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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鄲城·清明故事

      2016-11-25 21:36:26短篇小說
      廣西文學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龍哥梅蘭老馬

      短篇小說·武 歆/著

      昨天晚上張梅蘭打來電話,掩飾不住心中的高興,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大人哄孩子一樣耐心輔導,“為民,你只要拿著身份證就可以了,我給你訂好票了,剩下的事很簡單,你到車站的自動取票機上取票,然后就可以進站了。要是不會在取票機上操作的話,你就打電話給我,我在電話里告訴你怎么操作,好嗎,為民?”陸為民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理由再拒絕了,干脆扮作高興的語調(diào)說:“親愛的,我還沒有那么笨吧?明天晚上見,想念你。”電話那邊的張梅蘭似乎還要說什么,陸為民利落地把電話掛了。

      女人就是這樣,深愛一個男人,不僅智力下降,說話也會變得特別啰唆,高級白領(lǐng)張梅蘭也沒有逃脫這個規(guī)律。

      陸為民放下張梅蘭的電話,怔了好半天,感覺胸腔里的一口氣,似乎已經(jīng)被他憋了好長時間。他樣子有些夸張地呼出一口氣,用手煩亂地摸鼻子,然后又摸耳朵、摸頭發(fā)。對于剛才通話時突然而至的興奮腔調(diào),他覺得特別陌生,竟然還有“親愛的”,還有“想你”這樣親昵的話。他不知道這些話是怎么講出來的,過去他跟張梅蘭在電話里可是從沒說過這些話。他后悔不該這樣熱情,見了面后又該用怎樣的行動來托舉自己高興的語調(diào)呢?要是托不住的話,是不是又會變成三年前那窘迫、尷尬的樣子?

      火車站候車大廳都是急匆匆的旅人,人們不管幾點到車站,永遠都是一副著急的面孔,總會提前好長時間在檢票機前焦急地排隊,還要鴨子一樣抻長脖子東瞅西看,還要迫不及待地擠呀、擠呀,生怕上不去火車。陸為民不著急,背著深黃色的牛皮書包,兩手空空、閑庭信步。剛才他用身份證取完車票,發(fā)現(xiàn)離發(fā)車時間竟然還有一個小時,便賭氣一樣坐下來,看著檢票機前那些焦急排隊的旅人。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本來今天不想去和張梅蘭見面,可卻又提前這么早來到車站。這是怎么想的呢?他一點都不知道,糊里糊涂,一團亂麻沒有任何頭緒,心里既是擔驚又是緊張、害怕。

      照理說去約會的男人,不應該是陸為民這樣畏縮、猶疑、焦慮的神情,況且三年來堅持不懈約會他的人,還是那樣一個楚楚動人、目光中蘊含著無限柔情的優(yōu)質(zhì)女人。雖說那個叫張梅蘭的女人已經(jīng)四十歲了,但是皮膚依然緊致,臉上也沒有皺紋,身材修長、輕盈,看見她總會讓人想起大海上的海鷗。三年前張梅蘭是這樣,三年后還是這樣。昨天晚上張梅蘭打完電話后,把一張照片發(fā)到他的微信上,是她自拍的,穿著淺色花朵的奶白色睡衣,斜躺在床上,露著兩條迷人的大長白腿。陸為民看著圖像,感到平日里身下總是過于安靜的小伙伴一下子俏皮、活潑起來,躍躍欲試還想要立刻大有作為。陸為民想,這次見面時它也是這樣就好了。

