的身體,是‘有意識’的體現(xiàn),它不僅是文化和自我生存的基礎,還是普遍意義上的社會和各種機制的基礎”[7]。“身體的坐臥行立”都使得它成為“文化和身份的表征的體現(xiàn)”[8]。例如,在《田中石》中,姨媽的雙手“紅得像剝了皮的兔子”[9]。原來,這是“為了保持地板和桌椅潔白,長期使用石蠟”而造成的。[10]但是敘事者卻只記得“曾經(jīng)見到過許多這樣的雙手”[11]。在此,這雙丑陋的手是蘇格蘭長老教信仰的體現(xiàn),折射出清教式生存狀態(tài)下加拿大先驅(qū)的精神狀態(tài)。[12]同樣,在《我母親的夢》中,阿里莎“像瘋了一樣連續(xù)兩個晚上不停地清潔房屋”,她“感到一種需求,必須把每一個碟子、每一把鍋、每一件裝飾品都清洗干凈,必須把每一張照片上的玻璃擦亮,拉開冰箱,擦洗它的后部,在垃圾桶里倒?jié)M漂白粉”[13]。這種丑陋的生活細節(jié)無疑體現(xiàn)出加拿大蘇格蘭人的民族性格,反映出他們“狹隘而頑強的原教旨主義的長老教信仰”[14]。可見,在北美土壤上生根發(fā)芽的是一種嫁接而變形的文化模式,它反映了早期加拿大移民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道德規(guī)范。
門羅的丑陋現(xiàn)實主義還體現(xiàn)在對蘇格蘭歷史的瑣碎化描寫上。盡管歷史往往被神圣化用以強調(diào)民族的“本真性”,但門羅的本真性卻沒有光輝的形象。在《巖石城堡的景觀》中,敘事者以個體視角呈現(xiàn)出日常生活背后的民族想象。正如蓋爾納所說,“一個人具有民族性就像他有一個鼻子和兩只耳朵一樣”[15]。例如,敘事者通過碎片、孤立的陳述,在修正故事的過程中展現(xiàn)了一個普通加拿大人對歷史和民族記憶的探索。哈澤爾拿著筆記本到處尋訪丈夫的蹤跡,用自己的視角重構(gòu)家族史和民族記憶。她甚至出現(xiàn)了歷史顛倒和錯誤,如把1645年蘇格蘭菲利浦豪戰(zhàn)爭誓約派的勝利日記為1945年,并以為丈夫在“二戰(zhàn)”中服役和菲利浦豪戰(zhàn)爭有關。宏大的民族戰(zhàn)爭在敘事者筆下被平庸化處理,凸顯了日常生活的平凡,這種明顯的錯誤也反映出加拿大歷史和蘇格蘭歷史的現(xiàn)實疏離。哈澤爾此時成為一個完全的異域人,“獨自坐在一個不屬于她的世界角落,不停地記錄筆記以使自己不陷入驚慌”[16]。這種細節(jié)描寫顯然凸顯了蘇格蘭—加拿大時空體的矛盾和沖突以及對加拿大蘇格蘭后裔的心理影響。
丑陋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以個體和偶然的視角重構(gòu)了民族性。這種民族想象既不能擺脫蘇格蘭后裔的歐洲歷史淵源,又同時表現(xiàn)出對這段歷史的“遺忘”和“背離”。加拿大性就是在蘇格蘭民族記憶基礎之上的一種矛盾體。在《毫無特色》中,敘事者眼中的蘇格蘭“毫無特色”[17],到處骯臟不堪,馬路坑坑洼洼,無法通行。就連這里的居民也單調(diào)乏味,只知道種植“大麥、燕麥和土豆,從不嘗試一下小麥、黑麥、蘿卜和卷心菜”[18]。當民族尋根之旅和想象中的浪漫無法一致時,幻滅的蘇格蘭現(xiàn)實和想象中的民族性產(chǎn)生進一步錯位。面對艾德里克河谷,敘事者感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需要回到遠離自己生長的國土去尋找過去。盡管我對過去的知識積累了不少,但我仍然是個天真的北美人。過去和現(xiàn)在在此地糾纏在一起,共同創(chuàng)造了平庸而又令人不安的現(xiàn)實,這是我絕對沒有想到的”[19]。
在門羅的小說中,宏大的神話和蘇格蘭傳奇也在敘事者的親歷中一個個消解,這種神話的幻滅給民族想象抹上了一層丑陋和平庸的色彩。在《城堡巖石的景觀》中,蘇格蘭歷史和民族傳說在敘事者的口中成為一條條孤立線索(如但丁《煉獄》中出現(xiàn)的哲學家邁克爾·司各特、蘇格蘭游擊英雄威廉·華萊士以及被捕捉并殺死的魔法師梅林的故事),就像她的家族史和個人經(jīng)歷一樣等待著核實驗證。敘事者來到艾德里克教堂。這座建于1824年的教堂無論在“歷史面貌還是莊重氣氛方面”再次令她感到失望。她甚至感到,自己“非常顯眼,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渾身感到寒冷”(6)。的確,民族(nation)有一種特別的模糊性,因為“民族的‘形成’是一個文化意義的建構(gòu)體系,是對平庸生活的再現(xiàn),而不是‘社會政體’的組織結(jié)構(gòu),它強調(diào)的是知識的不穩(wěn)定性”[20]。門羅所描寫的蘇格蘭—加拿大矛盾時空體反映出后殖民時代加拿大身份認同的不穩(wěn)定性。這種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平庸化是再現(xiàn)民族想象的一種文化表征手段。在對模糊性的探索中,作者構(gòu)建出一個“居間”的場域,需要敘事者和作家從各方力量之間進行“協(xié)商”。的確,她小說中的角色常常需要在各種相互矛盾的故事和傳說中捋清脈絡,通過否認和再確定重新組織現(xiàn)實。加拿大多元民族性就體現(xiàn)在被“嫁接”到加拿大本土的蘇格蘭記憶之上。
