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菲

淺談《聊齋志異》中的人鬼關系

段雪菲

作為清代傳奇志怪小說集大成的作品，《聊齋志異》描寫了大量狐妖鬼怪與人類相識、相知甚至相戀的故事。在蒲松齡筆下，狐妖鬼怪大都通人性，識人情，能夠與人類和諧共處。在這些各具特色的狐妖鬼怪身上，蒲松齡寄托了他的人生理想與美學追求。本文試對《聊齋志異》中的人鬼關系作一簡要分析，從愛情關系、恩情關系、友情關系這三個方面對《聊齋志異》的人鬼關系做出分析，以探討蒲松齡理想中人與鬼怪的和諧，探求《聊齋志異》的思想意蘊與獨特的美學特質(zhì)。

有關鬼的傳說至今已流傳了千百年，何為鬼？鬼，這種子虛烏有的異物，歷代流傳，經(jīng)久不滅，形成了一套獨特的中華“鬼”文化。鬼故事在中國文化中源遠流長，中國古典小說孕育著一個又一個鬼怪故事。我國的古典小說癡迷于神鬼狐仙世界，形成其自身的美學形態(tài)。即“追求奇幻之美，追求寓意之美，追求恐怖之美?！碑斀駸o論在哪里，都流傳著關于鬼的種種傳說。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創(chuàng)造了眾多人與鬼的故事，這與蒲松齡的經(jīng)歷有一定的關系。蒲松齡一生并不富裕，他熱衷科舉，卻終不得志。因此，他對不合理的科舉制度有深刻的感觸。他說“春色華易老，游子心易酸”。兩百年來，這部古典巨著世代流傳，其中所蘊含的思想內(nèi)容不斷被后世學者們探討?！读凝S志異》描寫了大量的神鬼狐妖以及精靈和神仙的故事，我僅對人與鬼怪的故事進行分析，進而探討作者蒲松齡的精神世界中人與鬼怪的關系。松齡借助鬼怪，表達他的孤憤，對科舉制度的不滿，再加上個人的不幸，他只能在鬼怪的世界中尋求某種安慰，來釋放這種不滿的情緒。下面我們從人鬼之間的幾種關系來進一步探討《聊齋志異》中人與鬼怪關系的思想內(nèi)容。

一、真摯的愛情

愛情是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的話題，它總是出現(xiàn)在文人墨客的筆下，同時，它更是人類最偉大的情感之一。我們追求至真至純的美好情感，不單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這種追求是一種美好精神的傳遞?！读凝S志異》中，《聶小倩》、《巧娘》、《林四娘》、《魯公女》、《連鎖》、《公孫九娘》、《梅女》、《章阿端》、《湘裙》、《伍秋月》、《小謝》等，描寫了人與鬼之間的戀愛?！读凝S志異》中，人與鬼相戀往往是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蒲松齡認為，愛情應該建立在情感、性格、愛好一致的基礎上，不能建立在錢財、外貌的美丑、權(quán)貴的基礎上。在小說中，鬼怪似乎比人類更加具有真摯的情感和奉獻的精神。

（一）一見鐘情

《聊齋》中人與人之間的戀愛往往要經(jīng)歷生與死的考驗，男女主人公要承受封建制度下門第觀念的沉重壓力，為他們的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而當男女主人公為愛付出生命化為鬼魂還陽之后他們才能不受束縛地自由相戀?！哆B城》開始本是書生喬生與富家女連城一見鐘情，這本是青年男女純真的愛情，卻由于連城父親嫌貧愛富而使這樣美好的情感破碎。為救連城性命，喬生割下心頭之肉，這樣感動天地的舉動都不能改變其父對待女兒愛情的態(tài)度。蒲松齡控訴的正是這樣一個金錢為重的黑暗社會，在這樣的社會里，人們往往看重金錢與權(quán)勢，如此腐朽的社會怎能成就美好的姻緣。于是，連城為愛而死，步入陰間，喬生也因思念過度追隨而去，在陰間，二人才得以自由地戀愛。這樣勇于奉獻生命的愛情在人間不能成就，只有化為鬼魂才能在陰間得以美滿。最終二人還陽之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許這是蒲松齡對社會的一種希望，也許這是作者對社會徹底失望而將美好的情感寄托于陰間。二人由人化為鬼，又由鬼還陽，最終得以結(jié)合，這是人鬼之間愛情的一種模式。由此可見，這正是人鬼關系的和諧。

