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竹
資本匱乏與階層固化的循環(huán)累積
——論城市農民工的貧困
文/林竹
近年來我國城鎮(zhèn)化已進入到加速發(fā)展階段,數據顯示,從1978 年的17.9%上升到2014 年的54.77%,以年均1.02 個百分點的速度穩(wěn)步提高。這一過程帶來了每年上千萬農村流動人口涌入城市,其中以青壯年農民工為主力軍,其總量從2010年的24223 萬人上升到2014年的27395萬人。由于農民工在城市中屬于弱勢群體,隨著他們向城市的遷移,出現了絕大多數發(fā)展中國家城市化過程中共同出現的問題——貧困向城市集中,并產生了城市中的新貧困群體。因此,文章旨在通過對城市農民工的貧困問題進行深入研究,探究其貧困生成機理,以期為政府制定政策,防止農民工陷入貧困并救助已經入貧的農民工提供參考,以促進我國經濟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發(fā)展,提升城市化質量。
農民工在經濟方面屬于相對貧困:他們是農村中的草根精英,無論年齡、體力還是受教育程度與技能水平,普遍高于農村居民的平均值,具有較強的就業(yè)競爭力,他們在城市的收入遠高于農村。但與市民相比,農民工的就業(yè)競爭力處于劣勢,通常只能在一些非正規(guī)領域,從事一些臟、險、累,且沒有多少前途和聲望、收入水平有限的工作。當然,居住在城市,農民工的對比對象不再是農村居民而是市民,在居住條件、消費水平、資產收入等方面,他們與市民還是有很大差距,相對剝奪感強烈。因此,農民工的經濟貧困不屬于絕對貧困,而是相對貧困。
農民工的能力提升空間有限:農民工中超時工作十分普遍,2014年周從業(yè)時間超過44小時的農民工占85.4%,而且,他們的總收入中超時加班費占很大比例。這意味著,為了多賺錢,他們必須犧牲大量休息時間去工作,這會擠占學習進修以及參加培訓的時間。另外,他們的工作大多是簡單重復的體力勞動,在工作中積累經驗和技能的機會少,隨著工作年限的增加,技能提高程度有限,只能在低水平徘徊,他們的就業(yè)崗位普遍屬于低技術操作崗,很難實現職業(yè)生涯的垂直晉升以及社會地位的相應提高。
農民工的權利貧困十分嚴重:由于我國戶籍制度改革的不徹底,地方政府財政預算的約束,以及作為既得利益者的市民出于對自身權利的維護,農民工無法在城市中享受與市民平等的子女教育、醫(yī)療保險、養(yǎng)老福利和政治參與等權利。而且,由于制度設計的缺陷,城市社會沒有強而有力的專門維護農民工合法權利的機關,雖然工會以及一些民間公益組織在這些方面做了積極努力,但效果依然差強人意,因此,農民工在城市中沒有發(fā)出聲音的渠道,鮮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權利訴求,有時明知權利被侵害也只得忍氣吞聲,甚至采取極端行為以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綜合分析可知,經濟、能力和權利這三方面因素相互作用,互為因果,使得農民工在城市中逐漸被邊緣化,最終走向貧困化。
經濟資本匱乏:近年來,雖然農民工的收入逐年增加,但絕對水平還是不高:2014年農民工人均月收入僅有2864元,減去月生活消費人均944元和居住支出人均445元,每月僅有一千多元的剩余。再有,農民工的收入結構中,勞動收入占絕大部分,財產性和轉移性收入很少,這種收入結構的脆弱性很高,一旦失業(yè),很可能陷入貧困。