“混雜性”身份的描寫甚至表現(xiàn)為地點的模糊、時間的混淆等。在《不同》中,敘事者發(fā)現(xiàn)必須對各種細節(jié)重新整合安排,甚至會把事實和幻想混淆。她的探尋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偶然變得清晰”,卻不能給她提供任何關于過去的主線,[21]因此必須在各種元素之間“協(xié)商”和探索。在《查德萊和弗萊明家族》中,祖父的身世成為諸位妯娌閑聊的構(gòu)建品。她們的對話顯然是對民族記憶“協(xié)商”過程的再現(xiàn)。幾位姨媽“各有各的故事,說法不一”[22]。母親認為祖父是個高材生,后來把錢財揮霍一空移民加拿大。伊莎貝爾卻認為,他和一個女仆有染,被逼無奈逃到了加拿大。其他幾位姨媽也各自各顯展開猜測,有的甚至認為祖父“可能有法國血統(tǒng)”[23],并追溯到威廉王。祖父的形象在幾位饒舌女人的閑聊中一遍遍被協(xié)商改變,完全失去了光輝的高大形象。這種丑陋現(xiàn)實主義的表征不但沒有使一切明朗,反而加劇了敘事者家族身份想象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
門羅對加拿大蘇格蘭人的歷史想象印證了巴巴所說的民族寓言的集體性,因為“個人故事和個體經(jīng)歷的講述最終包含了集體性本身的復雜構(gòu)建過程”[24]。門羅也認為,“即便在小聲說話的狹窄空間中,仍然會有故事誕生。人們是帶著各自的故事活動的”[25]。民族想象是個過程,其意義不斷被創(chuàng)建和更改。民族“是一個模糊曖昧的敘事過程,它使文化處于一種最富生產(chǎn)力的狀態(tài)之中”[26],在敘事的構(gòu)建過程中不斷被生產(chǎn)、組織、復制、拆分、重構(gòu)。同樣,《暴風雪》的敘事者也面臨著通過個體敘事構(gòu)建民族歷史的困惑:“我想,當我寫下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怎么肯定我的確知道了呢?故事中我曾經(jīng)利用了這些人們,不是所有人,而是其中的一部分人。我隨心所欲地引誘他們,改變他們,塑造他們,是為了達到我的目的?!保?7]
門羅善于通過對平庸和丑陋現(xiàn)實的關注再現(xiàn)民族想象,把蘇格蘭民族記憶和加拿大的現(xiàn)實空間存在結(jié)合在現(xiàn)實的個體表征上。民族的再現(xiàn)“是矛盾和不確定的,對歷史性的民族志書寫開放了其他個體敘事的可能性,允許了差異的存在”[28]。這種個體、隨機和細節(jié)視角使作者借用后現(xiàn)代的邊緣視角重新建構(gòu)了關于民族的寓言,消解了官方敘事,展現(xiàn)民族想象的平庸和丑陋。詹明信指出,關于民族的“寓言精神在本質(zhì)上是非連續(xù)的,充滿了停頓和異質(zhì)性,具有夢想的多重含義,而不是對符號的一種單一均質(zhì)的再現(xiàn)”[29]。
總之,門羅將蘇格蘭和加拿大元素相交融,用矛盾的時空交織定義了加拿大的民族想象。通過對日常生活的關注,作者運用丑惡現(xiàn)實主義手法顛覆和解構(gòu)了民族敘事的宏大。她的日常故事“與其說是一種線性敘事,不如說是記憶的油畫,上面覆蓋了一層層的修飾痕”[30]。透過這些修飾痕,我們可以看到門羅人生的家族史和蘇格蘭民族記憶,它呈現(xiàn)了加拿大蘇格蘭人的“位移身份”,以個體視角構(gòu)建了加拿大人的民族想象。
注解【Notes】
①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為11BWW031)的階段性成果。
引用作品【W(wǎng)orks cited】
[1] Howells, coral Ann. Alice Munro: contemporary World Writers. Manchester UP, 1998, p. 58.
