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
曾經喜歡過一個男孩子十年,從七歲到十七歲,信守一個什么生死盟誓似的十年間,對別的男孩子從來不肯動心。
少年時的一個冬天里,也曾瘋狂地愛著拿破侖,非常深刻。痛苦地日夜受著這一百八十六年之隔的鞭笞,想象著若我們相遇時他二十,我十七,剛好是戀愛的年紀。
也曾在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發(fā)誓,在未來的大學生涯里要狠狠地談幾次戀愛,認為愛情像萬花筒,一轉便是一幅令人驚艷的花式,始終熱烈地期待下一個。下一個到底會是什么樣的愛情故事?
因此也曾希望自己是個好男子,愛盡天下的好女孩,讓她們每一個人的一生皆因為我而明亮。
二十歲那年,希望愛情是一束頭發(fā)可剪去,是一根手指頭可剁去,如立誓要戒賭的賭徒。原來愛情是神圣莊嚴也好,是人間游戲也罷,我不是祭司,也并非玩家。
結果,目前我仍是個努力認真在修這門課程的好學生,這是人生大學里的必修學分,我不愿因為三修不過而畢不了業(yè),雖然我一直對這人生大學文憑的價值存有疑惑,但請不要誤會,我其實是個非?,F(xiàn)實的人?,F(xiàn)實人世里的每一分秒年歲,每一物事友人,我都珍視再三,也是個不愿意死的人。唯對愛情,是但愿立時能跨越過二十、三十……婚姻、家庭、事業(yè)……馬上就是六十歲了,或許七十更穩(wěn)當一些,也許獨自一人,也許有個與我一樣白頭的人在冬天于庭前一道曬太陽。我渴望的是有一副金剛不壞之身來面對愛情,一顆絕對不要為愛情雀躍的心。我只要年老時的愛情殘燼,不要青春過程中的亮烈火焰。
若還有淚,便絕不再肯為愛情而落。若還有愛情,淚水又將如何不為人知地靜靜滲透過多少長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