文化資本匱乏:農民工出身于農村,父輩祖輩都是農民,長輩們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低于市民,農民與市民家庭的孩子在文化資本的先天獲得上是不平等的,農民子弟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其次,由于二元體制此前在我國長期施行且根深蒂固,農村與城市在教育資源的占有方面不能相提并論,城市是經濟、文化和政治中心,匯集了先進的教育理念、優(yōu)質的師資力量以及現代化的教學設施,而在農村,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一旦考取大學便很可能不會再回到鄉(xiāng)村,由于鄉(xiāng)村的教育經費捉襟見肘,鄉(xiāng)村教師的待遇令人堪憂,所以,即便是內心愿意在農村任教的人也迫于生活而離開教育崗位,導致鄉(xiāng)村教師素質與城市教師無法相比。所以,農村與城市的孩子自兒童時代起,就讀于不同的學校,接受不同的教育,最終走向不同的人生之路。再有,雖然九年制義務教育已經普及多年,但課外的學習與培訓費用卻是與日俱增的,想把孩子從幼兒園一路送進大學,沒有高昂的學習經費做支持是很難做到的,這也是近些年產生“貧門難出貴子”現象的重要原因。農民工在貧乏的家庭文化背景下已經喪失了獲得文化資本的先機,而學校教育對這種文化資本分布的不平等又起到了鞏固和維持的作用,于是便出現了“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的局面。
社會資本匱乏:農民工在城市社會的最底層在強關系網絡中,與其他成員具有相同的社會地位或者相似的經濟狀況,彼此互利互惠、相互信任,在網絡中獲取對稱的利益,但由于網絡同質性較強、信息重復性較高,在職業(yè)地位升遷以及有價值資源獲取等方面的作用有限。在弱關系網絡中,農民工與其他成員在社會地位和資源占有方面具有很大差異性,資源交換的空間很大,但成員間關系比較松散,信任度較弱,大家按照社會交換理論進行資源交易,由于農民工不具有較高市場價值的資源,所以在交換過程中處于弱勢地位,從弱關系網中獲得的資源并不多。由于農民工流動性較大,換工頻率較高,他們對諸如企業(yè)組織、工會協會、街道社區(qū)等正式和非正式組織并不是很關注,另外,由于戶籍制度的影響以及工作思路落后,這些組織也往往把農民工遺忘,因此,農民工從組織關系網絡中獲取的資本少得可憐。在社會大關系網絡中,農民工的處境更糟糕,這一點從稱謂上就可以看出:農民工即農民加工人的簡稱,即便農民進入城市從事非農產業(yè),也不能與城市人等同,而是要加上“農民”這個身份符號,在醫(yī)療、社保、教育、養(yǎng)老等各方面與城市人都有差別,雖然近年來國家在這些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但成效還是不夠大,速度還是不夠快。人都是經濟理性的,在面臨生存與發(fā)展的競爭中都傾向于為自己爭奪更多的利益。在城市中,由于資源稀缺,當既得利益者-市民與新進入者-農民工發(fā)生利益沖突時,市民往往會憑借自身的原住民優(yōu)勢,優(yōu)先獲得有限資源,而且出于長遠考慮,市民間會形成利益聯盟,通過發(fā)聲渠道,將自己的訴求表達出來。很難想象,經濟拮據的農民工會對政治以及社會活動的參與有多少熱情,再加上農民工很少關注各種組織,這使得他們無法匯聚群體的力量來提高行動以及發(fā)聲的籌碼。所以,農民工在城市中被“孤立”起來,很難在社會大關系網絡中獲取資源。
經濟資本、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三者是相互影響的。農民工由于經濟資本匱乏,無力進行文化資本的投資,而沒有制度內認可的學歷、學位和技能,農民工也很難找到高收入的工作;經濟資源的短缺也導致農民工的社交網絡狹窄,網絡質量低,而社會資本的貧乏反過來也會導致農民工很難獲得有價值的就業(yè)信息,提高收入的機會較少;由于文化資本貧瘠,農民工幾乎沒有高價值的資源參與社會交換,也難以結交更高層次的精英以增加網絡異質性,反過來,農民工在圈子里與其他人境況差不多,社會資本相似,并沒感受到提升文化資本的迫切和益處,所以心安理得的接受現狀,甚至出現短視行為,不屑于在文化資本上投資。久而久之,農民工由于資本的匱乏而陷入了貧困。
