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
一
我姓皮,單名一個“寧”字。這個姓氏絕對稀有,在我的記憶里,歷代名人中似乎只有晚唐詩人皮日休和開國中將皮定鈞。在我的生活圈子里,至今沒有找到第二個皮氏同人,我因此常有形孤影只的感覺。上高中的時候,因為這個名字還跟同學打過一架。同學嘴賤,有段時間總拿我的名字搞惡作劇。一天自習課的下課鈴聲剛剛響過,這家伙從后面跑過來在我耳邊很響亮地喊了一聲“皮炎寧,一擦就靈”。說完就跑開了,這是電視里常見的廣告詞,引來全班同學的哄笑。我終于按捺不住,追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倆人頓時扭成了一團。
就連我媳婦常蓉蓉也常常夾槍帶棒地帶出這些詞來,也難怪,我跟她第一次談話的時候就這樣自我介紹:“我叫皮寧,嬉皮笑臉的皮,列寧同志的寧?!边@一包含著自嘲意味的開場白還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笑過之后當場答復:“你還挺有幽默感的?!?/p>
比如說這一天,她一邊做著家務一邊埋怨。我們正在喬遷新居,采取的辦法是日復一日的“螞蟻搬家”。她每天都忙著整理,雖說是件高興的事,但有時候累得心煩氣躁也是意料之中的。
“老皮老臉的了,好意思說這個?我那輛車是一輛紅色MINI,明顯就是女士專用,為什么非要過戶給你?那不是結(jié)婚紀念日給我買的禮物嗎,怎么著,現(xiàn)在后悔了?”
我趕緊解釋:“這不是公司要發(fā)車補嘛,職工的私家車上都要張貼廣告,既宣傳了公司形象,也是為了給大家搞一點福利。咱要主動配合才好,豈有拒絕的道理?”
蓉蓉一邊收拾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行了行了,你也別皮笑肉不笑的,你當我真不明白呀,大街上已經(jīng)有很多了,都是你們這些有錢單位。上面印個公司名稱,下面是電話,955xx,怎么你們賣保險的也要搞這個?永和保險,哼,我看還不如永和豆?jié){呢,電話打死了也沒人接。讓我納悶的是,只要是職工的私家車就行,老婆的戶名,老公領車補,為什么非要去過戶,給他看結(jié)婚證還不行嗎?”
蓉蓉的說法也正是我的想法,我也很不理解,沒法跟她解釋清楚。上前幫她把幾件毛衣塞進樟木箱子,趕忙繼續(xù)進言:“這是公司的規(guī)定,好多人都跑車管所過戶了,必須雙方到場才行,咱還是抓緊去一趟吧。我這樣的中層干部,一個月五百塊呢,普通職工才_一百。”
“五百塊錢就把你買通了,就要出賣老婆是吧?!?/p>
我知道她的語氣開始緩和了,這就要說通了,趕緊收拾東西上路。我還是第一次到東山的這個車管所,根本就連北都找不著,別說辦事了。我心里早就一團糟,就在剛才快到的時候,接到了一個討厭的電話。還是那個趙偉民,我電大時候的同學、東明彩色印刷有限公司的財務總監(jiān),催問那筆保險賠款什么時候到賬。
還是為了這事,我已經(jīng)不勝其煩。什么時候到賬,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職責,我耐著性子說,我這邊會盡力的,我不是讓你多跟理賠部的人聯(lián)系嗎?趙偉民也挺夠意思,在那邊不緊不慢地說,這話我也說了,也跟理賠部聯(lián)系了,可我們老總說,當初就是你皮總硬拉著我們上了保險。還說,還說要找就找你,意思是加快一下進度,公司正等著恢復生產(chǎn)重建家園呢。
我知道這只是偉民說的客氣話,他們老總在背后還指不定怎么埋汰我呢。其實我只是這筆業(yè)務的營銷人員,當初也是費了老大的力氣的。出了事故本來就相當于永和保險公司欠了債務,現(xiàn)在好像是我皮寧個人做了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我趕緊安慰偉民幾句,說我一定盡力,讓你們領導放心。誠信經(jīng)商,也是永和的宗旨,不會拖太久的。