      陸為民是三年前去張梅蘭居住的那座名叫“鄲城”的小城市開會的,晚飯時他遇見了張梅蘭。當時也是借著酒勁兒,不問青紅皂白地要跟張梅蘭喝酒,拿起一個杯子倒了酒,舉給她。張梅蘭微笑著,倒是接了酒杯,可是沒喝。陸為民不依不饒,一步一步,把她逼到墻角處,不假思索地講了一些特別熱烈的話語。當時張梅蘭只說了一句“你這個人膽子真大呀,你知道我是什么情況嗎”,然后端著高腳酒杯,非常得體禮貌地轉(zhuǎn)身走了。陸為民不死心,好像受了什么委屈。晚飯過后,他控制不住自己,按照與會人員名單給張梅蘭打去電話。張梅蘭沒有不高興,倒是爽快,說你要是沒事的話那就過來坐會兒吧。還是酒勁的緣故,陸為民起身就去了。進了屋,見張梅蘭剛洗完澡,穿著自己帶來的淺灰色絲綢睡衣,頭發(fā)蓬松,身上散發(fā)著好聞的氣味兒。陸為民不假思索地攔腰抱住了她。張梅蘭就像剛才沒有拒絕喝酒一樣,也沒有拒絕他的擁抱,雙臂揚起來,摟著他的腰,半停半退……后來就躺在了床上。陸為民沒有絲毫怠慢,兇狠地把自己變得像個原始部落的人??墒菦]有想到,他的小伙伴突然臨陣變心,始終不肯充當陸為民的幫兇。雙頰紅暈的張梅蘭試圖喚醒陸為民喝酒時的勇氣,滿面羞紅地做起主角,可是陸為民始終沒有成功。兩個人原本洗凈了的身子,都變得汗津津的。陸為民非常大方地給自己找臺階,用手指著門外——走廊里人來人往的說話聲——搖頭嘆息說,環(huán)境不好,太亂了。已經(jīng)被陸為民調(diào)度得神態(tài)焦灼、身子火燙的張梅蘭,并沒有責怪他,下了床,俯下身子,親吻著陸為民,說,以后會有機會的,很多的機會。鄲城很小也很大,很遠也很近,它永遠等著你。隨后,兩個穿戴整齊的人就是沉默,長久的沉默……最后陸為民訕訕地走了,張梅蘭沒有站起來相送,依舊坐在沙發(fā)上。陸為民走到門口,以為張梅蘭會追上來,會再次擁抱他,可是身后寂靜無聲。

      就是從那時開始,陸為民與張梅蘭建立起了沒有身體接觸的情感關(guān)系;就是從那時開始,張梅蘭請他前往小城約會的電話一直沒有停斷過。陸為民當然能感覺出來張梅蘭這個獨身女人鐘情他、熱愛他,盡管張梅蘭也知道陸為民是有婦之夫,可是她卻沒有任何思想負擔,似乎陸為民的生活情況——陸為民和妻子早已分床而眠——她早已清楚、了解,仿佛具體的細節(jié)都特別清楚。陸為民左思右想,她應該沒有渠道知道他的生活情況,可她所做的一切,又好像特別清楚。他真的搞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去鄲城的火車快要進站了。檢票機前來了身穿藍色制服的服務員,早就排隊的旅人一陣騷動,又開始擠呀、擠呀。陸為民站起來,看了看手表,竟然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他可不想跟那些人擁擠,反正都有座位的,著急什么呀?

      陸為民又悠然地坐下來。

      想一想,三年的時間過得太快了!

      三年前,陸為民是以五個小時車程太遠為由,磨磨嘰嘰地拖了一年時間,始終沒有前往鄲城。張梅蘭也是理解,在電話里憧憬地說,明年高速公路通車了,你再來就會方便了,開車三小時就到了。陸為民嘴上講真近呀,卻依舊沒有動作,讓他駕車三小時,對于他這個“路盲”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曾經(jīng)在自己居住了三十多年的城市開車還多次迷路,于是又以“路盲”為由搪塞,又過去了一年。張梅蘭去年年底時說,馬上要通高鐵了,五十分鐘就到了。當時陸為民想想還有將近一年時間,嘴上高聲贊頌快點修成高鐵,心里卻覺得時間還早著呢……可是眼下,他馬上就要坐上去見張梅蘭的高鐵了。僅僅三年時間,他和她的距離就從五個小時縮減到了五十分鐘。面對張梅蘭三年來的盛情邀請,他再沒有任何拖延的理由了,搜腸刮肚、拼盡想法都沒有不去鄲城的理由了,況且她還在網(wǎng)上給他提前訂購了車票,還能有什么理由不去?必須得去了!