先賦性因素影響增加:先賦性因素是指與生俱來的,不經后天努力就有的因素,比如家庭出身、父母身份、戶籍、來源地等。階層流動的實質是資源占有權的改變,而資源是稀缺的,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社會階層會極力保持并排他性地爭取更多的社會資源,使其他階層在資源獲取上處于不利地位,因此,絕大多數位于社會下層的農民工想要進入到更高階層是非常困難的。現實社會中,在事業(yè)單位、壟斷行業(yè)企業(yè)、國有企業(yè)等招聘中“打招呼”、“內定”、“蘿卜招聘”等現象非常突出,一無“背景”二無“關系”的農民工幾乎沒有機會入選,即使有人有幸進入也只是編制外成員,與編制內成員在經濟收入、福利待遇和社會地位方面有非常大的差別。而且,優(yōu)勢階層還會盡可能利用現有資源扶持自己的子女,為他們進入優(yōu)勢階層打基礎。農民工不具有經濟資本、社會資本以及文化資本的優(yōu)勢,無法為子女提供向上層流動的支持,后代重復父輩軌跡的可能性非常大。此外,戶籍制度對農民工社會地位的變遷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一紙農村戶籍便把農民工定位在了弱勢位置上,在經濟、政治、文化、教育等方面無法享受與市民同等的國民待遇,向上層流動的通道狹窄。很顯然,在農民工的社會流動中,先賦性因素的影響越來越強。
自致性因素影響減弱:除先賦性因素外,個人技術、能力、學歷等自致性因素在個體社會流動中同樣起到重要作用,而教育是影響自致性因素的關鍵。然而,在農民工的社會流動中,自致性因素的影響日漸弱化。王春超和葉琴在其研究中利用Heckman 兩步法分析了農民工和城市勞動者的教育對收入的回報,發(fā)現農民工的教育回報低于城市勞動者,而且兩個群體之間教育回報的差距呈拉大趨勢,導致農民工對教育投資的動力不足(2014),進一步弱化了向上層流動的能力。再有,由于經濟、制度等因素的限制,農民工自身及其子女只能接受相對較差的鄉(xiāng)村教育。而經濟條件好、文化底蘊深、社會資源豐富的城市家庭可以為子女提供優(yōu)質教育。不同的教育造就出能力和學歷不同的人,將來進入不同的社會階層。所以,對農民工而言,教育對改變自致性因素的意義已經被弱化,社會地位的上升在更大程度上與先賦性因素密切相關。
吉登斯在其研究中認為,根據三種市場能力社會被劃分為三種階層,即掌握生產資料的上層、具有教育和技能的中層、有體力勞動能力的下層。大部分農民工并不具備教育和技能優(yōu)勢,僅有年齡和身體優(yōu)勢,所以,他們在社會階層中位于下層;極少數農民工經過多年干中學,積累了一定的技能和經驗,甚至有些人通過努力學習獲得了一定的學歷學位證書,他們應該位于中間階層;農民工群體中幾乎沒有掌握生產資料的上層階層。農民工不具有經濟資本、社會資本以及文化資本的優(yōu)勢,無法為子女提供向上層流動的支持,后代重復父輩軌跡的可能性非常大。此外,戶籍制度對農民工社會地位的變遷也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一紙農村戶籍便把農民工定位在了弱勢位置上,在經濟、政治、文化、教育等方面無法享受與市民同等的國民待遇,向上層流動的通道狹窄。顯然,在農民工的社會流動中,先賦性因素的影響越來越強。再有,由于經濟、制度等因素的限制,農民工自身及其子女只能接受相對較差的鄉(xiāng)村教育。而經濟條件好、文化底蘊深、社會資源豐富的城市家庭可為子女提供優(yōu)質教育。不同教育造就出能力和學歷不同的人,將來進入不同階層。