掛掉電話,站在車管所的大門前,正尋思著怎么辦這個車輛過戶。蓉蓉站一旁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人家肯來已經(jīng)給了我天大的面子。早有幾個車托圍攏過來,是辦過戶嗎,保險公司的吧?你瞧連他們都知道了,可見名聲遠揚。一番討價還價,一百五十塊錢搞定,也花了大半天時間。再翻開藍色的行車證和綠色的車輛登記證,上面的名字果然已經(jīng)從常蓉蓉變成了皮寧。蓉蓉氣得又要罵人,她還要回單位加班,怪我浪費她的時間。
您說得不錯,我是一個保險從業(yè)人員。用蓉蓉那種不無鄙夷的口氣來說,“不就一個賣保險的嗎?大街上多了去了?!逼鋵崳虑檫h不是這樣簡單,我們保險這個行業(yè)重要著呢。西方有句諺語:“上帝照顧不了那么多人,所以發(fā)明了保險?!敝袊kU業(yè)先驅(qū)呂岳泉老先生說:“備者,立身處世之大要也?!边@么理解就對了,保險就是有備無患,就是用眾人的錢為眾人消災,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二
據(jù)最新的統(tǒng)計顯示,我國保險業(yè)年保費收入已經(jīng)突破二萬億,成為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一個縮影。未來的十到二十年,仍是保險業(yè)的黃金時期。我就是全國幾百萬保險大軍中的一員,正樂此不疲著?,F(xiàn)在大家都說日子不好過,這個行業(yè)尤甚。我這樣的中年人,最上心的當然是事業(yè)和家庭,兩頭兼顧,一刻也不得空閑。
這半年多以來,我剛經(jīng)歷了一次裝修,我在千峰南路的金地花園買了新房,將近180平米,被同事們稱為“豪宅”。我有點喜不自禁,因為我對這套新房還是比較自信的。首先位置優(yōu)越,鄰近市區(qū),出行方便,再則就是房屋質(zhì)量、結(jié)構(gòu)也都還算滿意。最大的亮點是小區(qū)環(huán)境好,現(xiàn)在剛剛初具規(guī)模,各種桃、杏、山楂以及梧桐、銀杏、欒樹等稀有樹種遍布林間,到處綠草茵茵,曲徑通幽。大門前豎立著一個不銹鋼的招牌,上寫“繁華與靜謐的邂逅”,定位還算準確。從我家陽臺上放眼望去,立刻就有心曠神怡之感。我打算專門擺一張舒適的躺椅,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陽臺上看風景。呵呵,想想這個意境,是不是有點美?
我這人還是很有一點社會正義感的,常有憂國憂民之想。我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分兩個方面。一是在各種裝修材料上,除了水泥、沙子,幾乎再見不到本地的產(chǎn)品。再就是工人的構(gòu)成,水電工、泥瓦工、木工、油漆工、安裝工等等,大多都來自江蘇、安徽、河南這些地方,山西老鄉(xiāng)少之又少。許多業(yè)內(nèi)人士一致反映,太原的價格,比北京還要高出不少。這事就發(fā)生在“晉商”的故鄉(xiāng),山西人都干嘛去了?我媳婦常蓉蓉這兩年?;乩霞姨接H,快言快語地評價,“干嘛去了,不是鉆屋子里打牌,就是村口裹著棉襖曬太陽?!鄙轿鹘?jīng)濟畢竟連年靠后,前不久省委剛開過大會,再次號召“轉(zhuǎn)型發(fā)展、加快發(fā)展”,發(fā)誓要振興這個行業(yè)那個行業(yè)??蓡栴}到底出在哪呢?想起八十年代早期,太原街頭出現(xiàn)了眾多的釘鞋攤位、彈棉花的窩棚以及裁縫鋪子、理發(fā)鋪子,不正是來自浙江、來自溫州這些地方?莫非里面果真有多大的技術含量,真的是山西人“不會”做生意?在北方凜冽的寒風里,在露天搭建的簡易窩棚里,他們瘦小的身材頂著漫天飛舞的棉絮,日復一日地彈著弓子,為本地人獻上一床又一床的棉被,新一代浙商就是從這里起步的。說溫州人的致富都來自投機倒把和坑蒙拐騙,你信嗎?