[2] Anderson, Benedict.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Rev. Ed. London: Verso, 2006, p. 145.
[3] Billig, Michael. Banal Nationalism. London: Sage, 1995, p. 37.
[4] Edensor, Tim. National Identity, Popular culture and Everyday Life. Oxford: Oxford UP, 2002, p. 17.
[5] Williams, Raymond. The Long Revolution.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 1961, p. 57.
[6] crang, Michael. cultural Geographies. London: Routledge,1998, p. 162.
[7] Williams, Simon J., & Gillian Bendelow. The Lived Body: Sociological Themes, Embodied Issues. London: Routledge,1998, p. 208.
[8] Edensor, Tim. National Identity, Popular culture and Everyday Life. Oxford: Oxford UP, 2002, p. 72.
[9]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25.
[10]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25.
[11]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25.
[12]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25.
[13] Munro, Alice. The Love of a Good Woman. Toronto: Mcclelland & Stewart, 1998, p. 212.
[14] Gittings, christopher E. "The Scottish Ancestor: A conversation with Alice Munro". Scotlands , 1994(2), p. 85.
[15] Gellner, Ernest.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2nded. Oxford: Blackwell, 2006, p. 6.
[16]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75.
[17] Munro, Alice. 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 Toronto: Mcclelland & Stewart, 2006, p. 3.
[18] Munro, Alice. 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 Toronto: Mcclelland & Stewart, 2006, p. 3.
[19] Munro, Alice. 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 Toronto: Mcclelland & Stewart, 2006, p. 7.
[20] Bhabha, Homi K. "Introduction: Narrating the Nation". Nation and Narr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1990, pp. 1-2.
[21]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23.
[22]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14.
[23] Munro, Alice. Friend of My Youth. London: chatto & Windus, 1990, p. 14.
[24] Bhabha, Homi K. "Dissemination: Time, Narrative, and the Margins of the Modern Nation". Nation and Narration. Ed. Homi K. Bhabha. London: Routledge, 1992, p. 292.
[25] Munro, Alice. Something I've been Meaning to Tell You. New York: Vintage Books, 2004, p. 120.
[26] Bhabha, Homi K. "Introduction: Narrating the Nation". Nation and Narration. New York: Routledge, 1990, p. 3.
[27] Munro, Alice. Something I've been Meaning to Tell You. New York: Vintage Books, 2004, p. 120.
[28] Bhabha, Homi K. "Dissemination: Time, Narrative, and the Margins of the Modern Nation". Nation and Narration. Ed. Homi K. Bhabha. London: Routledge, 1992, p. 300.
[29] Jameson, Frederic. Postmodernism, 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 London: Verson, 1991, p. 73.
[30] Moore, Lorrie. "Introduction". Moons of Jupiter. Toronto: Penguin, 2006, p. 9.
In her short stories, Alice Munro weaves personal narratives with her construction of the canadian Imagination. Her stories deconstruct the sublime mythic narratives of the nation, and focuses on the "sordid" reality of quotidian life, representing the canadian imagination through personal, marginal, and local depictions. This paper analyzes Munro's realistic portrayal of the familiar and quotidian landscape and offers a cultural reading of her construction of canadian nation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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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ng Linpeng is from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in Peking University. Field of interest: Literature in English.
丁林棚,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為英語文學。
Title: Munro's "Sordid" Realism and canadian Imagi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