所以,對農民工而言,教育對改變自致性因素的意義已經被弱化,社會地位的上升在更大程度上與先賦性因素密切相關。在農民工的社會流動中,先賦性因素的影響逐漸增強,自致性因素的作用日漸弱化,社會上層越來越封閉,階層固化越發(fā)明顯,農民工被定位在社會底層位置,很難實現垂直向上流動,而這種階層地位具有代際傳承性,便出現了“二代民工”、“新生代農民工”。不同階層占有的資本類型和數量有很大差異,社會上層壟斷了很多稀缺資源,他們有足夠的能力維護自身利益,并以此為基礎攫取更多優(yōu)質資源。而處于底層的農民工則無力得到充足的資源:他們缺少技術技能,難以獲得較多的經濟收入;他們從小接受質量不高的鄉(xiāng)村教育,難以獲得制度內認可的學歷文憑;他們缺乏政治參與的機會和能力,無法對自身利益的政策制度產生影響;他們的社會關系網貧乏,交往對象也處于相近階層,很難從關系網絡中獲得發(fā)展所需的各種支持;更可怕的是,長期生活在社會底層,可能使農民工及其子女產生不思進取、宿命主義、自卑自暴的貧困文化,這種來自心靈深處的精神貧困會對人的長期發(fā)展造成極其消極的影響,并形成貧困的代際傳遞。于是,農民工因難以逾越階層界限而缺少資源,又因缺少資源而進行著貧困循環(huán)以及再生產。
改變農民工貧困的窘境,必須要增加農民工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構建公開公平的社會競爭機制,減弱先賦性因素對農民工社會流動的影響,增強自致性因素在階層變遷中的作用,以打破農民工貧困的再生產。具體的對策建議如下:
第一,建立公正公平的社會制度,完善法制建設,構建科學民主的制度體系,加強社會的開放性。孟加拉國經濟學家兼銀行家尤努斯認為,貧困是制度安排和機制失敗的結果,公正的制度能夠給予窮人平等的機會,那將會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貧窮的世界。所以,必須減少先賦性因素的影響,發(fā)揮自致性因素在個人社會流動中的作用,提倡公平合理的競爭,不傾斜也不歧視某些社會成員,給予每一個公民憑借自身的努力而獲得相應社會資源,實現垂直上升的機會。
第二,促進教育公平。教育是實現社會地位變遷的重要因素,國家要加大對農村基礎教育的財政支持,在城市給予農民工子女平等受教育權,減弱教育與先賦性因素的關聯,讓教育成為提升自致性因素,促進社會流動的重要力量。
第三,加強職業(yè)技能培訓,加快構建針對農民工的技術等級認證制度。較高的技術能力可以使農民工獲得較高水平且穩(wěn)定的收入,以及長期居住在城市的能力,并為其進入較高的社會階層提供幫助。所以,要加強對農民工的在職培訓,提高其技術水平。然而,農民工接受正規(guī)學歷教育的機會極其有限,很多的人只是讀完初中便進城打工,他們的技能多半是靠自學、干中學或是拜師學藝等方式來獲得的。對于這種非正規(guī)培訓得到的技術能力,目前國家還沒有專門的機構來認證并頒發(fā)相應的資格證書,所以,農民工就無法獲得體制內認可的文化資本,難以憑借這種技能的獲得方式來實現階層的流動。所以,要盡快構建針對農民工群體的技術資格認定制度,一方面可以增強農民工提高技能的動機,另一方面還可以通過技能等級制度給予農民工實現階層升遷的希望。
第四,動員各方力量,擴展農民工的社會交際網絡。政府在此方面要起到關鍵性作用,努力構建一個積極活躍、廣泛參與的社會網絡系統(tǒng),讓農民工能夠進入到網絡所能涉及的范圍之內,與其中具有充足資源的人互動,增加他們獲取有價值社會資本的機會。建立專門針對農民工的工會組織,發(fā)揮工會在保護農民工合法權益方面的積極作用,同時為他們提供強大的組織資本。積極發(fā)展各類非營利性民間組織,比如促進會、社區(qū)服務部、慈善組織、自愿社團等,發(fā)動民間力量,聚集社會各類資源,引導農民工參與其中,并從中獲益。
(作者系南京工程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副教授;摘自《技術經濟與管理研究》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