事實證明我和蓉蓉都是很有些眼光的人,屋內(nèi)裝修絕對算得上高大上。當然不是說花錢多,也不是以“土豪”自夸,而是那個風格、那個品位,起碼讓人不覺得后悔。我的首要原則是,決不輕易與人雷同,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似曾相識”是裝修的大忌。
所以我極力想探索出一點新意來。比如說客廳,正面的位置本來是大片的空檔,看來設計師就是有意要讓你們自由發(fā)揮的。我用石膏板延長了將近兩米寬,正面是電視墻,背面也不浪費,定制了一個小型的博古架,達到了實用性和觀賞性的高度統(tǒng)一。電視墻也不像好多人家那樣的微晶石上墻,那樣太顯得千篇一律,還容易審美疲勞,而是直接貼了壁紙,再做一個簡單的造型,將來看厭了換一層壁紙就行。大門正對面我設計了一個玄關,左上方一輪圓月,主圖是北方不多見的白玉蘭,下邊空白處“花好月圓”幾個藝術字體,還有一方朱紅的篆章:福。雖是玻璃制品,卻追求了一種中國畫的效果。就連賣玻璃的都嘖嘖稱奇,臨走時掏出手機連連拍照,我想他們用不著跟我故弄玄虛。
除了買房、買車位,我們還買了一個儲藏雜物的地下室,這一下就花了一百多萬。還要面臨裝修,資金就有些緊張,不得已找銀行貸了三十萬,按月還本付息,是以蓉蓉的名義辦的。每個月底是還款付息日,銀行提前一周就會短信通知的,可蓉蓉總要等到最后一天才把錢轉(zhuǎn)過去,早了總覺得讓銀行占了便宜。誰成想有兩次就忘記了,過幾天再去還的時候才知道已經(jīng)被扣了兩百塊的罰息,氣得她埋怨是我不按時提醒她。
蓉蓉以前不是這樣,年輕時候的蓉蓉渾身都透著干練灑脫,發(fā)生變化完全是這兩年的事情。我跟她原本并不認識,也不是經(jīng)人介紹,而是“單車奇遇結(jié)良緣”。
我那時年輕,精力旺盛得很,在家也閑不住,常騎著我父親那輛老飛鴿出來瞎逛,曾經(jīng)一個下午連續(xù)往返兩趟晉祠公園。六十里地乘以四,那就是二百四十里地呢,回來臉都白了,屁股蛋子磨得幾天都疼。也是一個夏天的傍晚,我閑逛到了杏花嶺附近,那時候這里還有個體育場,我上學的時候來這里參加過市里的足球聯(lián)賽。就見一個穿著細花連衣裙的姑娘從前一閃,也看不清眉眼,紅色的發(fā)卡隨著一條馬尾辮不停地跳躍,我就覺得眼前一亮,立刻尾隨了上去。穿過一條條小街巷,我也不知道名字,后來知道了,就是南華門、雙龍巷這一帶,著名的朱元璋三子、晉王朱桐的王府花園所在地,舊時遍植杏樹,因此名日杏花嶺。繞來繞去,反倒把自己繞得找不到了,姑娘也不見了蹤影,于是加緊騎行準備從五一路回家,那時我家住在河北里的皮革廠宿舍。剛走到一個岔道正準備猛拐,就察覺到后輪把人掛了?;仡^一看,正是那個姑娘,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她怒目圓睜訓斥我這個小流氓,說我不懷好意跟蹤她(看來她早知道),還故意別倒了她。那張臉透著清純和靦腆,兩條腿光滑細圓,用現(xiàn)在的活那叫相當?shù)摹梆B(yǎng)眼”。我對一個陌生姑娘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提出來要我修車,在一個車攤上換了輻絲,重新安了鏈條,整了輪轂。我這才發(fā)現(xiàn)渾身沒有一分錢,修車的老頭惡狠狠地訓斥我,要我把車留下回家拿錢。我說我家遠,來回需要好長時間,附近也沒個熟人,懇求他允許我明天給他送回來。老頭滿臉不屑,明天?似乎是難以致信。最后還是姑娘出了錢,回頭瞥我一眼,不滿地走了。
后來嘛,我常去這一帶轉(zhuǎn)悠,果然又遇到了她。我把車橫在前面,要給她還錢,她卻不接。路邊買兩瓶格瓦斯,大約是真的有點口渴了,猶豫著終于接了。沒事的時候我再去,就好像這里放著一塊磁鐵。她家就住這附近,只要用心,就一定會等到。這樣就有了一點來往,一次我拿了兩張電影票,說是別人單位剛好發(fā)的,不看就浪費了。她似乎也不想揭穿,矜持一番還是一起去了。
我們騎著自行車到處瘋跑,一口氣吃二十根雪糕。去臥虎山上看搬遷,巨大的長頸鹿怎么就能裝進卡車運走。去城南的大學里參觀,艷羨地看著一個個天之驕子,裝模作樣照一張相,假裝自己就是大學生。一次看一群學生在操場上踢球,止不住心里發(fā)癢,下場比劃了幾下。有蓉蓉在邊上看著,我就越發(fā)賣力。那些學生見我水平還相當可以,大聲問我是哪個系的,是新生吧,聯(lián)賽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呢?我下來的時候蓉蓉一邊給我擦汗一邊哈哈笑了起來,說快走吧,小心把你當騙子抓起來。我舍不得離開,大學的生活我實在是向往。我跟蓉蓉發(fā)誓,咱們也要上大學,上不了正式的,電大、夜大也要上。
