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馨兒

在武當山看星星（十四章）

□草馨兒

在武當山看星星

大山歸于沉寂，整個世界籠罩在一個巨大的黑里。

紫金城、大頂、皇權(quán)、神權(quán)、歷史的色彩和白日的盛景一下子退回了黑，并且統(tǒng)一的黑。

回頭四望，哪一處不是黑？

孤獨開始變厚。

連神靈也睡了，誰會選擇這個時候出門？

而我就在大山的腳下，只要抬幾步，就可以自由地傾聽大山的心跳、星星的私語。于是，我把腳步邁向大山的深處，離星星近一些、再近一些。

其實，我只是想和那些星星說說話罷了。

一陣寒風，一個寒顫。順手扯一把黑，我想把它當成大衣給披上。

天空開始變矮。

那么多的星星，比廣場聚會的人還多，密密麻麻地坐著，一個比一個亮，仿佛每一顆都向我眨著眼睛。

塵世中的荒唐，有時讓人看不到光明。而此時，星星離我如此近，只要一伸手，就能夠著。一些暖，裹滿全身。而這些暖，何嘗不是我守望的理由？

我還是有些困惑，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一種慰藉，還是一種逃避。

迷茫中，我把目光彌向遙遠。

就算帝王將相，皇親貴族，有時也會把目光投向大山，尋求心靈的庇護；那些高道隱士，更是把一生托付給大山，還有眾多的像我一樣普通的人，懷著圣潔的靈魂、樸素的愿望，把美好寄托。

