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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蘇小說的“違和感”及其文學價值

      2016-11-25 19:30:08金立群
      長江文藝評論 2016年2期
      關鍵詞:秀水小說

      ◎ 金立群

      曉蘇小說的“違和感”及其文學價值

      ◎ 金立群

      這個世界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就是——“我是誰?”是啊,你是誰?你是學生、工人、政治家、英雄模范?學者?說的就是真正的你嗎?對于文學作品來說也是如此。你是誰?你是農村題材?知識分子題材?你是平民寫作?底層關懷?諷刺小說?地域文化小說?故事體?傳奇化?所以說,尋找自我是多么難啊。一不留神,自己辛辛苦苦寫了幾十年,最后就被評論家們裝進了一個或舊或新的現(xiàn)成的套子里。當然,很多小說家最后落得這個結局也不冤枉,因為他確實就是某種“翻版”——哪怕他是,比如說“中國的卡夫卡”?!爸袊腦X”、“湖北的XX”——這種格式的評價不知道是在贊呢,還是在黑。

      曉蘇的小說創(chuàng)作,開始于上世紀80年代。他的早期作品,那些以故鄉(xiāng)油菜坡為背景的鄉(xiāng)土故事,還是頗有一些前輩的影子,比如沈從文。不過,好像總有一些不夠協(xié)調的地方:

      剛坐一會兒,啞巴想起了什么,對姑娘神秘一笑。然后從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梗,遞到采桑手里,用手指頭指著自己的耳朵向姑娘點頭。姑娘臉面一紅,愣著不動……姑娘鎮(zhèn)定之后,開始給啞巴挖耳屎?;鸩窆R徊暹M去,啞巴感到好舒服,雙眼輕輕閉上,嘴唇微微張開,美成一副傻相……啞巴聽說挖完,滿臉沮喪。怎么這么快就挖完了?他于是機靈地一翻身,又躺倒姑娘另一條腿上,露出另一只耳朵,用手指給姑娘看,采桑沒辦法,只好又把火柴梗伸進了啞巴的第二只耳朵,啞巴照舊憨躺著。他第一次把頭躺到一個女人腿上。女人的腿真柔啊,比棉花還柔。

      這一段,選自曉蘇早期的一篇小說《痛苦的情網(wǎng)》。本來,這個場景,還蠻有沈從文《雨后》的那個情調的??墒恰憧?,這里的男主人公啞巴,居然覺著有個愛人為自己挖耳屎是莫大的享受。你想啊,鄉(xiāng)村里的青年男女在一起,可以沖破束縛去親嘴,去唱那些火辣辣的情歌,甚至去摸來摸去,去“馬賽克”,不文藝沒關系,這樣的描寫咱們都能接受。但是——“挖耳屎”,而且敘述的這么直白,所以這段文字雖說自然慵懶,恍如“邊城”的風景,卻因為“挖耳屎”的插入,著實給我們帶來不小的沖擊。

      這種沖擊類似于,怎么說呢,就是那種吃臭豆腐,或者吃榴蓮的感覺。第一次會覺得完全無法接受,嘗試也是硬著頭皮。但是多嘗幾次,卻品出了味道,不知不覺喜歡上了,雖然以后每次剛開始吃的時候仍要先適應兩口。是啊,你想想,比如說,“非誠勿擾”的相親舞臺上,男嘉賓對女嘉賓說,希望咱倆成了后你能為我掏耳屎,那還不得被罵成神經(jīng)病!但是再細想,這種彼此之間毫無任何禁忌的親昵,難道不比各種程式化的耳鬢廝磨壁咚浪漫來得更真實更輕松嗎?所以說張敞畫眉固然不錯,但是真正讓人愉悅的愛情是既可畫眉也能摳腳的。

      不過在曉蘇早期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這樣的閱讀體驗還只能從一些細節(jié)和片段中零星地散發(fā)出來。那時曉蘇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心、主調還是社會和人性道德層面的反映、思索,而敘事的框架也沒有擺脫民間、地域文化與時代話語的混合。

      我想曉蘇那時也一定在苦苦思索:該怎樣實現(xiàn)小說創(chuàng)作的自我超越呢?那么他想出了什么呢?發(fā)表于2002年的小說《跪地求饒》似乎可被當作曉蘇就此問題的曲折回答。