那時我還在待業(yè),后來勉強進了工廠。蓉蓉正在上幼師,準備將來當孩子王,她倒是滿喜歡這個職業(yè)。我們都還小,也比較單純,雖說她的鄰居們都說我們是在搞對象,可我的心里一直都含含糊糊,聽了這話還有點害羞呢,真正有了這個念頭還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有次在長風劇場看電影,看著銀幕上人面桃花般的女主角,我俯在她耳邊說,你長得很像李琳。她聽了緊緊攥住我的手,我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覺。結(jié)婚以后她常抱怨,哼,兩塊錢就讓你給騙了。我才知道那次修車的費用,實在是一筆低成本業(yè)務。三
今天要給蓉蓉審車,哦當然,現(xiàn)存我是車主。她負責開,我負責審,這也是從一開始就有了的分工。當然我不是自己去審,而是交給我們單位的蔡隊長去審。當然也不是老蔡親自去審,他也是委托一個車托朋友去審,我只負責出錢。我從來沒有去過審車的地方,只是聽說一般人去了根本就難以過關,勞神費力也更費錢。事先跟老蔡說好了,今天把車開到單位。
行車難是現(xiàn)代城市病,煩心的事常有。就說這次審車吧,回家就讓蓉蓉把我一頓痛罵。車倒是審了,可偶然開一回車,就讓貼了罰單,還就在永和保險公司的門前,你說憋氣不憋氣。這都是新來的總經(jīng)理郁國興干的好事。本來我們單位有個不小的院子,中間一桿國旗,周圍能停放幾十輛汽車。那天我也來得不晚,誰知過了一個雙休日,車輛進不去了,這里早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只好把車停在了外面。上樓才知道,人家要在院子里種草種樹。還聽說,前不久來過一個堪輿大師,帶著郁國興樓里樓外一通濫轉(zhuǎn)。大師穿著一件挺古怪的中式襖子,到處指指點點。不用說,這都是他出的主意,而且經(jīng)過總經(jīng)理會議研究通過了。
郁國興振振有詞,說是咱們單位沒有一點綠色,缺少生機和活力。還說,已經(jīng)給大家發(fā)了車補了嘛,可以停到收費停車場嘛。從此,后院改成了花園,因為是郁國興操辦的,職工們背后都叫它“御花園”。到頭來,會上說的是“增加生機和活力”,而在私下里,到處都能聽到人們學說那位大師的高論,一個個都繪聲繪色:“夫以土地為皮肉,以草木為毛發(fā),以泉水為血脈。”
這還不算,因為車子的事情,蓉蓉沒過多久就又是好一頓聲討,讓我立刻去把車體廣告撕下來。我們的廣告補貼計劃實行了兩個月就夭折了,我也只領過一千塊的補貼。因為公司根本就沒有這么多費用,很快就捉襟見肘,于是緊急叫停。蓉蓉氣憤地說,要不搞當初就不該搞,朝令夕改這都什么決策水平。去,我的車憑什么給他義務做廣告,馬上給我撕下來。還煞費苦心辦了過戶,是不是你們公司都窮瘋了想出這辦法讓你們回家騙老婆?去,再把車主給我變更回來!
蓉蓉就是這樣,得理不饒人。何況人家說得不錯,這都什么決策水平,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沒有三分鐘熱度。區(qū)區(qū)一千塊的車補,比起各種費用來說,簡直就是一筆賠錢買賣。我趕緊跑出來一點一點撕廣告,省得她硬逼著我再去過戶。才知道貼是分分鐘的事情,摳卻需要大半天。
在新家住過第一次之后,我向毛主席保證,就再不愿回到舊家去??梢娤残聟捙f是人的本能,不值得大驚小怪。小住幾日發(fā)現(xiàn),小區(qū)環(huán)境雖好,也有不盡人意之處。比如進出大門,西門是直通地庫供汽車使用的,其余的都需要刷卡。南門只需刷一次,西門和北門都是兩道門,必須刷兩次方可通過,每到夜晚還要定時關閉,尤其感到了不便?!胺忾]式管理”本來就是人家的亮點,誰也無可奈何。
蓉蓉的幼兒園今天放假,一大早就約了人要去逛街。我很少逛街,現(xiàn)如今我的衣服基本都由蓉蓉包辦,她倒是很注重對我的包裝。
就見一件優(yōu)雅的連衣裙從里屋飄然而出,一股脂粉味道隱約傳來。咱媳婦本來就是杏花嶺出了名的美女,當然不是浪得虛名。我有點蠢蠢欲動,蓉蓉一個指頭就止住了我,又交代,你也別閑著,你的任務是收拾家,新家就要有新家的樣子,有人住更得有人拾掇才行。
蓉蓉對咱的關心是無微不至的,又問:“你午飯怎么解決?”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頻頻點頭,又環(huán)顧四周,就跟在幼兒園調(diào)教小朋友一樣循循善誘:“記得你的任務哦,要保質(zhì)保量完成。”
“是?!?/p>
“臥室呢?”
“一塵不染?!?/p>
“陽臺呢?”