《公孫九娘》中的女鬼公孫九娘與萊陽生一見鐘情，但九娘考慮到人鬼不同路，在與萊陽生婚后不久就提出分別，可見公孫九娘為愛放手的勇氣?！豆珜O九娘》打破了大多以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結(jié)局，悲劇的氣氛較為濃重。人鬼相戀，不同路，女主人公不顧封建禮法的約束，勇敢相愛。正因為愛，美麗而善良的公孫九娘才離開萊陽生，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因為九娘深愛著萊陽生，因愛離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是人鬼之間的一種和諧。人鬼從相戀到結(jié)合，不論最后是否相守，都伴隨著深沉的愛戀。在封建時代，人與人之間相戀往往因為禮教的束縛而不能結(jié)合，然而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將這樣美好的情感寄托于人與鬼怪，歌頌人與鬼怪之間熱烈而真摯的愛情。不管故事的結(jié)尾是離別還是相守，我們所看到的始終是一種和諧，人與鬼怪從抗拒到融合的和諧，更進一步說，就是人類精神情感所渴望的和諧。

（二）日久生情

《小謝》中的的陶望三在姜部郎的府中結(jié)實兩名美貌的女鬼，在長期相處后與秋容和小謝產(chǎn)生愛戀，最后以一夫二妻的形式結(jié)合。因此《聊齋志異》中道：“絕世佳人，求一而難之，何遽得兩哉！”兩個少女如春蘭秋菊，侍夫如娥皇女英，一個書生，兩個女鬼，以喜劇式的團圓結(jié)局收場。這是人鬼之間自由接觸而逐步產(chǎn)生愛戀，并非如上述《公孫九娘》中一見鐘情式的愛情。秋容與小謝在道士的幫助下還陽，與陶望三結(jié)合，這樣美滿的愛情更象征著一種愛的和諧。人世間妻妾之間免不了爭斗，而陰間的鬼魂卻能像娥皇女英那樣共同侍候夫君。從另一方面看，這也體現(xiàn)了蒲松齡受封建禮教思想的束縛，同時，又帶有濃厚的浪漫氣息。這也是蒲松齡對愛情婚姻的理想之所在。《聊齋志異》中的鬼怪大多沒有嫌貧愛富的觀念，她們往往勇敢追求真愛，追求的對象通常不是達官貴人，她們鐘情于貧窮但是善良而有文采的書生。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那些揭不開鍋的小市民。而作者蒲松齡在當時就是那些窮書生中的一員，我們可以看到蒲松齡內(nèi)心極度的憤懣，一種對社會不公的反叛。

《呂無病》中的女鬼呂無病是《聊齋》中極少數(shù)篇幅涉及到的并不漂亮的女鬼，其相貌“微黑而多麻”。但是男主人公孫麟惑于世俗的見解，始終沒能娶她為正妻，孫麟貪圖孫天官女兒的美麗，將其娶為正房，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美麗的女人卻是蛇蝎一樣的心腸。蒲松齡所贊頌的是在愛情中不以丑俊改變初衷的戀人，歌頌這樣超乎形骸的愛情，此類篇章還有《瑞云》、《喬女》等。

《聊齋志異》中人鬼之間愛情的篇章都體現(xiàn)著人鬼之間的和諧相處。鬼魂歷來被人們恐懼，人們使用各種方法驅(qū)鬼，認為它們是不祥之物。但是在蒲松齡筆下，他們善良、真誠、勇敢，不再是人們恐懼的對象，這象征著一種人鬼之間從抗拒到融合的和諧，是蒲松齡在那個時代所追求的愛的和諧。

二、無言的恩情

情是文學作品的靈魂，一部《聊齋》展示了無比豐富的感情世界，蒲松齡是重視感恩之情的，在他筆下又呈現(xiàn)了種種鬼怪感恩的故事。可見，人鬼之間不僅存在著美好的愛情，更有人性折射的恩情。

《聶小倩》是《聊齋》中最被人們熟知的一篇，書生寧采臣適赴金華，在寺廟中結(jié)識女鬼聶小倩，小倩被寧采臣的正直所折服，幫助寧采臣逃脫妖怪的魔爪，寧采臣也幫助小倩將其朽骨安葬。為了報答感恩之情，小倩追隨寧采臣，寧愿做妾也心甘情愿。小倩到了寧家，她的勤勞善良感動了寧母，在寧采臣的正妻去世之后，二人結(jié)合，幸福美滿。恩情是良心的反映，人性的折射。孟郊《游子吟》中寫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蒲松齡贊揚感恩的行為，并給予高度的評價。人鬼之間不只有單純的愛情，更有這種由感恩之情升華而成的愛情。