      《跪地求饒》寫的是一個大學教授的妻子田夢,和前來家中書房刷油漆的年輕油漆工萬喜,因為偶然的契機,分別為對方的成熟性魅力和青春生命活力所吸引,發(fā)生關系,結果被教授撞破而引發(fā)的風波。教授楊國風不打算原諒自己的妻子。而不原諒的理由卻并非妻子紅杏出墻:

      紅杏出墻的事,自古有之,不足為怪。并且有好多是可以原諒的,比如為了情。有的為了錢,還有的是為了權,這些雖然一時無法原諒,但還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是可以理解的,最終也是可以原諒的。但你的情況可就不同了。首先你不是為了情,你和那個小油漆匠在三天之間無論如何是產生不了感情的。其次你也不是為了錢,你本來就不缺錢花,而且那個小油漆匠也不可能給你什么錢。第三,你肯定也不是為了權……這么說來,我是無法理解你的,既然無法理解你,那我永遠也無法原諒你!

      這段話真是寫出了我們最基本的做人之道。那就是不論你干什么,你都必須為自己找個理由。而這理由,必須公認合理,包括明著不好說,暗地里認同的合理。我們寧愿接受一個有理由的小偷、壞蛋,也不愿接受一個無理由的英雄、楷模。

      顯然,曉蘇不喜歡這樣的態(tài)度。所以他在小說中安排了“無理”最終戰(zhàn)勝“合理”的結局。當田夢出于種種理性的考慮不愿意離婚的時候,她在一心要離婚的丈夫面前是那樣卑躬屈膝,苦苦哀求。而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意外懷了孕,一心只想要做母親,而且還要嫁給油漆工之后,她和丈夫之間的地位便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折。丈夫開始苦苦哀求妻子了:

      如果有人知道了著名倫理學家楊國風教授的夫人后來嫁給了一個小油漆匠,那我還怎么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我想此刻的曉蘇,不僅是在編一個情節(jié)突轉的故事,同時也是在表達一種態(tài)度。由生活到寫作,曉蘇或許會想:為什么寫作一定要尋求一個類別的歸屬,自覺不自覺地以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代主義、民間敘事、傳奇故事、傳統(tǒng)、后現(xiàn)代為種種裝飾、標榜或目標呢?寫作的出發(fā)點是什么?是基于當下的觸動,還是為了將來的建構?如果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比作一個人,他該是楊教授呢,還是田夢,抑或是小油漆匠?正是在這樣一種思考中,曉蘇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創(chuàng)作觀:寫有意思的小說——“從情調和趣味出發(fā)的,它不求宏大,也不求深刻,或者說,它不怎么重視意義的建構,只求渲染一種情調,傳達一種趣味。”

      那么這種“情調”和“趣味”究竟是什么呢?是離奇的情節(jié)?是特別的語言?還是民間的風物?

      我們不妨先來看看《我們的隱私》。隱私是曉蘇喜歡使用的核心情節(jié)。與此類似的小說還包括《背黑鍋的人》《花被窩》《酒瘋子》《回憶一雙繡花鞋》等等,可以舉出一長串?!段覀兊碾[私》從題材上來講,說的是農民工外出打工,夫妻長期分居,各自尋求情感慰藉,而引發(fā)的一系列沖突。這個題材,近些年來已經(jīng)成為一個頗有熱度的受關注的社會現(xiàn)象。曉蘇對這一題材的涉獵,要比新聞界關注這類現(xiàn)象早了兩三年。不過,一個前瞻性的題材雖然可以為小說加分,卻并不能成為小說之文學價值的依據(jù)。

      《我們的隱私》敘述了“我”在外打工,邂逅了同鄉(xiāng)女子麥穗。同在異鄉(xiāng)的孤獨,一度讓“我”有些把持不?。?/p>

      但我是一個很有理智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歡瞻前顧后,不像其他那些出門打工的男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說實話,我還從沒想過拋棄我老婆呢……老婆在家給我種田,還給我喂豬,養(yǎng)孩子,苦勞和功勞都有,我是不可能拋棄她的。