“窗明幾凈?!?/p>
“廚具的擺放——”
“鱗次櫛比?!?/p>
“衛(wèi)生間要讓人——”
“流連忘返,如沐春風。”
“地板——”
“锃明瓦亮,光可鑒人——抬頭看,裙子;低頭看,內(nèi)褲?!?/p>
蓉蓉經(jīng)常批評我“發(fā)賤”。果然,她輕輕啐了一口,還賞了我一個巴掌。
公休日比上班還累,新家尤甚。我擦拭著簇新的實木家具,不勝愛惜。昨天聽見蓉蓉打電話,說是要把她的老母親、我的丈母娘接過來“小住幾日”。說實話我就有點不大情愿,老太太是抽煙的,癮還不小,可別把我的壁紙薰黃了啊。
剛把地板掃了一遍,正在擦汗,其實要光是揮汗如雨也還罷了,不時有人打擾。就聽到電話響起,是電大的同學趙偉民,我趕緊接了。偉民說聽說老同學喜遷新居,怎么也不告一聲,我正在附近,能否賞光上去看看,也好學習一點經(jīng)驗。
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也不知道哪里透露了風聲。偉民也是剛買了新房,想必真是來參觀的。我趕忙穿衣下樓,剛到大門口,就見一輛轎車停在了路邊,下來的不只是他一位,而是一車人。我頓時就明白了,這哪是參觀新居,怕是彩印公司上門討債了吧。心里直埋怨,這個偉民,怎么使出了這種招數(shù),你還欠著我五千塊錢怎么就不說。保險賠款之所以還沒有到位,問題不在我而在理賠部和公司老總那里,可顯然他們就是認準了我。我當時就來了主意,既然說到了賠款,有些東西必須看著材料才能講得明白,這樣吧,一起去我公司吧。
其實說來并不十分復雜,這家東明彩印公司年初的時候在我們永和公司投保了財產(chǎn)綜合險。當然就是趙偉民牽線做成的,他們剛進了一批新設備,就想著買一點保險,也是破天荒的事情。這是一筆比較大的業(yè)務,偉民為我引薦了他們的老總,自然是在一個飯桌上,自然是我做東;還不敢去大飯店,而是在一家會所。而在偉民第一次表示為公司辦保險的事情之后不久,我們就面談了一次,談得還比較投機。我正從心底涌出感激之意,不常聯(lián)系的老同學,原來還一直惦記著我,就聽到他略含著不好意思的口吻跟我說,“兄弟有一事相求。”原來他也正要買房,問我借五千塊錢,以應急需,最遲半年就還。我心里就是一愣,原來如此啊,怪不得他有這副好心腸。我當然不好拒絕,這事還不能跟蓉蓉說,咬緊牙關七拼八湊把錢交給了他,還硬著頭皮問了一句,夠嗎?
至今回想起來,那頓酒喝得那叫個爽。他們的老總姓邢,一坐下就又是突然想起的樣子,拖著長音說:“你姓潑——皮,噢噢,又忘記了,皮定鈞的皮,實在抱歉?!?/p>
他媽他竟敢說我是潑皮。
接下來的一句讓我有點匪夷所思:“這個姓好,好記,姓以稀為貴嘛?!庇终f:“你們是臺資企業(yè)?!?/p>
請注意他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明顯也是把永和保險當成了永和豆?jié){;蓉蓉是故意,他可未必。我趕忙解釋:“我們不是臺資。”
“哦,那你們是國資?!?/p>
“我們也不是國資企業(yè),是民營資本為主的股份制企業(yè)?!?/p>
“民營?”就見這位邢總納悶地看著趙偉民,目光一個個掃過他的陪同人員,一個副總經(jīng)理、兩個他的私人朋友,眾人都嘿嘿笑了起來。
這是又遇到了一個對民營企業(yè)另眼看待的人,其實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四十多年,很知道這家彩印公司的來歷,原來叫美術印刷廠,當時的說法是“地方國營”,這些年三改兩改也成為了股份制企業(yè),這個邢總就是大股東之一,本身就是民營。這就有點像丈母娘當年對我的態(tài)度,自己也不是國家干部,憑什么嫌我是“小集體”?
