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告訴美芽我愛她

文◎凌霜降

至少我很多時候認為她是個“瘋子”

不要聯(lián)想到那個人盡皆知的壞兒童小新，也不要聯(lián)想到那個有點兒可憐的媽媽美芽。因為這個美芽比那個美芽要“可惡”很多倍，而我這個小新要比那個小新乖無數(shù)倍。

可是美芽還是很不滿意。很多人，包括我們的親威和鄰居都覺得美芽提早進入更年期并且把更年期無限地延長了N倍的時間。美芽甚至非得讓我直接喊她的名字美芽而不是媽媽。她不允許我把她喊老了。

雖然我承認我是個很乖的小孩兒，并且我知道自己孝順并有禮貌，但我還是很討厭美芽。甚至很恨美芽。可惡的美芽把我和一個MM的聊天記錄打印成稿在左鄰右舍中發(fā)放了N份，然后告訴別人說：“你看吧你看吧，上網(wǎng)就這個壞處，我家小新居然都成了40歲的老男人，還去騙人家小女孩兒的感情。多壞！”一時間讓我在小區(qū)里再無立足之地，天天上學(xué)放學(xué)都像過街的小老鼠，那副熊樣就甭提多丟人了。其實我只不過是在安慰那個據(jù)說父母離異、天天想著自殺的小女孩兒才扮的成熟。我招誰惹誰了呀。

我知道美芽唯恐天下不亂，八卦、多事到能把芝麻綠豆大的事兒說成世界末日。

可我是他兒子。她怎么忍心拿她兒子——我的私生活作為她的八卦佐料？我18歲了，可是比一個8歲的小孩兒更沒有任何自由。這樣的生活讓我覺得我自己很快會身心發(fā)育不健全，然后成為一個和美芽差不多的瘋子，至少我很多時候認為她是個“瘋子”。

人生第五大不幸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從小到大，我都極少讓美芽出現(xiàn)在我的學(xué)校生活中。我甚至不喜歡提到媽媽，寧愿別人在背后偷偷地說“梁曉新是不是沒有媽媽呀”。沒有媽媽不是什么可憐的事情，有一個像美芽這樣神經(jīng)質(zhì)的可怕的媽媽才是人生第五大（為什么是第五大而不是第四大或第六大，我也不曉得）的不幸。

而我并不知道，還是我的哥們兒小蔡告訴的我，我習(xí)慣于說不過美芽導(dǎo)致的寡言使我成為了全班女生眼里的憂郁少年。甚至有了暗戀我的女生，其中包括了小蔡最欣賞的女生楊意柳。

其實男生們在一起的時候，無非就是說這些有的沒的，再說也只能在外面隨便聊兩句，如果在家附近聊傳到美芽的耳朵里，又不知道會變成什么大新聞了。

才說著，小蔡忽然停了下來，然后

我18歲了，可是比一個8歲的小孩兒更沒有任何自由。這樣的生活讓我自己覺得我很快會身心發(fā)育不健全，然后成為一個和美芽差不多的瘋子，至少我很多時候認為她是個“瘋子”。很風(fēng)騷地喊：“楊意柳，我們在這兒?！睍?，我們只穿著泳褲又還沒有下水，小蔡這家伙也不怕難為情。事實上我想我不是很習(xí)慣穿得這么少的時候在自己很有好感的女生面前出現(xiàn)，感覺比較丟臉。

“嗨，曉新。”楊意柳走近，向我打招呼。她穿著條小吊帶裙子，很可愛的樣子，我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點兒慌，剛想說什么，我的腳不是很配合地滑了一下，結(jié)果，我雖然沒有滑倒在地上作四腳朝天狀，但仍然很沒面子地掉到了游泳池里喝了好幾口水。

偏偏在水中還聽到小蔡在叫：“暈。見到女生而已，你不用這么丟臉地摔倒作為回報吧？”

“爸爸今天被車撞了”

游泳池事件后，小蔡提議一起去喝東西。在吃冰的時候，我們相談甚歡。忽然發(fā)現(xiàn)，楊意柳比想象中要可愛得多了。走的時候她說：“以后來游泳叫上我好不好？我和你們一起很開心呢。暑假剛剛開始，我以為找不到人玩呢?！?/p>

小蔡很爽快地滿口應(yīng)承下來，我則左顧右盼，看看周圍是不是有美芽的眼線。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是生活在萬惡的舊社會里的地下黨，時刻警惕著以美芽為首的特務(wù)的監(jiān)視和迫害。

路上，我拿出MP3聽英文的時候，小蔡扯過去：“我說梁曉新，你那么用功做什么呀？你成績已經(jīng)快成狀元了好不好？”我拿過耳塞繼續(xù)聽，懶得理他，難道我要告訴他我就是要考到離這里最遠的地方去遠離可怕的美芽？

第一次發(fā)現(xiàn)回到家里竟然半個人都沒有。趕緊打了老爸的手機，不通。坐了好一會兒，怎么也想不起美芽的手機號碼。晚上8點鐘，我啃完了第二包方便面，門仍然沒有什么動靜。晚上9點鐘，電話終于響起，是美芽在那邊哭：“小新，我們在醫(yī)院里。爸爸今天被車撞了。”

我一陣的眩暈，趕緊問地址，偏偏美芽只顧著哭，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我只好掛了電話，查來電號碼，然后把家里的存折和錢都帶上跑出了門。果然不用指望美芽會在出門的時候懂得帶上這些東西。八成是醫(yī)生在急救，她在外面哭，然后發(fā)現(xiàn)忘記了帶錢哭得更厲害。

完全暈掉，唉！

我絕對絕對要遠離這個女人

忽然發(fā)現(xiàn)手術(shù)室外面的走廊很空、很長。美芽還在哭。聲音在走廊里來來去去，讓我煩燥得像一顆將爆的炸彈。

“媽，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兒？”我試圖讓她安靜，她卻哭得更厲害：“混蛋小新，都怪你。今天和誰去吃雪糕？一個高中生，你居然學(xué)人家去約會。都怪你。我想過去找你問清楚，害你爸爸被車撞到?；斓靶⌒?”