      可是,過年回家,孩子一句不經(jīng)意的問話,說是看見媽的床前有雙男人的鞋子,卻讓“我”“傻掉了”,“我的心就像一個屋檐,那一雙鞋子就像兩只黑麻雀吊在屋檐下”。于是自然而然,在回到打工地后,“我”和麥穗同居了。而麥穗對“我”的描述是未婚,家中只有一個殘疾的哥哥。于是“我”獲得了某種情感的“平衡”?!拔摇鄙踔烈矔氲讲荒芴澊约旱睦掀?,而給她買了件全毛的羊毛衫。但是在聽到老婆說“像我這樣的女人”的謙辭時,還是覺得心好像被戳了一下。

      故事的轉折發(fā)生在結尾?!拔摇比フ饮溗耄瑓s意外發(fā)現(xiàn)她口中的所謂殘疾哥哥其實正是她的丈夫。這個情況其實老到點的讀者也能想得到。這樣一來,小說最后的情節(jié)就必然是一地雞毛:家失去了凝聚力,而外面萍水相逢的情人也不能真心托付。但是曉蘇卻讓故事的格調在這里突然轉折:“我”在面對兒子又一次疑惑媽媽床前又出現(xiàn)男人鞋子的時候搶先對兒子說“我又回來過”,“我”的心境也豁然開朗:

      我們父子倆話音剛落,我看見老婆扛著滿滿的一筐豬草回來了……老婆打回來的豬草綠油油的,里面還夾著幾朵黃燦燦的野菜花。我趕緊上前去接老婆手里的豬草筐,接到手里時我想,又一個春天已經(jīng)來了。

      如果自己老婆沒偷情,那么在知曉自己外面的情人隱瞞了自己實為有夫之婦后,回歸家庭,而對妻子重生愛意,對原來的家重生歸屬之感,自是理所當然。可是在這里,“我”的老婆在外的情人還如迷霧般隱而未明,保不住“我”去打工后自己家里又會多出雙男人的鞋子。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生出世界上一切都不可靠的悲涼,反而感到“又一個春天已經(jīng)來了”——真是滿滿的“違和感”啊。

      這種“違和感”才是曉蘇小說的點睛之處,是曉蘇小說“情調”與“趣味”的核心。所謂“違和感”,是近兩年來比較火的一個網(wǎng)絡熱詞。根據(jù)百度的解釋,它源于日語“いわかん”,就是一種合不來、不相容、不調和、不諧調的感覺。曉蘇的小說就是這樣,在表面上編些俗套故事的同時,卻能讓人產生濃郁的違和感,它就好像臭豆腐和榴蓮所擁有的那種特殊味道一樣,賦予了曉蘇小說以某種不可復制的特質。它顯現(xiàn)出曉蘇對生活的獨特理解。

      在這篇小說里,所謂“我們的隱私”——表面上的隱私或許是分隔兩地的夫妻其實另有臨時的感情寄托而不復彼此的忠誠,但是真正的隱私其實是“我”內心悄悄達成的對妻子,對自己,其實也包括對麥穗的理解和體諒。是啊,大家彼此都過得好一些,那不就挺好的嗎?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有人給妻子慰藉,自己回來了,妻子依然依戀著自己;而自己呢,雖然在外面有麥穗,但是當回到家,“又是一年沒見到老婆和兒子,我看到他們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麥穗也和“我”一樣有自己的家庭這個事實,促成了“我”認同了妻子在自己離家時有相好的合理性。但是這種認同和公認的道德、原則、心理情感慣性有很大的沖突,所以我們會覺得別扭,會有違和感??梢舱沁@種違和感,幫助我們恢復了長久以來不知不覺就被遮蔽的最本真的感覺,就好像臭豆腐和榴蓮,雖然一開始那味道真的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是吃過后的回味,卻開發(fā)了我們久已麻木的味蕾,給我們帶來很不一樣的味覺體驗。

      正是對這種“違和感”的發(fā)現(xiàn)、開掘、表現(xiàn),曉蘇實現(xiàn)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自我超越。也正是在閱讀中時時充溢的“違和感”的沖擊,構成了曉蘇小說獨特的閱讀體驗和審美價值。

      許多評論將曉蘇小說的情節(jié)模式視為故事體、傳奇體。這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完全確切。我們細想,古代那些傳奇小說,也包括現(xiàn)代那些傳奇故事,情節(jié)盡管離奇,但是看完后卻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明白,明白。比方說一個美女可能是殺人兇手,一件小事可能引發(fā)一件大事——這些其實都是我們早就明白的道理啊。所以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甚至先鋒怪異的描寫,都不會引發(fā)我們的違和感。甚至于《檀香刑》里剝人皮的描寫,當然,生理上會有不適,但是我們能理解,是的,真實的情形就是這么殘酷?;蛘呶覀兛梢哉f,傳奇小說中的傳奇情節(jié),在小說中一般都是第二性的存在,是為了更好地說明、顯現(xiàn)主題而存在的,比如說善有善報啦、社會險惡啦之類,是自洽的。