這時，我再望望天空，再看看星星，仿佛已經(jīng)得到些許慰藉。

因為喑啞，幾近失語，甚至忘記世界上還有溝通的存在。

此刻，面對一山的蒼茫，即便有再多的話也是多余的，我只需要孤獨，并且是十萬大山般的孤獨。

孤獨多好?？梢宰屛异o靜地思考，把繁雜的梳理，把丑陋的擯棄，把美好的把握，把希望的寄托……

盡管我知道它們離我很遠，似乎在另一頭。而那頭兒的清澈，總會讓我頓生夢想。有夢想，有愛，有可以思念的人，而這些都會生出翅膀，帶著心靈飛翔。

即便什么也不想，我也可以靜靜地站著，頭頂星空，靜默萬物……在廣袤而又神秘的蒼茫里感知一種力量、一種慰藉……而這些，又可以化作清泉，四處流淌……

恍惚中，我重新打量自己，像一顆小星星把自己照亮。而真正的星星，一直在天上，把世界照亮。

原來，我們一直手牽著手

從一座大山到另一座大山，我一直相信我們一直手牽著手，從海洋站起的那一刻

直到今天，相看兩不厭。

從一座水庫到一些落水孔，我一直相信我們一直血脈相連，從沒有誰能阻止過

暗流的奔涌，直到澤潤京畿。

從一株珙桐到一片紅豆杉，我一直相信我們一直是第四紀冰川殘存下來的生命

在相同的避難所里葳蕤有姿，顧盼生輝。

在地球上，已很難找到這樣的高山和河流，掩埋的掩埋，消失的消失。而我們

一直手牽著手，多么不易。

你教會我如何去愛吧！

我想愛這里的一切，像石頭滲進石頭，水滲進水。

讓我學會愛吧！

讓我們相愛吧！讓人類所有的神話重現(xiàn)，讓所有的高山、河流回歸從前。

原來，我們從沒有遠離。

一直手牽著手。亙古不變。

泥苔蘚

只要一滴水，便可活下來。

在神農(nóng)頂，高大的植物倒下了，只有你，扎根巖石。

在大九湖，最不易生存的地方，只有你，鋪滿草原。

一株連著一株，一片鋪展一片。

春綠，秋黃，冬泥，一年年重生。

不為誰綠，不為誰枯，只為自己活著。

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明，就是學會愛。用愛，證明這個世界的存在；用愛，

證明生生不息的諾言。

珍禽異獸走了，奇花異木走了，所有能證明古老與久遠的事物都走了，只有你，

以最小的高度把生命擎起。

沒有抱怨，沒有憂傷。

即便去死，沒有骷髏，只是一把灰。

一把灰，卻沒有背叛自己的祖先，一代一代地枯槁，一代一代地隱忍，一代一代地沉默，一代一代地堅持，一代一代地記錄著世界的變遷，物種的變異。生是一片綠，死是一把灰。

矮小的身軀，高貴的靈魂。

任人踩踏的命運，卻從不卑微。

二月花，或者十月紅

她不是花，是葉子。我卻喜歡叫她花，二月花，或者，十月紅。

她的美，不是經(jīng)霜的一種紅艷，而是臨風的一種姿態(tài)。

那是一種不需要任何點綴的灑脫與不在意俗世繁華的一份孤傲，如花朵一樣輕靈，如秋水一樣明凈。

春之蓬勃、夏之繁盛，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過程。

對于經(jīng)歷過的，她從不回味與眷念，比如贊美與寵愛。

對于那些沾沾自喜的另類來說，她總是不屑一顧。她已習慣臨風的姿態(tài)，不再對俗世悲歡，有動于衷。

淡然。默然。悠然。

閑閑的，遠遠的，靜靜的，以花朵的心情，落地為塵。

與一只蝸牛對話

與一只蝸牛相遇。頓時，我也成了其中的一只。

目光粼粼，心照不宣。

我們仿佛變成了對方的一面鏡子，清晰地、毫不留情地照見了自己。

你說，你羨慕那些同樣軟弱卻活得輕松的同伴。

你甚至想把身上的負重摔得粉碎。

我和你一樣啊，一樣的軟弱、一樣的沉重。

可我不羨慕那些青蟲。

盡管我們有一樣的軟骨，它可以作繭，可以變成飛蛾，甚至有天大的后臺。

我也不羨慕那些蚯蚓。

雖然它們和我們一樣爬得很慢，到了危險的時候，它可以遁入泥土，得到

大地的庇護。

而我們，什么也沒有，只有笨笨的殼。

有殼就夠了，我們可以用殼來保護我們自己。

風雨不怕，冷暖自知，傷疼自慰。

不靠天，不靠地，我們靠自己。

惟有靠自己，每一步才走得穩(wěn)固而踏實，心靈才能隨時隨地歸于寧靜。

惟有心靈的寧靜，才能一生輕松啊。

夜雨中的紅飄帶

那條紅飄帶在雨中飄啊飄，用最明麗的紅點綴這夜色。

也許因為醉意，我決定在這里坐下去。