      去鄲城的火車終于進站了,陸為民最后一個走進車廂。剛進了車廂,還沒走到他的座位旁,火車就悄然開動了。

      高鐵的座椅很是舒服,能把陸為民的大長腿完全舒展開來,但他卻是如坐針氈。想到一會兒見到張梅蘭,陸為民又開始緊張起來。他后悔不已,還是不該來呀,就是她把票給買了,也不能來,也可以找許多個理由推辭,什么開會了、病了,什么老同學從外地來了,什么九十歲的老父親住院了……有許多理由可以不來……可自己卻還是帶著一嘴的甜蜜來了。想來想去,就是這個該死的高鐵,硬是把五個小時的距離縮短到了五十分鐘,讓他推辭的理由總是不那么強勁剛硬,總是底氣不足。

      火車早已風馳電掣起來,陸為民發(fā)現(xiàn)車廂顯示屏上將近三百公里的時速已經(jīng)標識出來。他有點緊張,似乎聽到了手表秒針快速走動的聲音。

      越是緊張,越會有事。

      手機鈴聲響了,陸為民以為是張梅蘭打來的,掏出手機看,不是,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想了想,還是接了,畢竟是他所在城市的來電??墒菍Ψ?jīng)]有聲音,而且一點兒背景聲音都沒有,似乎是在特別安靜的地方打來的。陸為民連連“喂喂”兩聲,里面還是沒有一點兒聲音,對方也沒有掛機,就那么安靜地對峙。陸為民又堅持聽了片刻,猛地合上手機,心中慌亂,會不會是夏曉諾,她換了電話打來的?夏曉諾,是陸為民分床而眠的妻子。陸為民腦子有點亂。但又斷定不會是夏曉諾。他這次鄲城之行,做得極為保密。

      可是這個沒有應答的來電,還是讓陸為民心情復雜起來。

      也就是過了兩分鐘,手機又響了。

      陸為民見是老馬的電話,接了。老馬低聲問他,在哪兒了?陸為民說,火車上。老馬又問,出門了?陸為民說,啊。老馬再問,哪天回來?陸為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疑惑地反問,有事呀?老馬忽然變得語焉不詳,說,你快忙吧,也沒啥事。陸為民落水者抓稻草一樣急問,剛才有個電話,座機打來的,是你嗎?老馬怔了一下,慌忙說道,我啥時候用座機給你打過電話?說完,要去救火一樣,心急火燎地把電話掛了。

      陸為民若有所思,心想老馬平日里不是這樣講話的,今天怎么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呢?

      老馬是個文人,前些年開了一家私人端硯博物館,收藏了幾千種端硯,鎮(zhèn)館之寶是宋代的一方端硯,老馬給這方端硯上了千萬元的保險,至于明代、清代的端硯在老馬那里都屬于平常之物。老馬還經(jīng)常在晚報上寫一點關(guān)于端硯的小文章,時間久了,老馬家的博物館也就總有一些文人上門來閑坐,大家喝茶聊天,一派文人雅士生活。平常老馬說話有頭有尾,一是一、二是二,從不拖泥帶水,今天這是怎么了?

      候車時焦急煩躁的旅人們,此刻坐在車廂里特別安靜,低著頭,全都在認真地擺弄手機,沒有一個東張西望的,都是乖巧的樣子。

      這時,陸為民手機又響了,顯示是龍哥打來的。龍哥第一句話竟是:“大民,我正在向山海關(guān)進發(fā),我要在海子臥軌的地方臥軌?!标憺槊駟査趺戳耍遣皇怯趾染屏??龍哥說,臥軌和喝酒沒關(guān)系。說完,龍哥掛了電話。

      龍哥大名叫孟佳龍,早年在一家企業(yè)當老總,因為董事長跟他拍桌子,他也跟董事長拍桌子,并且比董事長脾氣還大,他把董事長桌上的所有東西都劃拉到了地下,之后憤而辭職,如今賦閑在家已經(jīng)六七年了。孟佳龍長得高大威猛,剃著小平頭,因為平日里經(jīng)常戴著寬邊墨鏡,看上去像是社會大哥,于是圈內(nèi)好友喚他“龍哥”。龍哥沒有職業(yè),他老婆經(jīng)營著好幾家企業(yè),還都是效益極好的企業(yè)。兩口子感情很好,老婆的錢也是他的錢,隨便他花。龍哥賦閑后,誰都沒想到,從來不讀書的龍哥竟然開始寫詩,而且展現(xiàn)出令人吃驚的詩歌天賦。他的詩歌在網(wǎng)上到處被轉(zhuǎn)載,每首詩都有幾百萬的點擊率,已經(jīng)有幾家頗具名氣的出版社要出版龍哥的詩集,據(jù)說版稅給得很高。還有業(yè)內(nèi)人士預言,龍哥將會是第二個余秀華。如今,好好的龍哥怎么竟要追隨海子而去?