      而曉蘇小說在情節(jié)性上和傳統(tǒng)小說相較,是形似而神異。比如《粉絲》,寫的是一個清高的大學教授,開始時對妻子帶回家的鄉(xiāng)下親戚愛理不理,后來禁不住這位親戚自稱教授“粉絲”的恭維,竟然做起了自己都不可能想到會做的事情——利用兼職工會主席的便利條件,幫這位“粉絲”在系里推銷粉絲。后來妻子回鄉(xiāng),發(fā)現(xiàn)這個自稱的親戚其實是個冒牌貨,教授對此也深表氣憤。直到這里,小說的情節(jié)起伏和轉折都是“正常”的,你可以說這小說是批評人性弱點的??墒墙Y尾,教授妻子回家時竟然發(fā)現(xiàn)這位已經(jīng)露餡的冒牌親戚和教授坐在一起親切交談:

      我進門時他嚇了一大跳。稍微平靜下來后,老韋對著我怪模怪樣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像一頭鬼。

      教授為什么已知上當卻仍然熱情相待?由于結尾的突轉,事先準備好的闡釋邏輯好像也突然失效。你沒法解釋小說結尾為什么要來這么一下——沒理由呀。這就是典型的違和感了,教授可以有人性的弱點,可以識人不明,可以上當,但是在所有的一切都揭穿而自己也感到憤怒之后,為什么還是——?而且笑得那么怪?

      《傳染記》的情節(jié)核心是一個飼料販子說的一句不知是戲言還是真話的話:你找個男人睡一覺,就可以把自己久病不愈的感冒傳給下一個人而使自己痊愈。結果是一場感冒加上這句“偏方”,就讓兩個家庭起了風波:鄔云因為自己的丈夫去閨蜜傅彩霞家?guī)兔貋砗蟮昧烁忻?,而傅彩霞感冒又痊愈了,便懷疑兩人上了床;情?jié)到此,也算正常的波瀾起伏。可是在丈夫因為和自己同房,讓自己染上感冒而丈夫卻痊愈之后:

      一看到飼料販子,鄔云馬上笑了一下。她心里隱隱有些激動,心想她的感冒可以傳染給下一個人了。

      鄔云的反應實在是太奇怪啦!別人都沒信那鬼話,就是鄔云信了——這個不奇怪。碰到一些巧合而心生懷疑,對于女人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小說情節(jié)的違和感來自于她結尾的笑。當她看到那飼料販子后,就好像什么都忘記了,她似乎不可遏止地陷入了一場接力跑,眼里只有下一個接棒的人,只想著去和飼料販子睡一覺把感冒傳給他,治好自己的病。

      由此我們也可以感到,這些充滿了違和感的情節(jié)的推動力量,是充滿了違和感的人物。比如《花被窩》,是曉蘇作品中抒情意味、詩意相對比較濃的一篇小說。小說的核心情節(jié)可以說是小媳婦保衛(wèi)自己的隱私。秀水擔心婆婆通過一床不合時宜晾曬的花被窩發(fā)現(xiàn)自己偷情,并將這件事情告訴自己的丈夫,于是想方設法和婆婆拉關系、修復感情。最后秀水偶然得知了婆婆年輕時的風流韻事,由此婆媳之間相互對抗的關系轉換成了兩個女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花被窩也由一個潛在的罪證變成了兩個女人的青春和欲望的象征。許多論者用美好的人性來對這樣的情節(jié)做了詮釋。但是問題在于,這里的女主人公秀水——她不是那個寫下“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有情懷的女老師。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呢?

      打從搬進了新建的樓房,秀水就沒好好地喊過她一聲。分家前的幾個月,秀水不是叫她老太婆,就是叫她老東西,最后一次吵架時,秀水還指著秦晚香的臉喊她老不死的。就在秀水喊她老不死的第二天,秦晚香和他們分了家,一個人搬回了這棟土屋。

      這差不多不就是個潑婦的形象嗎?為了獨占新居,用盡了心機。為了哄著婆婆保守秘密,也是用盡心機。所以,在她得知當年婆婆私會情人也要用一床花被窩后,她至于,幾乎在剎那間就和婆婆在情感上有了如此的飛躍和升華嗎?