和風僵持，和雨僵持，和夜僵持，和已逝的歲月僵持……

為什么坐？和它？難道真的要和它一起數(shù)點風雨？

它，紅飄帶，一把擺在公園里的長長的座椅。

與棧道結(jié)合，連結(jié)水與草，連結(jié)天與地。與燈光結(jié)合，點亮河岸，點亮夢。

我不知道創(chuàng)意者是誰，我喜歡這種自由的野性的大腳美。

它解放了河流，并讓植物自由生長。

尤其在這樣的夜，既然已醉，不再舉杯，不再邀月，只想半醉半醒地坐著，山在

水在，鳥在，林在，風在，雨在，冷也在……

就這樣坐著，把紅飄帶坐成一葉小舟。

那深深淺淺的樹木是綠色的浪，我是舟子。

我將在這里系舟，載一河的相思。

聽雨

綿綿的雨落著。

沒有晨昏，沒有季節(jié)，我只臨窗聽雨。

一滴滴的雨打在雨棚上，像敲打一個人的名字。無數(shù)滴雨穿珠成線，像雨幕回放從前。

有金屬的韻律，有輕盈的舞步，我感覺發(fā)上有雨，唇邊有雨，全身上下似乎都沾滿了清涼。

只是一扇窗，一簾雨。

“出去走走，你都坐了一天了?！?/p>

難得這樣的季節(jié)，這樣的雨，我喜歡這樣坐著，讓枯旱的心獲得潤澤。雖不像綠葉那般潤澤，至少沒有煙塵和喧囂。

一個電話也沒有，多好。即便有，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因雨天而拒絕。

心靈亦如秋草，在雨中搖曳起來。

鎖島

把一座島圈起來，鎖上，誰能偷渡？

把兩顆心圈起來，鎖上，誰能背叛？

陽光下，一把聳入云霄的鑰匙拔地而起，閃著金光。

據(jù)說，只有它才能打開鎖島。而一只快艇，另一把鑰匙，輕松地把我們送上了島。

誰是真正的鑰匙？

像嘲諷，一群小浪花發(fā)出了嘩嘩的笑聲。

我們也笑了。

看著那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同心鎖，我們相信他們的心真的連在一起了。

不然，那么多的鎖，有的嶄新錚亮，似乎還宣告著他們愛的誓言；有的雖已斑駁銹蝕，卻也嚴嚴實實地閉合著，似乎把守著他們的秘密。

一把鑰匙只能開一把鎖。

在這里，我們找不到一把打開的鎖。

即便愛走了，情散了，心碎了，誰會潛入湖底，尋找一把作廢的鑰匙？

真正相愛的人彼此信賴，他們的心從不上鎖。

清明是春天的一部手稿

清明是春天的一部手稿。

寫一行，桃梨幾株，春花幾點；寫一行，垂柳依依，細雨紛紛。

還想寫一行，黃菊，或者玉蝶……

便有人從遠處走來，清淚兩行。

如此傷懷，最好彳亍山野。借風來，放牧一群詞語。

一個詞，上林梢，便是一首清風曲；

一個詞，穿溪水，便是一闋踏歌行；

一個詞，落草尖，便是一幅水墨畫……

我站在那里，像一個停歇的標點。或者，一個跑累的詞，等風來閱。

一頁春山賦，一頁云中詩，一頁花間詞。

至于更幽處，鳥鳴嚶嚶成韻，一粒一粒地深情落筆，讓踏青的人尋尋覓覓，邊走，邊讀。

愛的春天，我們共同舉杯

陽光把每一盞酒杯斟滿。春天的花園，郁金香，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酒會。

我已經(jīng)習慣，跟在你的身后，像一個影子，一陣風兒，或者，一片云兒。

在這花的世界，我找不到自己，所有的酒盞都急于表白。

紫色，代表無盡的愛；白色，代表純潔的情；紅色，給你火的熱烈；粉色，給你一生回憶。幸福有時就像花兒，仿佛她們都是我前世的姐妹，所有的表白都代替了我。

而此刻，歡欣被包圍，就這樣心甘情愿地把手給你，任你牽著。

愛的春天，我們共同舉杯。

今夜，我是那采蓮的女子

讓風靜下來，讓月光沉下來，讓所有的星星跳下來……

在我透明的憂傷中，裹滿了盛夏的輕愁。

不言不語的那一朵，多像我臨風的白衣。

日日夜夜，用清露拭目，用淤泥濯身，安然于你的近旁。

而你，如那蜻蜓，總是喜胭脂，愛紅唇，被風灌醉。

今夜，我是那采蓮的女子，我要把小船劃入你湖心。

挽袖握蓮，與一朵清幽相伴。

今夜，我是那采蓮的女子，我要把小船劃入你湖心。

蘭槳橫成，錨入湖心。

聽雪

歲末，總有一場雪。

有時大，有時小。

大有大的好處。放縱恣意，如傾訴，似宣泄。

小有小的情調(diào)。飄飄灑灑，散散漫漫。

這個時候，看雪不如聽雪。

