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
走夜路的人
走夜路的人,敲石頭的人
打鐘的人,沉默的人,坐河邊的人
在哪兒都能遇見
都能聽見
石頭吹出來的風
他們在大地上勞作,生活,悲傷和相愛
有時是同一個人
他們對命運,像根對泥土
小鳥對天空
鐵匠對鐵,生對死亡
執(zhí)著而絕望
這絕望啊,像夜里的星火,在閃爍
使塵世啊又疼又溫暖
贊美詩
一個人沉默久了
就不想再說話
就像不說話
也有很多聲音
就像寂靜無聲
也有很多話
一個人走太長的路
路就會替他走下去
就像火車停下來
鐵軌還在飛馳
船靠岸了
水依舊勇往直前
一個人
有時就是一世界
就像一片葉子掉下來
就是一位親人離去了
而他哭了——
月亮就是他的一滴淚
傍 晚
再也不會有人遇見你的傍晚
就像再也不會有人想起你的傍晚
你除草回來的傍晚,砍柴回來的傍晚
守田水回來的傍晚,獨自從山中、地里
回來的傍晚,月亮剛升起來
路邊風高林黑的傍晚……你每天的傍晚
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些——可這些
足夠我遙想一輩子了媽媽!這些傍晚
就像后來升到天空里的星星
寂 靜
——兼致狄金森
吊蘭仍在原來的位置
巴黎也在原來的位置
埃菲爾鐵塔
就站在蔚藍的天空下
還有圣母院……
我們向往的地方還在那兒
發(fā)生的故事
依舊在空氣里、雨里
講述著
幸福和悲傷
你繼續(xù)坐在窗前
寫詩
窗外的鳥聲、汽笛
和空中飛機飛往巴黎的轟鳴
都沒有驚擾你
送信的人可能使你
放下筆
但走后會把
寂靜歸還給你
也歸還給我
因為那封信是我寫的
那封信里
只裝著一張紙
紙上沒有一個字
空白的、雪白的、潔白的
它就是現(xiàn)在
除了為愛而活著
早晨的鳥兒,就在窗外鳴叫
它帶來田野的清新
如同風從遠方帶來盛夏
總有鄰居比我們先醒
洗衣聲和輕聲對話
像一生場景,穿過我們夢境
剛離去的臺風,像放完的電影
留在記憶里
和眾多記憶慢慢交匯、融合
除了為愛而活著
我們已無可表述
所有熟悉,都如此陌生
所有遙遠,都如此美好
就這樣生活下去,仿佛本身
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星 空
就這樣,你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聊家常
說三婆現(xiàn)在瘋了
她以前是村里最聰明、漂亮的女人
說小叔越老越小氣
他以前是村里最富有、大方的村支書
說隔壁的林叔
被汽車撞死后,他老婆一滴眼淚也沒流
每日照常吃喝玩牌
說村里最沒用的
其實就是對面的春花婆
她家一輩子沒造過房子、做過事業(yè)
連村里最窮的六公家
都為三個兒子造了六間房
就這樣,我和小時候一樣,安靜坐一邊聽著,望著頭頂星空
一閃閃的,開闊、明亮又寂靜
黃 昏
空空的草地上站著兩個女人
她們輕聲交談著
一只小狗在她們中間跑來跑去
天空很快就暗了下來
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們兩個
在青州
旅行把我們帶到陌生的地方
大雨又讓我們待在賓館里
我們來過仿佛沒有來過
除青州這個地名外
對它的一切我們茫然不知
幾天里除了帶本地口音的
服務(wù)員在整理衛(wèi)生時
像夢境里出現(xiàn)的人
和我們簡單聊了幾句
其余都是我們自己在交談
一切無可把握又真實發(fā)生著
而曾經(jīng)我們?nèi)ミ^的地方
應(yīng)該很多和雨中的青州一樣
沒有留給我們回憶
卻和青州一樣以一個夢境收留過我們
并在離開時穿過我們的生活
早晨的玻璃,像內(nèi)心的淚水
初冬的早晨
玻璃上布滿霧氣
它們積成細長的水流
一條條往下淌
陽光穿過它們照進來
城市變得遙遠
模糊不清
這是多么美的時刻
夢清醒了。從外面看——
早晨的玻璃像內(nèi)心的淚水
在忽略的一些時間里閃爍著
連我們自己也毫不知情
所有美,來自事物本身
傾聽河流鳴奏的月光曲
珍藏大雁的冷漠、孤單與決斷
偷窺時光的秘密
和死亡的鏡子
你怎會理解起伏的群山
以怎樣的沉浸,擺脫風的束縛
山頂積雪,以怎樣的書寫
寫出空白的寧靜
當芬芳的松果
隨風滾落。一切如此自然——
所有美,來自事物本身
并消失于它們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