      老馬的電話、龍哥的電話還有那個沒有任何背景聲音的無語電話,讓陸為民心緒更加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兆頭開始彌漫開來。他看看表,還有半個小時到達鄲城,就要見到張梅蘭了,不會出什么事吧?

      這時龍哥的電話又響起來,慷慨激昂地說他已經(jīng)坐上了前往山海關(guān)的火車了,但特別郁悶的是,不是高鐵也不是動車,而是一輛如今少有的綠皮火車,慢得像是龜走,這都什么時代了,還能允許這樣的烏龜存在。感慨完了,龍哥突然轉(zhuǎn)變口氣,堅定地告訴陸為民,盡管緩慢的綠皮火車會延緩他見到海子的時刻,但他有足夠的信心,一定能在黎明之前到達目的地,這期間他會隨時通報綠皮火車的行程。龍哥說完,電話掛斷了,陸為民都沒來得及插話。但是龍哥的聲音卻還回響在陸為民的耳邊。

      高鐵就是快,眨眼就到了鄲城。

      陸為民想當然地以為張梅蘭會到車站接他,說不定還會帶著一束香艷的鮮花,也會有激情的擁抱,也會有激動的眼淚??墒菦]有,一切都沒有,只有她打來的電話,平靜地告訴他她家的地址,囑咐他只要坐上出租車,也就到了,不長,半個小時的路程。陸為民心里納悶,三年來那么想要見到他的張梅蘭,應該來車站接他才符合常理,怎么突然變得如此冷淡了?陸為民仔細琢磨剛才電話里張梅蘭的語氣,沒錯的,已經(jīng)沒有昨天晚上那么熱烈了。她現(xiàn)在是不是后悔邀請他來鄲城了?或是她那里突然有什么重要的事,讓她分心了?

      原本火車上那些安靜的旅人,現(xiàn)在下了火車,又開始變得急躁起來,他們擠呀、擠呀,許多人惱怒地回過頭,眼睛瞪著陸為民,意思倒是明白,嫌棄他走得四平八穩(wěn),擋住了別人的去路。陸為民幾乎是在別人的推搡下走到了出租車的??奎c。

      這時,老馬的電話又來了,依舊吞吞吐吐地問他啥時回來。陸為民有些著急,語氣不好地說,老馬呀,你到底有啥事,說嘛。老馬吸口氣,還是猶疑地說,也沒啥事,你忙吧。說完,又把電話掛了。

      陸為民認為老馬肯定有事,否則不會打來兩次電話還那么吞吞吐吐,于是他生氣地把電話打過去,可是響了半天,老馬卻沒接電話。陸為民氣得自言自語,老馬呀老馬,你要是再來電話,對不起,我不接了,好不好!

      老馬倒是不來電話了,可是龍哥的電話卻是狂熱地打來,興奮地報告綠皮火車的??空军c,興致勃勃地說越是快到山海關(guān),他越是詩興大發(fā),他好像看見海子正在火車的汽笛下向他熱情地招手,現(xiàn)在許多不可思議的詩句正從他心底迸濺出來!他想站在車廂里大聲朗讀詩歌。陸為民聽不出來龍哥有一點臥軌前的頹喪語調(diào),倒像是高興地前往某個詩歌大獎的頒獎會場。這個老馬和龍哥,攪擾得陸為民的腦子一派混亂。

      陸為民在老馬和龍哥電話的攪擾下,終于在擁擠中,一路小跑,上了一輛出租車。

      坐上車后,司機客氣地問他去哪兒。陸為民說了地址,還做了簡單的道路描述和解釋。司機雙手按在方向盤上,扭過臉,神情怪異地看了陸為民一眼。陸為民覺得司機眼神兒不對,問他怎么了,難道地址說得不清楚嗎?