聽雪，最好一個人。

最好在剛剛落雪的時候，一個人，走向大山。

靜寂。

靜寂之時，會滋生一種荒涼。

這種荒涼和過去有關(guān)，也關(guān)乎現(xiàn)在和未來。

難免脆弱。

這種脆弱，像倉惶尋找?guī)r壁、渴望庇護的小山雀。明明喜歡在雪地里

沐浴，卻總是擔心和憂傷。

憂傷，也和這天氣有關(guān)，越陰郁就越抑郁。

忽然，莞爾一笑。

這不清不明的是天氣，這清清明明的也是天氣，而心情，是可以改變的。

這個時候，眼睛所及之處，天地一色。

耳朵就不同了。遠的、近的；輕的、重的、新生的，隨之而來……

就連那逝去的，好的、壞的，也能聽到……

最后，所有能聽到的，漸漸被一群插著六支羽翎的小精靈帶走。

越來越遠，越來越白，越來越靜……

擁有和失去的，簡單和復雜的，了無蹤影。

天地一片純潔。

原來，聽雪，像迷路的孩子，可以找回自己。

寒夜

越來越喜歡寒夜了。

喜歡它的孤獨，它的冷，它的黑。

因為孤獨，我可以把手伸向蒼穹，在黑暗里尋求星月的慰藉。

因為冷，我可以握住那些文字，讓孤獨接近高蹈的火焰。

因為黑，我可以點亮心靈的燈，讓冰冷感受希望的光明。

寂靜。

寂靜讓心跳加快。

絕望。

絕望讓死灰復燃。

不能倒下，不能讓依賴你的人絕望；

不能流淚，不能讓嘲笑你的人蔑視；

不能言退，不能讓絆倒你的人得逞。

孤獨地行進，你會發(fā)現(xiàn)：只有那些可憐的小動物才會聚集一團。你不是獅子，

卻永遠擁有自己的孤獨。

寂寞地牽掛，你會發(fā)現(xiàn)：因為愛和被愛，有那么多的人和事需要你的幫助；

幫助你的人，你還未來得及回報。你的牽掛，讓世界平添了溫暖。

簡單又明了，從容又自信。

一個個寒夜，鋪開一個個命題，探尋一個個答案。

天亮了，心也亮了。

孤獨和寒冷，來自黑夜；豁達和開朗，也來自黑夜。

太陽出來了，光明和溫暖隨之而來。

血是熱的，心是亮的，寒夜不冷。

大九湖，你這高山上的一滴清露

那是高山上的一滴清露，清得讓你心疼，讓你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在葉子和草叢之間，有一汪碧波。那么綠，仿佛每一滴，都是從葉脈和草尖上

溢出來的。

總有一條路擺在哪兒，牽著你彌向深處，深得不知歸路。

微風拂過，霧靄在陽光中顫抖。像夢中的戀人，看得見，卻牽不住他的手。

即便有霧，向前，還要向前。那里有更深的呼喚。

那些霧啊，來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任何感嘆，就不聲不響地

過去了。

霧散，風清。天藍，水綠。一切都那么美好。

如你在身邊，那該多好。

在陽光的另一面，綠色和黃色在交替，一些顏料被打翻了。

五彩斑瀾的葉子像小魚兒，在湖面上游來游去，又像蝴蝶輕棲在肩上。

我卻不再相信這是湖，而是天下的色彩庫。

其實，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秋天。

真正的秋天一旦與你邂逅，一生都難以釋懷。

有釣者在收竿，我卻舍不得走。

如我釣魚，我想一輩子釣下去。不釣魚，只釣水，釣一湖的水。

放牧在濕地上的野花緘默不語。除了我，誰會輕輕俯下身，傾聽一朵花的暗淡與燦爛？

誰會抬起頭，尋找枝頭的一粒火種，一聲嘆息？誰會在意一株草、一簇苔蘚能否自由地呼吸？

誰會像一棵樹，即便沒有一片葉子，也不會改變眺望的方向，向世界舒展無力的美好？

一切都那么純凈而美麗。我卻為自己攝技拙劣而汗顏，為不能展現(xiàn)你全部的美而自責……

腳步走向密林。心，卻飛向藍天。

今生，怎堪錯過此般美好？

哪怕化作一只水鳥，終日與你相偎依；或者一叢蘆葦，伴著微風和你一起搖曳；或者一棵樹，哪怕孤獨，也愿意與你守望一生。

總是盼望著，就這樣走下去，永遠地走下去。

或者，突然迷失，讓塵囂里已被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心，在這里得到休憩和滋養(yǎng)……

若能如此，我便可在一滴清露中棲息，并安然地諦聽萬山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