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棲
告密:圣旗下的罪惡
沈 棲
近讀《黨衛(wèi)軍檔案——二戰(zhàn)史中最可恥的章節(jié)》(【德】吉多·克諾普著,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2004年11月版),書中披露了當年納粹犯下的大量滅絕人性的罪惡,令人切齒!而令我更為驚詫的是這么一段話:“蓋世太保傳說是一種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章魚似的密探系統(tǒng),它赤裸裸的存在是要讓每個人明白:反抗是無用的。大多數(shù)城市里只有一名蓋世太保,有些地方根本沒有。盡管如此,蓋世太保似乎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聽到,它真正成了神話?!挥懈婷苷卟懦錆M信任地找到蓋世太保。只是告密者真是太多了。沒有這支誹謗者大軍,‘民族主義警察’將是瞎子和聾子。它們的‘案子’有85%是有告密者的?!?/p>
納粹時期,告密成風(fēng)。我們還可以從上世紀90年代,佛羅里達州立大學(xué)教授羅伯特·蓋拉特萊關(guān)于納粹的研究成果得以佐證。其《蓋世太保與德國社會:種族滅絕政策(1933—1945)》一書介紹了納粹如何運用秘密警察和宣傳手法來構(gòu)成其暴力恐怖的政治體制,其中涉及到普通的德國人經(jīng)常向秘密警察檢舉猶太人、吉普賽人;《支持希特勒:主動還是被脅迫?》一書,經(jīng)過對蓋世太保未來得及銷毀的檔案和當年的報刊、賬本、學(xué)生作文及秘密警察關(guān)于軍隊士氣的調(diào)查報告等多種材料的收集、分析后,得出一個最為主要的結(jié)論:“蓋世太保當年的恐怖活動得到德國市民廣泛、主動的配合和支持,特別是得到婦女、青少年的狂熱支持。他們積極主動地檢舉納粹要消滅的所謂‘社會危險分子’——德國的或外國的猶太人、吉普賽人、不順從的基督徒、同性戀者和共產(chǎn)黨員?!?/p>
歷史早已昭示:當年納粹的罪惡是基于種族主義。納粹黨將生命分為三類:人、下等人和動物。日耳曼民族是天生的“人”的精英,而猶太人則是“下等人”,類乎“人畜”“寄生蟲”“吸血鬼”。1941年7月21日,希特勒對克羅地亞元帥克瓦特尼克說:“猶太人是人類的災(zāi)難”,“猶太人是世界體內(nèi)化膿的盲腸,必須將他們割掉”。這一蔑視人類的觀點不僅使仇恨乃至屠戮猶太人合法化,而且使得各種偽醫(yī)學(xué)的種種試驗披上了“進步”“文明”的外衣??梢院敛豢滹椀卣f,當年德國人大多是信奉種族主義的,“淘汰”“清洗”猶太人、吉普賽人,“不讓邪惡的遺傳因子傳播到人民之中和順利地制造罪犯”,似已成為他們一種自覺意識和主動行為,這才導(dǎo)致盛行告密的社會現(xiàn)象:夫妻反目、鄰里相仇、同道易轍,出賣親人、同事、上級這些有悖倫理、有違情感的事成了家常便飯。
在希特勒的德國,“個人是微不足道的,人民才是一切”,人之為人的基本認同這一價值底線被徹底否認,人類一體理念的正當性被竭力扭曲,將共同體的人強行割裂為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敵我兩類。每一個“自我”都可以認為自己是“人民”,但每一個“自我”又隨時隨地都可能被人稱為“人民的敵人”。在人為的敵我環(huán)境中,身旁有阿耳戈斯的眼睛,頭頂懸達摩克利斯之劍,人們普遍失去了安全感、責(zé)任感,內(nèi)心唯有卑劣感、屈從感。借用戈培爾的話說:“在第三帝國,沒有哪一個德國人感到自己是屬于自己的公民。”正是在納粹政府的哄騙、迷惑、引誘、威脅下,無論男女老少,幾乎所有的德國人的生活都受到了納粹黨文化的改造,都成為了納粹這部“發(fā)動機”中的一個“永不生銹”的“齒輪”,在這種“完美的團體意識”——極權(quán)主義國家所追求的理想狀態(tài)下,告密便應(yīng)運而生,繁衍不息,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蘇格拉底曾說過,他有這么一個“靈”(daimon),常常在他面對抉擇的時候提醒他、引導(dǎo)他,令他不致于犯下錯誤。這個“靈”便是良心、良知。告密者缺失的正是這個“靈”。二戰(zhàn)結(jié)束后,經(jīng)過一段“沉默”時期,德國人開始反省、懺悔,其中有不少人自稱:并不知道自己告密是干了什么骯臟的勾當。正如法國圣哲伏爾泰所形容的那樣:“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滿面紅光地走向罪惡?!备婷?,正是這種圣旗下的罪惡!
(作者為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本欄目責(zé)任編輯 周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