      司機是個留著濃密髭須的中年胖子,看著前方的路面說,您這么晚去那兒干啥?

      陸為民說,看朋友。朋友住那。

      司機語調(diào)有些粗魯?shù)卣f,那是鬼城,還有人?。空f著,啟動了車子。大概踩得猛了點,車子像是一匹馬向前躥了出去。

      陸為民“咳”了一聲,大喊:“停車、停車!”

      司機踩了剎車,把車停在路邊。陸為民面色緊張地讓他解釋“鬼城”是啥意思。司機見眼前這位乘客面色緊張,知道自己的話嚇著了他,趕緊松弛地笑了起來,說,這還用解釋,哪個城市沒有鬼城?陸為民嚴肅地說,我們那里就沒有鬼城。司機撲哧笑了,你們那里沒有?不會吧,難道沒有外面看著燈火輝煌、其實里面沒有人的地方?陸為民眨動著眼睛,想了想,點點頭。是呀,這樣的鬼城如今在中國的城市里真是不少,只是不明白鄲城這樣芝麻大的地方,竟然也有鬼城!

      司機開車上路了。

      因為高鐵站坐落在郊區(qū),距離鄲城城區(qū)還有很遠的距離,所以出租車行駛的路段非常偏僻,道路兩邊只有昏暗的路燈,有的地段路燈也沒有,一片漆黑。陸為民偏著頭,望著漆黑的車窗外,心想過去這里肯定是農(nóng)村吧。

      陸為民拿出手機,給張梅蘭打電話,想告訴她他快到了,可是沒人接,再打,還是沒人接。陸為民開始有點恐懼,今天從家里出來后,這一路上奇怪的事接二連三出現(xiàn):沒有背景聲音的無語來電……老馬奇怪的電話……龍哥前往山海關(guān)自殺……鬼城……昨晚與今天態(tài)度判若兩人的張梅蘭……陸為民的心里仿佛斗轉(zhuǎn)星移。他膽子不大,遇到緊張事,頭皮發(fā)麻,現(xiàn)在沒有鏡子,要是照鏡子,肯定是一張灰白色的、嘴唇抖動的臉。

      快到了?陸為民問司機。

      司機說,等你看到漆黑一片的地方,那就到了。

      陸為民問,你不是說外面燈火輝煌嗎?

      司機一只手開車,另一只手摸著嘴巴上下的髭須,笑道,鬼城有兩種,一種是外面燈火輝煌、里面漆黑一片,還有一種是,外面漆黑一片,里面也是漆黑一片。你要去的這個地方,外面黑,里面也黑。

      陸為民覺得這個司機就像龍哥和老馬一樣,說話都有點怪聲怪氣的,他不再問了,閉上眼睛,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就是到了墓地,又能怎樣?張梅蘭就是變成鬼魂,又能怎樣?

      目的地到了。

      陸為民付錢、下車。司機打聲招呼,說了一句“祝你好運”,然后亮著耀眼的大燈。眨眼間,車子一溜煙不見了,只剩下遠方的一個亮點。

      這是一片沒有燈光的住宅小區(qū)。也不是沒有燈光,倒是還有,只不過稀稀落落,陸為民感覺像是來到了一個百年前的古老村莊。周邊都是大片的空地,有的地方圍著圍墻,在星光下能看清圍墻上面刷著大白粉,想必那塊地方早就賣了,也是待開發(fā)的住宅區(qū)吧。

      一陣風吹過來。陸為民這才想起來,還有幾天就快到清明節(jié)了,北方的清明夜晚還是有些涼意的。尤其是在鄲城這個荒涼的郊區(qū),更顯得有些肅殺,有些鬼氣和陰氣。