非公有制經(jīng)濟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我搜腸刮肚把僅有的一點經(jīng)濟學知識全都傾囊而出,邢總他們的態(tài)度算是有所改變。邢總喝高興了,指著我說,相識就是緣分,啊,哈哈,現(xiàn)在開始,兄弟你每喝一杯,我就增加一萬塊的保費;你要是把這個分酒器都干掉,我的保險就從兩個車間變成四個車間。
知道我們這一行的苦衷了吧,為了收取人家的那么一點點保費,老命都拼進去了。我常想,現(xiàn)在要是把我倒懸起來,胃里噴出來的可不光是汾酒曲酒紅酒和啤酒,更有這些年積攢的一肚子苦水。
到了四月份的一個早上,我還沒起床就接到了偉民火急火燎的電話,說是二車間著火了,你趕快過來呀。我二話不說就打車到了現(xiàn)場,我沒法說你打955××,那是我們的客服電話,出了事故該找他們才對。
接下來自然是理賠,該賠多少,雙方卻總是談不攏,問題出在這里。他們的材料還在理賠部研究呢,我也沒太多過問,畢竟不是我的職責范圍,問得多了反倒招人嫌,說我手伸得太長。
其實這些人星期天不休息也是受了這位邢總的挑唆,找我興師問罪了。我跟他們說了情況,再次重申我一定盡力,要理賠部一定加快進度。這幾位聞聽此言,也不再多說,想必他們也是照章辦事,這就算完成了任務。眼看到了中午,我還得招呼他們再去吃個“便飯”,酒喝了一些,但肯定不像上次。
等蓉蓉回家的時候,我剛好睡醒??次也]有把家收拾利索,正要問責,我趕忙主動匯報,今天臨時加班去了,現(xiàn)在繼續(xù)。
蓉蓉整理著這次采購的東西,果然,她說到了要把我的老岳母接過來住幾天,感受一下新家。正好趁著她放假,便于招呼,何況還說出了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理由,“老人住過的新家對晚輩好?!?/p>
其實我對我的這個丈母娘并沒有太多好感,只是一年見幾次面而已,倒也無妨。當初我和蓉蓉經(jīng)過不短時間的接觸,開始談婚論嫁,這個時候她媽媽出來反對了。理由之一是我家只是一個工人家庭,我也只是個“小集體”,好像配不上她的寶貝女兒。我納悶,她們家小業(yè)主出身,蓉蓉是一個幼兒教師,要說門當戶對,嫁一個工人家庭有什么不可以?
還有更大的阻礙,她媽媽說了,你們是在街上認識的,連個介紹人都沒有。這個這個,總覺得不大合適。
新的社會新的時尚,自由戀愛反倒成了問題,這都什么年代了,莫非我們一定還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一次新時代的梁山伯和祝英臺?我使出了渾身解術,那時我跟她們一大家子已經(jīng)非常熟悉,我搬來救兵,車輪大戰(zhàn)輪番上陣,終于打動了這個頑固的老太太,心里暗暗地跟她結(jié)下了梁子。
那時候我跟蓉蓉一起報考了電大,我一個年輕工人交學費都有點吃力。我高考落榜,參軍又被人擠了下來,憑著父親的關系勉強進了工廠——我父親是皮革廠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我的脾氣性格很多都傳承于他——卻是廠子里的自辦三產(chǎn),難怪丈母娘嫌我是“小集體”。我在一個皮具門市部當售貨員,店里還有幾個大媽和大嫂,生意冷清得厲害。你想吧,那時全民經(jīng)商遍地開花,金利來的各種皮具席卷而來,我們這樣傻大黑粗的本地產(chǎn)品肯定少有人問津。那段時間我郁郁寡歡,我一直在思考。我感激愛情的力量,幫我撐過了這個階段。
我和蓉蓉在橋頭街上了電大,每星期幾次面授,風雨無阻。我倆當然是同桌,也要讓年輕的同學們看到,蓉蓉早就名花有主,我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幾個人的目光不那么對頭。班長就是趙偉民,后來做了彩印公司的財務總監(jiān)。在這里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一次考英語,身旁一位姓張的同學得到了我不少的幫助。一次課后,他問我想不想跟他出去干,就是做保險。這位張經(jīng)理說公司正是用人的時候,他仔細觀察了,覺得我這人實在,還說營銷并不是光靠嘴巴,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誠實守信,這才是根本。我也不懂這一行,但總覺得是個機會,就跟蓉蓉商量,沒想到又遭到了丈母娘的反對。她偏偏忘記了剛嫌棄過我“小集體”,現(xiàn)在又質(zhì)疑我“好好的工作就不要了”。她這樣一說,反倒促使我下了決心。
我隨后結(jié)束了電大的學業(yè),正好趕上我們的孩子出生。蓉蓉初做母親,幾年不得空閑,所以她只是肄業(yè)。
四
進入人保的第一項內(nèi)容是培訓。張經(jīng)理說我是實在人,他的眼光還是非常到位的。一次學員發(fā)言,談到今后打算,別的人都是愛祖國愛人民,我說的卻是不隨地吐痰不闖紅燈不無故遲到早退不亂丟垃圾,引得哄堂大笑。