我完全呆掉。不難想象一定是馬路對面美芽發(fā)現(xiàn)我和小蔡他們在吃東西，然后有人沖動地穿過馬路，再然后，我可憐的爸爸為了救她不幸于車輪下。

“劉美芽，你給你身邊的人一點兒安靜，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好奇和沖動，能不能像一個真正的大人一樣成熟一點兒？!”

或者，美芽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都不曾見過我這樣吼她。更或者，我這個兒子這樣的態(tài)度讓她感覺到害怕。她忽然靜了下來。

而我卻沒法兒安靜：“你想過沒有？你這個樣子，給我，給你身邊的人多少的壓力？你以為你還是一個15歲的小姑娘嗎？你不能稍微做一個像樣一點兒的媽媽嗎？你已經(jīng)38歲了，不是18歲，我是你的兒子，我才是18歲，我需要一點點健康長大的空間和自由。”

當我說完的時候，美芽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像我是迫害良家婦女的黃世仁，就這么看了我好一會兒，直到我的心里發(fā)毛臉慢慢地垂下，她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在一旁手足無措，我早就應(yīng)該知道，是不能和美芽說任何道理的。于她來說，任何道理都是廢話一堆。

我在路過的護士們很鄙視我這個不孝兒子的眼神里發(fā)誓：我絕對絕對要遠離這個女人。盡管她是我的媽媽。

我忽然很同情爸爸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個高中生像我一樣，只為了離開一個很麻煩很麻煩的女人才拼了命一樣學(xué)習(xí)功課。我每天往返于醫(yī)院和各種補習(xí)班之間。美芽很多時候不愿意去醫(yī)院，她認為醫(yī)院的氣味很奇怪，讓她難受。她只是在鄰居之中，不斷地對人說她因為發(fā)現(xiàn)我早戀而沖出馬路，而我爸爸因為救她才住院的事情。不斷地說不斷地說，像祥林嫂一樣。鄰居和我，都習(xí)慣于她的這一種行為，很難得的是原來世間還真有那么多“無聊”的人愿意聽美芽的傾訴。爸爸雖然很幸運沒造成大的身體損傷，但前后也住了一個多月的院。而美芽，在爸爸住院期間，寧愿跟蹤我，也不愿意到醫(yī)院去照顧爸爸。我自然再不敢，也沒有空約上小蔡和楊意柳去游泳。一來美芽總在跟蹤我，二來我要照顧爸爸。

爸爸出院的那一天，美芽終于親自到醫(yī)院來接他了，打扮得很漂亮。圍著坐在輪椅上的爸爸身邊轉(zhuǎn)圈：“我漂亮不？”爸爸很高興地笑說很漂亮。我站得遠遠的，冷冷地看，幸好美芽并沒有過來纏著我，要我贊美她漂亮。

我忽然很同情爸爸，他需要多大的耐心，多深的愛情，才可能容忍一個像美芽這樣的妻子。

在美芽很高興地一邊炫耀她的裙子一邊搶著去辦出院手續(xù)的時候，爸爸對我說：“小新。辛苦你了?！?/p>

我照樣沒有說話。這樣的話，爸爸在我從小到大的人生中說過很多次。但我不是他，我實在不能忽視美芽這樣的行為一再地容忍她。只是有的時候忽然也會覺得爸爸可憐，我不能忍受的媽媽正是他在默默忍受的妻子。

“只要你不怪媽媽就好”

終于到了高三。功課忙得已經(jīng)沒有什么時間去和小蔡聊漂亮女生或者誰暗戀誰。我只想考一個遠離廣州的大學(xué)。這是我心中唯一的目標。

美芽仍然對于我的行為時刻注意。她從來不問我的功課好不好，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翻我的筆記，偷開我的電腦，試圖破解我的QQ密碼等等諸如此類。有一天，她對爸爸哭，她說：“小新都不讓我了解他。小新好像在恨我。”我聽到爸爸在嘆氣：“美芽呀，你什么時候才會好呢？”

高考前一周，爸爸說要帶美芽去旅游，居然就真的去了。也不管我這個兒子正在經(jīng)歷人生中最大的考驗。

收到中大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爸爸很高興地買了葡萄酒。美芽很快喝醉睡了。我想幸好美芽喝醉的時候是安靜的。爸爸說：“小新，我以為你會考到北京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去?！蔽遗闹募绨蛘f：“爸，你辛苦了。以后我會和你在一起照顧美芽?！卑职诛@然有些驚訝：“小新，你知道美芽她……”

是的。我知道了。美芽在我一歲那年，因為抱著正在發(fā)燒的我趕去醫(yī)院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我沒事，美芽的頭卻因為受到撞擊導(dǎo)致頭部一些神經(jīng)受損，從而使智力衰退到只有15歲的水平。

我對爸爸說：“你們?nèi)ヂ糜蔚臅r候，我收拾房間發(fā)現(xiàn)了診斷書。爸爸對不起。”“沒事。只要你不怪你媽媽就好?！闭f完爸爸掉下了眼淚。

母親節(jié)的時候，爸爸帶了美芽到上海去看醫(yī)生。

我打電話過去，美芽不愿意接。爸爸說她在海灘上玩螃蟹玩得正開心。我只好說：“爸爸，我愛你。然后告訴美芽我愛她?！?/p>

后來爸爸說，美芽一邊玩螃蟹一邊哭了。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