      給張梅蘭打電話,這次接了,陸為民問她,剛才連續(xù)打了好幾次電話,你怎么沒接電話呢?張梅蘭沒有回答,像是他沒有講一樣,很自然地告訴他,她家是幾號樓、哪個門。陸為民說,你現(xiàn)在做什么,接我一下好嗎?這么黑,我怕走迷路。張梅蘭說,黑嗎?小區(qū)里不是有燈嗎?陸為民說,太暗了,看不見,湊近樓下,都看不清樓牌號。張梅蘭說,住宅小區(qū)都這樣,又不是商業(yè)區(qū),搞得太亮了那會影響休息的。

      陸為民不再和她爭執(zhí),向小區(qū)里面摸索著走。

      這時龍哥的電話又來了,這一路龍哥倒是始終伴隨陸為民,不斷講著他此時此刻的詩人心境,向他通報離山海關(guān)還有多遠。陸為民只是“嗯啊”應付著,心思根本沒在龍哥那里——龍哥一點兒都不像將要臥軌的人。

      終于來到了張梅蘭家的樓下,陸為民按了對講機的號碼。可能鐵門所有環(huán)節(jié)都做了很好的潤滑,樓棟的防盜門幾乎就是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沒有一點聲音。陸為民進去,上了電梯,按了十八層的按鍵。陸為民家在十六層,當年買房子時,他想過要買十八層,覺得“八”字吉利。當時龍哥知道后告訴他,“八”是好,可是前面加了“十”,就不好了,你聽聽,“十八層”,好嗎?陸為民沒聽明白,問怎么不好。龍哥來了一句“十八層地獄呀”。

      到了十八層,陸為民按了門鈴。他現(xiàn)在才醒悟過來,覺得張梅蘭之所以不去車站接他,也不在小區(qū)門口甚至也不在樓棟下面,大概為的是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在車站那么亂的地方見面,總是沒有在家里見面的好。他猜測她肯定還穿著那件三年前的淺灰色的絲綢睡衣,舊人舊衣,更能喚醒彼此的激動心情。陸為民突然激動起來,身體鼓脹得要掙脫某種束縛,要大喊大叫著去沖鋒陷陣。

      陸為民猜測著,等門打開的那一刻,張梅蘭肯定會激動地抱住他,他也要抱起她,就像三年前一樣,他們一起隆重地倒在床上。

      門開了。

      陸為民驚住了。沒有穿睡衣的張梅蘭坐在輪椅上。

      你……你……陸為民指著輪椅,吃驚得說不出話。

      我不是張梅蘭。

      陸為民后退了兩步,感覺腦袋上的頭發(fā)瞬間都被大風吹走了,頭皮涼森森的。在這清明節(jié)前的日子來到了“鬼城”,不會真的鬧鬼吧!

      我是張梅蘭的妹妹。坐在輪椅上的女子清淡地說,我叫張桂蘭。進來吧。

      陸為民不進去,這太奇怪了,怎么張梅蘭變成了張桂蘭?眼前明明就是張梅蘭嘛。這時,手機響了,陸為民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龍哥打來的,他沒有接。

      張桂蘭說,手機?你怎么不接……電話呢?

      陸為民擺手,然后看也不看,掏出手機,惡狠狠地關(guān)了。

      進來吧,你不會就站在門口吧?張桂蘭說。

      陸為民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進去,他感到后脖頸有絲絲冷風吹來。

      陸為民坐在張桂蘭家的客廳里,看著用黑色絲綢圍扎起來的張梅蘭遺像,聽著張桂蘭講述姐姐張梅蘭的故事。

      張梅蘭已經(jīng)在三年前的一場突發(fā)車禍中去世了。張桂蘭替獨身的姐姐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姐姐的一個日記本,上面記滿了與一個叫“陸為民”的男人的特殊情愛。張桂蘭給陸為民打電話,本是通知姐姐去世的消息,可是陸為民沒有聽出來,以為還是張梅蘭。這樣的誤會經(jīng)常發(fā)生,張桂蘭的聲音與姐姐張梅蘭的聲音極為相似,兩個人長得也一樣,外人第一眼幾乎很難區(qū)分開來。

      你應該早告訴我。陸為民覺得張桂蘭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跟他聯(lián)系。

      張桂蘭說,起先我也沒想這樣,可是……

      陸為民生氣地說,可是……可是你一直在這樣做。

      張桂蘭抱歉道,我始終覺得姐姐還活著。我可能……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姐姐永遠活著。只有跟你通話,才能證明姐姐還活著。每一次跟你通話,我都覺得姐姐坐在旁邊……深情地看著我。