這多年過來,我的誓言我做到了,他們當然也做到了。不是嗎,人家都是以拯救天下為己任的人,我卻總是沉湎于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jié)。如今的我不但開車不闖紅燈,騎車、走路也規(guī)矩得很,在人潮涌動的十字街頭總是顯得突兀、另類和不合時宜。
經(jīng)過短暫的培訓,我全身心地投入了新的工作。第一周,可謂信心滿滿??深^一個月下來,又覺得心灰意冷。
我沒有經(jīng)驗,也不知道該往哪里營銷。我的生活圈子就這么大,我開始肯定是從親朋好友當中做起。我的老同學黃四毛,聽說我在推銷保險,劍處說我的壞話,好像我是在搞傳銷。一段時間下來,效果差得可憐。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我是深切地體會到了。
我相信機遇,我更相信天道酬勤。
今天下午我去姨父家,給他送去新的車險單子。姨父的小兒子、我的表弟亮子有一輛現(xiàn)代車,一直是我給辦保險。交強險、第三者責任險、基本險不計免賠,加上代收車船稅,共計兩千多塊。我解釋說,因為清明節(jié)時候出過險,這次就不能享受打折優(yōu)惠了。姨父聽了就是一笑,他是那次事故的親歷者,當然知道原委。
那天剛過八點,就接到了亮子的電話,我就感到了一絲不妙。果然他們一家子沿太長高速回老家掃墓,剛走到武鄉(xiāng),追尾了,還挺嚴重,連“膽汁”都流出來了。我聽了就是一驚,誰傷得這么重啊,打120了嗎?就聽到姨父在一旁說,什么膽汁,那是防凍液,我這才放下心來。他們已經(jīng)撥打了永和保險的客服電話955××,可我也不能閑著,趕緊跟長治的同行打了電話,拜托他們一定好生招呼。又跟公司的拖車聯(lián)系,要他們辛苦一下把車拖回來,省去了亮子來回幾次的奔波。又趕緊開上蓉蓉的車,去武鄉(xiāng)把他們一家老少接回來。正好把我穿不完的藍工裝拿給亮子兩套,我們公司年復一年地發(fā),放在柜子里都要成災了。
一路上亮子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姨父畢竟見多識廣,不久就開始談笑風生。我這才知道,那是一長串的連環(huán)追尾,亮子的車是最后一輛,眼看著就挨上去了。姨父認為這場事故本不該發(fā)生,至少應該減輕許多,批評亮子采取措施不力。亮子感到委屈,說我已經(jīng)剎車了呀,是車站不住嘛,眼巴巴地撞上去了,幸虧人沒事。姨父說是的,但是你明顯不夠堅決和果斷,你聽到緊急制動時候“吱”的那一聲了嗎,你看到柏油路面有制動的痕跡了嗎?亮子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腦袋。
姨父和他的孫子坐在后排,我從倒車鏡看到,姨父疼愛地摸著小孫子的腦袋,跟我說,要給孫子設計一套“少兒健康保險”和“少兒教育險”。我聽了當然高興,倒不光是因為又有了新的業(yè)務,姨父這樣的保險意識多讓人稱贊啊。我給過他幾個保險宣傳的小冊子,可見人家那么大年紀了還是很重視學習的,也透著對我的信任。折騰這么許久,回到太原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多。我不忘記找了一家快餐店,點幾個小菜,為他們壓驚。
這都是我應盡的責任,他們是我的客戶、我的親人,何況姨父還是我當年投身保險大業(yè)之后的又一個貴人。正當我為了尋找客戶一籌莫展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姨父,他是一家建筑公司車隊的調(diào)度,管著大大小小不下幾十部車。姨父是看著我長大的,當面稱呼我爸姐夫,背后就沒大沒小地“老皮長”、“老皮短”,叫我則是“小皮皮”,或者干脆“小屁屁”。姨父性格外向,也因為職業(yè)原因,走南闖北見識很多,也很讓我這樣的小男孩羨慕,我最愿意聽他講各地的見聞。姨父老家邯鄲,這么多年了,我記憶最深的就是他的一句口頭禪,“山西人吃醋名聲在外,河北人吃醋實實在在”,每聽一次都覺得興奮。
姨父是調(diào)度,管著不少車輛。我見到他的時候,才知道他已經(jīng)榮升隊長,我喜不自禁?!肮?,小皮皮也開始賣保險了?!彼麅壕湓捑妥寛雒鏌狒[起來。他是干這一行的,不需要太多解釋,我不免有點興奮??墒请S后就讓我感到一絲涼意,他竟然說,等機會吧。
我有點惱羞成怒,總覺得他這是故意推托,悻悻而歸了。后來積攢了社會經(jīng)驗,我漸漸明白,姨父不是推托。很快到了那年的中秋節(jié),他照例來看我的父母。我的心里藏著不悅那是肯定的,可又希望奇跡發(fā)生。果然,他轉(zhuǎn)臉對我說,機會說來就來了。