      秦晚香的影子一出現(xiàn),秀水便撒歡似的跑上去迎接。跑到秦晚香身邊時,秀水真想張開兩手和她擁抱一下,但怕嚇著了她,才沒伸手。秀水愣愣地看了秦晚香好久,像看一個久別重逢的親人……秀水看見秦晚香嘴上吃得那么香,自己的嘴上便掛滿了笑。秀水還找來了半壺酒,提出與秦晚香對喝。秦晚香沒拒絕,婆媳倆就你一杯來我一杯去地喝開了。后來,兩個人都有點醉了。

      總之,這樣的轉變,要是放在那些有文化有情調的城里媳婦身上,放在曉蘇大學校園背景的小說里,倒是別致的故事。而放在鄉(xiāng)村情境下,也是相當違和的。正常的發(fā)展應該是窺破婆婆秘密的秀水不再會因為自己的偷情而對婆婆心生敬畏——你年輕時不也差不多嗎?你還配來挑我的錯?于是不再低眉順眼委屈自己,而重回過去的頤指氣使。這才符合秀水的身份啊。

      甚至于那些在題材、主題上表現(xiàn)主流價值的作品,比如《麥芽糖》和《道德模范劉春水》,其主人公形象也總是變異得讓人幾乎認不出他們的道德面貌?!尔溠刻恰防锏摹拔摇笔莻€大孝子,可這個大孝子同時也是幾個同齡伙伴里最“沒出息”的,他的生活狀態(tài)其實也挺卑瑣,甚至連享受兒子孝順的父親也未必就有多瞧得起自己的兒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給父親“抓背”,固然讓人感到可貴的堅持,但在小說的敘述語言中卻好像成了機械輪回的一個個日子的象征。而且“我”還熬制麥芽糖叫賣,干這本該是女人干的活,更讓這個“孝子”顯得有些可憐和滑稽。至于“道德模范”劉春水就更是讓人咋舌了。劉春水因為在自己新婚不過半年多的妻子故去后,幫助岳母堅持照料身患殘疾的岳父而榮獲“道德模范”的稱號。但是他本人對此并不樂意。最后從他嘴里吐出的真相簡直讓人無法接受:本來打算妻子過了“五七”就回去的劉春水之所以沒有回去,是因為臨走的那天晚上,岳母用自己的身體留下了他。但真正的違和感還不在此。真正的違和感在于,男主人公敘述平和,他坦誠地認為自己是有私心才留下來的,所以不想當這個道德模范。僅此而已,我們慣常覺得和這種事情應該聯(lián)系在一起的羞恥感或者從道德主義角度描述的“不知羞恥”在這里全然不見蹤跡。

      閱讀曉蘇小說時那種違和感最直接的來源,就是曉蘇的小說語言。曉蘇總是能將生活中那種想得到說不出的大實話寫得既夸張,又自然。比如說《鐘點房》,小說寫到,當“我”了解表哥楊官因偷看趙必為媳婦被趙必為打破額頭后,“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但這粗話卻并非罵表哥缺德活該,而是罵的趙必為:“楊官一點也不缺德,他一個四十幾歲的光棍,看一下女人屙尿缺什么德?缺德的倒是趙必為,飽漢不知餓漢饑,連起碼的同情心都沒有!”這話簡直讓你無從反應,說不出話。你想啊,這辯解有沒有道理?有道理啊,這么真誠、自然、尖銳??墒悄?,我們好像也不能接受一個老光棍就享有看女人屙尿的天然權利啊。同時曉蘇好像又特別喜歡惡作劇,他的語言總是反煽情,總是拒絕“雞湯”式的描寫,《麥芽糖》中的父慈子孝的場景讓他寫成了這樣:

      我給我爹抓背時,我爹把眼睛輕輕地閉上了,顯出非常舒服的樣子。等我不緊不慢給他抓完背時,我看見他的下嘴唇上掛出了一條半尺長的涎水。太陽這時候從前山尖尖上冒出來了,在初升的陽光下,我爹的那條涎水看上去就像一根彩色的尼龍絲。