      陸為民想要發(fā)怒,他想要罵人、打人,覺得被人奚落了,而且還是三年的時間??墒敲鎸σ粋€坐在輪椅上的人,面對一個與姐姐感情似海深的妹妹,他該怎么發(fā)怒呢?他也不知該說什么了,只是覺得三年來被這樣的狀況所纏繞,與一個敷在死人身上的聲音通話……怎么想怎么郁悶無比。

      你自己生活?陸為民努力讓自己平靜,看著干凈整潔、一塵不染的屋子,他在想著怎樣走開。

      張桂蘭點點頭,但又搖搖頭,小聲地說了一句“還有姐姐,姐姐沒死,她活著”,說著話,眼睛看向迎面桌子上的姐姐的遺像。

      昨天晚上……陸為民想起昨晚微信上收到的“張梅蘭”發(fā)來的“張梅蘭穿睡衣的照片”。

      張桂蘭說,還用問嗎?當然是我發(fā)給你的。是姐姐三年前的照片。

      陸為民感到腹部一陣翻江倒海,想要嘔吐,但是努力止住了。

      三年來我邀請你來鄲城,還有一個目的……讓你祭奠一下我姐姐,她鐘情你,可你有家庭……這不公平,對不對?

      我沒有許諾你姐姐什么!我的情況她是知道的。陸為民一下子站起來,他覺得張桂蘭今天晚上想要做什么事。因為他看見張桂蘭原本哀婉的眼睛忽然變得有些兇,閃爍著母狼一樣的兇光。陸為民知道,此刻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面對坐在輪椅上的一個女人,他永遠都是一個理屈詞窮的人。

      這時,陸為民的手機又響了,現(xiàn)在他特別想接聽,趁著接聽手機,他也有機會琢磨一下,怎么才能毫發(fā)無損地走出這個門。陸為民隱約覺得外面似乎隱藏著什么陰謀。張桂蘭費盡心血“隱藏”了三年,難道僅是為了讓姐姐繼續(xù)“活著”嗎?

      又是老馬的電話。陸為民假裝生氣,說,老馬呀,你要是再不說什么事,我就不理你了,你也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老馬似乎還是猶疑了一下,終于說了。原來老馬父親今天早上去世了,三天以后要火化,想要找人一起抬尸首。按照喪葬規(guī)矩,不能家里人抬尸體,必須要找外人。老馬想了半天,加上陸為民,剛好湊夠四個人。

      老馬在電話里感慨不已,說,我把手里的電話本看了一遍又一遍,發(fā)現(xiàn)這一輩子呀,我就只有四個朋友。只有四個能夠張口幫忙做這事的好朋友,我那些個好朋友都哪里去了?老馬說著,忽然傷感地說不下去了。

      陸為民能夠感覺到老馬為難的心情,否則也不會這么多次打電話,猶猶豫豫地不好張口。想到這里,陸為民又想起車禍去世的張梅蘭,眼睛忽然濕潤了,痛快地答應老馬,你放心,不是后天嗎?我肯定能回去,一定幫助你。老馬在電話那邊一個勁兒道謝,道謝的聲調(diào)都走了音兒。

      陸為民說完,放下電話,用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緊接著,電話又響了,陸為民接了,是龍哥的電話。龍哥哀怨地告訴陸為民,綠皮火車出故障了,現(xiàn)在火車停了,不能去找海子了。陸為民長嘆一聲,勸龍哥一定想好了,千萬不要做后悔的事,火車出故障,說不定這就是天意,上天讓你好好地活著。龍哥聽了,不領(lǐng)情,立刻否定陸為民的好意,反對道,這不是好事,這是老天爺跟我作對,我就是徒步,也要趕到山海關(guān)。陸為民身心俱疲,也不好再說什么,覺得龍哥已經(jīng)走火入魔,沒法兒再勸了,只好放下了電話。

      張桂蘭看著情緒起伏的陸為民,悠悠地說,快到清明節(jié)了,你祭奠一下我姐姐吧。

      怎么祭奠?陸為民看著遺像,緊張地問。

      鞠躬。張桂蘭說,鞠躬你會吧?