我就這樣拿到了加盟保險公司之后的第一筆大單子,五部東風大貨車的保險。我最終明白了姨父的“等機會”不是推托,也不是賣關子。保險買不買,找誰買,決不是姨父一個車隊隊長所能夠決策。而且機會肯定不是“等”來的,是姨父為我爭取來的。具體的細節(jié)不需贅述,不妨先用一個“天助我也”概括。
保險銷售就是要把誰都不知道何時才能派上用場的紙賣出去,可想而知它的難度。在那個時期,我剛投身這個行業(yè),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就跟授課的老師講的那樣,臉皮城墻化,名片成堆化,嘗盡了其中的甘苦。
到了年底,我的業(yè)績在二十個新職工當中名列前茅,算是在這里站住了腳。
今晚是姨父請客,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二十年前的陶罐竹葉青。我陪著老人家推杯換盞,飄飄然的感覺肯定是有的。退休以后的他更樂于和我這個“小皮皮”推心置腹地狂侃,他現(xiàn)在居然熱衷于研究保險,是不是覺得很有趣。他認為現(xiàn)在中國人的保險意識還在萌芽階段,他的結(jié)論是,這個行業(yè)仍然前景廣闊。他一直把我送到樓下,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屁屁,好好干。
北方的夏季,天氣也是說變就變,空氣中透著涼意,像是要下雨的意思。今年的雨水偏多,我遭遇到的幾件事情也都發(fā)生在雨天。這可能是倒數(shù)第幾班公交,顯得有些空蕩,速度也有些快,車廂里回蕩著著名的薩克斯曲《回家》。
早就聽到后排有兩個人在大聲議論,也像是剛喝過酒。其實這種人經(jīng)常見到,他們擅長否定一切和肯定一切,眼前的東西非白即黑。他們熱衷于厚古薄今,看不慣現(xiàn)在所有的事物。誰要敢反對,立刻就跟你急。
這時候車上的音樂突然停止了,那倆人的對話傳了過來。
“……那時候,天是藍的,水是清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哪像現(xiàn)在?”
“現(xiàn)在?毒奶粉,地溝油,投機倒把,不勞而獲,先富起來的就是這幫混蛋!靠剝削發(fā)財,靠欺騙致富,這些人都該槍斃。”
“對,什么雞巴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為什么就不是共同富裕?”
都怪我也是剛喝過酒,腦子里異常興奮。我平時就極不贊成他們的這種說法,問題歸問題,我也痛恨這些丑惡現(xiàn)象,但以偏概全是不妥當?shù)摹R贿呄蚝箝T走去,一邊竟然跟這倆醉鬼開口說話了:“人的能力生來就有不同,劉翔隔著欄桿能跑十三秒,你能跑多少?好學生一考就是九十幾分,你怎么連及格都夠嗆?一個馬云能抵幾萬個工人,一萬個工人未必能換來一個喬布斯。不要動不動就說剝削,那不過是一種社會分工而已?!?/p>
對我這突然橫插的一杠子,那倆人顯然是出乎意料。但也很快明白了我是在指責他們,竟紛紛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質(zhì)問:“你說什么?”又問另一個酒鬼:“這小子剛才說咱們什么?”
我站在門口凜然說道:“不可否認有的人發(fā)了不義之財,但不能由此就否定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先富和后富,永遠都是合理的。要不然,就只有共同受窮。”
眼看那倆人氣急敗壞,一個罵:“你放屁,你就是地主資本家的后代。共同受窮就受窮,老子才不怕!”另一個嘴巴跟不上了,一伸手就推了我一把。車本來就在搖晃,司機顯然是注意到了這一幕,一個急剎車,“咣當”開了車門。我正好緊走幾步下了車,才發(fā)現(xiàn)還有好遠才到站呢。
就感覺變天了,風雨交加就要到來,街上已經(jīng)少有行人。來到小區(qū)西門,趕緊從兜里摸出卡片,放到感應區(qū),拉門進去,就聽到身后一個人跟了進來。略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個年輕女子。這也是常事,有人恰好沒有拿卡,或是不愿意費事找卡,正好搭個便車。
等后門“砰”一聲關閉,一陣風刮過,又趕緊刷前門。只聽“嘀”一聲,推門,卻不見開。再刷,再推,前門紋絲不動。我使勁晃動幾下,嘟囔一句“怎么回事”?門里還在遛狗的大爺搭話了:“到點了,自動關上了,快打電話吧?!?/p>
我突然就明白了,抬手看表,正好十點。時間太早尚且不說,到點自動關門就是這么個關法?頭道門能開,二道門卻不能開,把人關在里面算怎么回事?
我趕緊摸出手機準備給物業(yè)打電話,回頭才感到了一絲尷尬。黑漆漆的夜里大雨將至,在這一平方米的狹小空間,一對孤男寡女,這該如何是好。我記得門禁卡上就有一個號碼,趕緊撥了出去,終于通了,我大喊:“物業(yè)嗎,西大門關住人了,麻煩你趕快給開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