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樟樹中學高三(24)班 顧子易
懷念一條遠去的街
●江西省樟樹中學高三(24)班 顧子易
我想紀念一條遠去的街。
——題記
久別歸來,我被老街的獨特香味吸引了。木質老屋被雨水浸過后散發(fā)的有質感的香氣,均勻地彌漫在過去與現在;但我沒有聽到那與老街相生相伴的優(yōu)雅的二胡聲。搬到新的地方后,我離開老街已有兩年了。
那年的夏天很燥熱,我來到位于老街中心的這家理發(fā)店。這里價格公道,老師父的手藝老到,算是我偶然發(fā)現的珍寶。還沒到店里,一陣悠揚的二胡聲便飄入耳際?!拔襾砝戆l(fā)?!蔽逸p輕地叫道。二胡聲戛然而止。
“好,后生,稍坐下,我收拾一下?!崩先送χ鄙碜臃畔露赏龋瑢⒁话杨H有滄桑感的二胡輕輕放入梳妝臺的抽屜里,然后在那鏡子般的不銹鋼水龍頭前盥洗。我無意間瞥見了一個放在桌上的精致木盒。“那是啥?”我好奇地問道?!昂芫貌挥玫氖参锪?,”他揚了揚手里的電動推子,“現在都用這個,可快哩?!彼押退忠粯喻詈诘牟孱^插入與這發(fā)黑的墻面格格不入的雪白插座?!翱上?,感受不到以前使用剪刀的巧勁兒了。”
他給我在胸前圍上大圍裙,輕柔地給我脖子上夾上毛巾,往我頭發(fā)上噴了噴水,便按動了電動推子。它嗡嗡作響,像伐木機般令人心煩。他在我頭上一邊推一道,轉到另一邊又推一道時,總是揚揚手中的電線。電線從我的頭上越過,我聽見他輕輕地“嘖”了一聲。
店里沒有電視機,只有擦得锃亮的一面鏡子。有老人在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自在地走動。在盛夏的蟬聲里,我清晰地聽見象棋與桌板碰撞發(fā)出的聲音,這些便是老街些許的生命律動。
老人沉默不語,雙眼延展成一條線,他神情專注地為我理發(fā),如同拉二胡般緩慢認真。那是他的老手藝,剪發(fā)就像拉二胡,一放、一抻,動作熟練極了。
他那么老了,老得頭發(fā)幾乎全白了。
還好,不管歲月快慢,從容依然在。
“成了,后生你看還行不?”他挺了挺身子,左看看右修修,終于滿意地笑了。
“可以,可以,很不錯。這發(fā)理得還真不錯,無論剪刀還是推子,都是那么好,不愧是老把式。”我真心地夸贊道。
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我付了大約是其他理發(fā)店一半的價錢,走出理發(fā)店。他卻把我叫住了:“后生,下雨了,帶把傘走吧!”
種種原因,我竟有兩年沒有再光顧這條老街,沒有去過這家理發(fā)店。我想起了那把傘。沒錯,時隔兩年多,我來還傘了。傘在我手中隨著我的步伐緩緩地搖著。然而,往日悠揚的二胡聲已不可聽聞,聽到的只是家具碰撞的聲音。我看到一個年輕人在忙碌著,這人約摸三十多歲。他在理發(fā)店里搬動東西,很多東西堆在門外。
“你好!”我走到門口,疑惑地問道,“請問之前在這里理發(fā)的王爺爺在嗎?”“我爸???”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又轉身忙他的,“他兩個月前過世了?!薄鞍?!”我冷不防吃了一驚,“這是他的雨傘?!薄安灰耍o你好了。”我一時語塞。
“你這是要干什么?”“整理一下這個小店,”他直了直腰說道,“你看這條街左邊是集貨中心,右轉是步行街,開個小店該多好!”他舔了一下嘴唇,發(fā)現了那個精致小木盒,可是打開看了一眼就往后拋掉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從里面掉了出來,飛出去很遠。“哎,都走咯!”
“你父親在這里有很多年吧?”“嗯,但沒存到什么錢,他一直生著病?!彼贿呎f,一邊拉開梳妝臺,發(fā)現了那把二胡。他笑著伸了伸懶腰,洗了洗手。那動作,活脫脫像那個老理發(fā)師。然后他輕車熟路地拿起二胡,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霎時,熟悉的聲音飄進我的耳中,閑適卻又不如老理發(fā)師拉的那么悠揚,略帶些許歡快。他的眼睛時而閉著時而睜開,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像這老街的歲月。
“我爸說,人要向前看。他讓我離開這里,打工也好,做什么都無所謂,做點新鮮的有點出路的活?!?/p>
我點了點頭,離開了。
我想:你用不著離開老街,老街會自己離去。人解決不了的,讓時間去解決吧。
【簡評】之所以懷念那條老街,一是它已然遠去,二是它的魅力曾折服了作者。本文沒有對老街展開全景式的描寫,而是采用以小見大、以點帶面的手法,擇取一位理發(fā)師傅進行詳細描寫。這位理發(fā)師傅手藝老到心懷傳統(tǒng)真誠善良,正是老街及傳統(tǒng)生活方式和傳統(tǒng)魅力的代表。老人的逝去和他兒子對理發(fā)店的拋棄便象征老街的遠去和傳統(tǒng)繼承的斷裂。作者久別歸來后特意尋訪理發(fā)師傅,卻不料物非人也非,一股淡淡的悵惘和感傷彌漫在字里行間,揮之不去。(指導老師:劉曉維顧志榮)
【他山之玉】
小時候我對理發(fā)店是喜歡的。等我歲數稍大,世界變了,各種行業(yè)也跟著變。社會已不復是原來的社會,差異雖不太大,亦不為小,其間有些行業(yè)升騰了,有些低落下來,有些名目雖一般,性質卻已改換。始終依父兄門風,師傅傳授,照老法子工作,老法子生活的,大概已頗不多。一個內地小城中也只有銅匠的,錫匠的特別響器,瞎子的鐺,閹雞閹豬人的糖鑼,帶給人一種悠遠從容的感覺。走在路上,間或也能見一個釘碗的,“之故之故”拉他的金剛鉆;一個補鍋的,用一個布卷在灰上一揉,托起一小勺殷紅的熔鐵,嗤的一聲焊在一口三眼龜大里鍋上;一個皮匠,把刀在他的腦后頭發(fā)椿子上光一光,這可以讓你看半天。你看他們工作,也看他們人,他們是一種“遺民”,永遠固執(zhí)而沉默的慢慢的走,讓你覺得許多事情值得深思?!z憾的是,卷在那個波浪里,似乎所有的理發(fā)師都變了氣質,即使在小城里,理發(fā)師早已不是那種壓抑的,帶一點悲哀的人物了。理發(fā)店也不復是籠布溫和的,在黃昏中照著一塊陽光的地方了,這見仁見智,不妨各有看法。而我私人有時是頗為不甘心的。
——汪曾祺《理發(f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