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隱
最美的小巷時光
文楊隱
要親近一座城市,絕不能停留于紙面上的想象,也不是單單去一趟博物館就能了然,兩者都隔著一層,前者失卻眼見為實的真切,后者則籠著茫茫歲月的浩渺煙波。
如何才能走進一座城市的內心?那么請你從城市的主干道離開,慢步走進它的幽深處,那些葉脈般的背街小巷,它們構成了一座城市新陳代謝的毛細血管。只有在這里,你才能身臨其境地觸摸到存在之手的溫暖和冰涼,將你的當下實實在在楔入城市母體的過去和未來之中,感知時光緩慢地流逝,一磚一石皆是歲月的遺照。
算起來,來蘇州已經十年。作為第二故鄉(xiāng),它的文化因子早已滲入我的血液之中。還記得剛來時候的光景。一個毛頭小伙騎著單車,在大街小巷里穿梭,不時停下來拿出地圖仔細辨認。
來蘇州的第一個目標,是去找一個叫唐伯虎的人。像我這個年紀的人,被周星馳的電影荼毒不少,一部《唐伯虎點秋香》雖然純是戲說,但也讓我對唐寅的身世飄零產生不可名狀的敬慕和唏噓。騎著自行車沿著桃花塢大街顛簸的石子路哐當而過,兜來轉去,才找到一個門臉邊寫著“唐寅祠”三字的地方。大門緊閉,一問,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還是民居。跟沒來之前對它的想象大相徑庭。另一次,我又騎車從蘇大出發(fā),到達解放西路的“唐寅園”,不起眼的一個地方,里面卻藏著一座唐寅的衣冠冢,進去的時候他的墳前已經有人放了一束美麗的鮮花。這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這座城市的溫情和風骨。
蘇州遍地故事與傳說。隨便一條普普通通的小巷,走進去,不期然,就會與一個寂寞的靈魂相逢。
有一陣子,要做一個“桃花塢非遺尋訪記”的專欄,跟著一群尋訪者三天兩頭在小巷子里穿梭,尋訪那些身懷絕藝的匠人大師:他們專注于蘇扇、緙絲、漆雕、泥塑、燈彩、二胡制作等傳統(tǒng)手工藝,每個人都仿佛背負天命,被上天選中去繼承一項技藝。也正因此,蘇州的小巷給我留下最初最鮮明的印象便是,這里是藏龍臥虎的所在。
也許正是這一點,賦予了蘇州文化性格中那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風范。人外有人,深藏不露,你必須學會謙恭。
還記得一次在觀前溜達,乘興去一個朋友的工作室喝茶,信步踱到錦帆路,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一路蕭索,卻別有風致,幾棟民國建筑卓然而立,冷不丁發(fā)現(xiàn)其中有章太炎的舊居。漂亮的小洋樓,坐落在一個緊致的小院中,保存得相當完好。門口掛著市僑辦的牌子。一代學術大師,就起居在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之中,著書立說,傲視天下。
偉大的學問和寂寞的小巷從來就是知己。這樣的驚喜,與朋友分享之后,他來了興致,熱情地非要帶我再去尋訪一處“前人遺跡"。
九如巷。教育學家張冀牖的故居。雖然這一條巷子因歲月變遷,早已面目全非。毫無特色的普通民房建筑,外墻刷得慘白,但仍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目光。這里曾生養(yǎng)著張家的四朵金花。葉圣陶說:“九如巷張家的四個才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蔽蚁氲轿易钕矚g的現(xiàn)代作家——沈從文。這個從湘西窮鄉(xiāng)僻壤走出來的鄉(xiāng)下佬,因為對文學的執(zhí)著,將本名岳煥二字改為從文,然后一發(fā)而不可收拾,躋身為現(xiàn)代文學夜空中一顆無比閃亮的星。
我環(huán)顧四周,仿佛能夠聽見他叩響張家門環(huán)的“咚咚”聲。美麗的張家三姐——張兆和終被他的誠心和執(zhí)著感動,成為他美麗的妻子。而另一位我同樣非常喜歡的詩人就沒有這樣么幸運了。他的害羞和遲疑終令他錯過了張家四妹——張充和。這位詩人就是卞之琳。他的名篇《斷章》中的那一句“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我私心以為便是在講述對張充和的癡戀吧。是否卞之琳也曾站在我現(xiàn)在站立的地方,在夜色中仰頭凝視窗簾上那透出的婀娜剪影?
蘇州的巷子里就藏著如此眾多的悲歡離合。是啊,這就是生活本身的模樣。
突然想到蘇州街巷中有一條街的名字我最喜歡,它最美,最富詩情畫意。“花駁岸”。第一眼看到它,就會浮現(xiàn)出這樣一副景致:微涼的清晨,霧氣彌漫,在小巷的盡頭,一葉小舟載著滿艙的各色鮮花停泊在青石碼頭。很多已經被搬上岸了,沾滿新鮮的露水,攤放在濕滑的青石板上……
嗯?!盎g岸”,這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小巷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