知恩圖報是中華民族最為重視的一種情感，這種精神情感世代流傳，直到今日。我們在聶小倩身上看到了古人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情感，寧采臣剛直的品性感動了小倩，這樣正直的人當然樂于助人，他安葬了小倩的朽骨令小倩一生感激。蒲松齡認為，報恩是一種感激之情，一種基于心地善良的報答，可以說，報恩是一種善舉。蒲松齡特別看重并強調(diào)報恩行為中的“善”，大概他認為以善來表現(xiàn)感恩者的心靈美、道德美、人格美才是最打動人感染人的。《聊齋》中多以女性形象知恩圖報，她們善良、美麗、真誠、勇敢、執(zhí)著、自強、自愛，就是在今天這樣的女性也是值得贊頌的榜樣。她們用堅強而又自立的性格完善自己的人生，這樣的形象竟出自一位深受儒家思想侵蝕的封建作家之手，可見在看重封建禮教的清朝初年，蒲松齡就為我們奏響了一曲獨立女性意識的交響樂曲。

不論是愛情還是恩情，這都是人與鬼怪之間一種內(nèi)在的和諧，人們并不厭惡、害怕鬼怪，而是愿與其結(jié)合，結(jié)合的方式有很多種，譬如相戀，或是感恩?？偟膩碚f，都歸屬為和諧。人與鬼怪之間的和諧，人的精神世界的和諧，更是蒲松齡所希望的人與人之間的和諧。

三、深厚的友情

友情是人們與接觸親密的朋友之間產(chǎn)生的一種感情，不論時間的長久，不論相隔千里，友誼地久天長。只有擁有真正的朋友，我們才能夠體會到友情美好。它同愛情一樣，是一種令人琢磨不透的東西，他讓我們在失落中走出苦海，迎接新的人生。因此，友情也是《聊齋》中蒲松齡贊頌的一種情感。

《王六郎》中的鬼魂王六郎與一位姓許的漁夫結(jié)下一段深厚的友誼，每晚人與鬼在河邊飲酒談笑，善良的六郎幫助老漁夫收獲更多的魚，老漁夫也以美酒表達感謝，久而久之，人鬼之間產(chǎn)生了深厚的情誼。老許為看六郎跋涉百里，可見人鬼之間友情的深厚。

《于去惡》中的鬼魂于去惡、方子晉和讀書人陶圣俞的友情頗為深厚。北平人陶圣俞偶遇鬼魂于去惡，互相欽佩文采，結(jié)成深厚的友誼。在于去惡的引薦之下，陶圣俞與鬼魂方子晉結(jié)識，三人都滿腹學識，都因黑暗的科舉制度紛紛落榜。可見，不論在陽世還是陰間，貧苦的讀書人始終因科舉制度的不公而無建功立業(yè)之處。然而，在蒲松齡的筆下，陰間的科考還是存在公正的，桓侯張翼德來巡查，鏟除了文場上的不平，于去惡經(jīng)桓侯推薦將擔任交南巡海使。陶圣俞與方子晉為其慶賀，但也因即將到來的分別而依依不舍。方子晉投胎陶家，成為陶圣俞的弟弟，以此來繼續(xù)他們深厚的友誼。

作者蒲松齡用生動的筆觸描繪了一個形神兼具的神鬼狐妖世界，在蒲松齡的世界中，人與鬼之間并不是抗拒的不相融合的關系，從他創(chuàng)作的大量鬼怪故事中，本文僅從愛情關系、恩情關系、友情關系這三個方面對《聊齋志異》的人鬼關系做出簡要分析，以探討蒲松齡理想中人與鬼怪的和諧。他將真摯的情感賦予世間萬物，以此來寄托現(xiàn)實生活中無法實現(xiàn)的浪漫而深摯的理想。鬼狐花妖，山精木魅，在現(xiàn)代人的眼中顯得荒誕離奇，但我們依舊能從人鬼關系出發(fā)，探究其背后的深邃意蘊。

作者單位：晉中學院 文學院 030619

段雪菲（1987—），女，山西太原人，晉中學院文學院，2013級文學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