      好吧。

      陸為民走到桌子前,看著張梅蘭的遺像,開始鞠躬。

      張桂蘭在后面說,你頭……應該低一點。

      陸為民的第二個躬,低了點。

      張桂蘭又說,應該再低一點。

      當陸為民第四次低頭鞠躬時,他在張桂蘭的督促下,已經(jīng)把頭徹底低下去了,他想起了張梅蘭生前的甜美笑容,想到了四十歲就撒手人間的不幸……就在他要起身時,感到腦袋被什么重物狠狠地砸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陸為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但不是坐著,是躺著,身邊有幾個警察。

      怎么回事?陸為民剛問完,忽然覺得腦袋疼,他摸著疼痛的腦袋,懵懂地問道。

      一個臉頰瘦削的警察,指著旁邊一個圓圓的木棒子,又指著張桂蘭說,她用這個棒子打了你的腦袋,然后給我們打了電話。

      陸為民滿臉木然,他想坐起來。警察讓他躺會兒,問他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陸為民擺擺手,還是坐了起來。倒不是禮貌問題,而是躺著時,目光正好對著墻那邊的張梅蘭遺像,等于歪著腦袋看她,樣子特別奇怪,令他毛骨悚然。

      張桂蘭看著陸為民,說,你只有低頭時,我才能把棒子砸在你頭上。你的頭越低,我就能砸得越準!

      張桂蘭又對警察說,三年來,我就是想打他一棍子,替我姐姐打,現(xiàn)在打完了,結(jié)束了,這三年……我太累了!一個活人裝成一個死人,我容易嗎?打他一棒子都是輕的,應該再多打幾棒子!

      陸為民呼出一口大氣,根本接不上張桂蘭的話。

      張桂蘭看著陸為民,柔情地說,提前祝你……清明節(jié)快樂。

      陸為民想要跟警察解釋他與張梅蘭的關(guān)系,可是話到嘴邊,忽然覺得再做解釋還有什么意義呢?

      一個胖臉警察拿起本子,按照程序開始做筆錄,陸為民如實回答。

      做完筆錄,胖臉警察指著錄好的筆錄,讓陸為民看一看,然后簽字。陸為民看也沒看,利落地簽好字,就像丟棄了身上一件沉重的盔甲。

      那個臉頰瘦削的警察看看手表,對陸為民理解地說,回家吧,現(xiàn)在這地方出租車都沒有,一會兒我們送你到車站。明天早上,不,已經(jīng)是今天早上了,有一輛回去的車,說不定你還能趕上。

      陸為民趕緊道謝。臉頰瘦削的警察沒有接話。

      胖臉警察說,高鐵就是好,來得快,走得快。

      陸為民站起來,除了還有一點微微的頭暈,已經(jīng)沒大礙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女人打下來的棒子,還能厲害到哪里去?這會兒他已經(jīng)不再想腦袋的事,而在想老馬和龍哥之前那個沒有背景聲音的無語電話,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呢?他下了決心,回去一定查到底,反正也有來電顯示,查找應該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

      陸為民走到門口,又轉(zhuǎn)回來,對張桂蘭說,不管怎么講,我和你姐姐曾經(jīng)也是朋友,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我肯定幫忙,在所不辭。

      張桂蘭雙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沒有表情地看著陸為民。

      陸為民在兩個警察的護送下,走出張桂蘭、張梅蘭的居室。在樓下,他再一次感謝兩個警察用警車把他送到火車站,否則他根本回不去。

      我們也是順道。胖臉警察說。他見陸為民站在車邊,似乎很感慨的樣子,問他想說什么。

      陸為民感嘆地說,現(xiàn)在看來呀,活人聯(lián)手活人,還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聯(lián)手死人,這才真叫可怕呀。

      臉頰瘦削的警察插上一句,所以說呀,要做個安分守己的人。

      警車的大燈照得很遠。前面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團一團倏忽飄過的白色的霧氣。車子開起來,仿佛在空氣中飄浮向前。

      清明節(jié)前的夜霧,濃稠得快要把整個天地完全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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