      總之,讀曉蘇的小說,從情節(jié),到人物,到語言,你會時時感覺到:它別扭,但不晦澀;它嚴肅,但又搞笑;它溫暖,卻又粗鄙;它既人情世故、入情入理,卻又常常突然以不可理喻而結局。這種閱讀上的左右為難、左支右絀的違和感,正是曉蘇小說給我們帶來的獨特的閱讀體驗。就好像吃臭豆腐,吃榴蓮一樣,開始的時候總會覺得別扭,總會產生心理障礙,但是后來,又讓人回味無窮而還想接著吃。

      曉蘇多次談到過他的寫作理想是寫“有意思”的小說,并將“有意思”和“有意義”加以區(qū)分。在我看來,這“有意思”的源頭正是他為小說營造出的這種“違和感”。這種不協(xié)調、不適應的閱讀感覺是相對于什么而言的呢?是相對于在當下的寫作中乃至于文化環(huán)境中越來越明顯的程式化、套路化、橋段化、格式化。比如說,描述農民、鄉(xiāng)村,就一定要是底層視角,就一定要表現(xiàn)凋敝貧乏,就一定要呈現(xiàn)某種民俗、文化。由此,鄉(xiāng)村就成了相對于寫作者的“他者”。同樣的道理,女人、男人、知識分子等等,所有的形象,只要它被界定了,只要它被認定應該如此,哪怕這個“如此”和過去的單一維度相比,豐富了許多、復雜了許多,只要作家將自己的表現(xiàn)對象當作“被定義”的存在,那么這些表現(xiàn)對象就統(tǒng)統(tǒng)成了“他者”。而讀者呢,往往也是在程式化的生活之中不斷地根據(jù)既定視角定義、被定義,所以看到這樣的小說自然也會有一種協(xié)調、自洽的滿足感。不然,我們如何解釋近兩年每到過年,有關鄉(xiāng)村之凋敝的城里人的“回鄉(xiāng)記”就在微信朋友圈里刷屏呢?

      而曉蘇小說里時刻充溢的違和感打破了這一協(xié)調、自洽的認知與感受世界。曉蘇所寫的,不是人物在這個世界里是什么,而是人物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比如他寫《花被窩》里的秀水,他并不關注秀水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是個什么身份,應該對事物有些什么反應——他在意的是秀水眼里的世界是怎樣的。在《花被窩》里,秀水眼里的世界會因為一個秘密、一個巧合而變得充滿溫情。這就是小說的全部。比如他寫《粉絲》里的教授,他的表現(xiàn)重心也絕不是我們眼里的教授——他是不是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呀?虛榮心怎么這么強烈???曉蘇的表現(xiàn)重心是教授眼里的粉絲——在他的生活中從來沒有碰到過“粉絲”,這種新鮮的體驗壓倒了他對于所謂騙子的程式化的憎惡。這才是“意思”所在啊。

      也就是說,曉蘇的小說之所以讓我們的閱讀體驗充滿“違和感”,就是因為他筆下的每個人都在說自己的話,做自己的事,他們沒有那種將自己的生活、言行歸類,并自覺按照公認的類別屬性來自我定義的意識和追求。比方說,他們談戀愛,但是不會去想,啊,戀愛應該是怎樣怎樣的,所以我要怎樣怎樣。所以男主角要戀人給自己挖耳屎就挖耳屎了。我們看著違和感滿滿,其實如果這些人物來到我們面前倒是會覺得我們好奇怪呢。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曉蘇的小說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是所謂現(xiàn)實世界的一部分,不是任何的典型形象、社會標本或是地域文化的標簽,當然也不是什么虛幻的、臆想的世界,而是一個和你、我、他的感受世界平行的、不同的別的感受世界。

      在曉蘇的小說中,這個別樣的感受世界有個名字,叫“油菜坡”。它顯然不是一個民俗文化意義上的“家園”。正如曉蘇自己所說:“油菜坡好比我的情感出入口,又好比我的故事處理器,別處的人,別處的事,我可能一下子沒什么感覺,但一旦把它納入油菜坡這個特定的空間環(huán)境中,我的情感之門便會豁然打開?!?/p>

      而這個故事處理器的全部奧秘,就在于它將作家筆下各安其位的“他”化為了無拘無束、恣意生長的“我”,在給我們帶來違和感之沖撞的同時,實現(xiàn)了一種更高意義上的真實。

      金立群:湖北經(jīng)濟學院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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