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創(chuàng)
攝影界梵高:我負責發(fā)現(xiàn)丑和黑暗
劉 創(chuàng)
戴安·阿勃絲在拍攝中
“用一個攝影師的敏銳去發(fā)現(xiàn)它們,然后記錄,留給這世界端詳”。作為一個把攝影當作終生事業(yè)看待的攝影師,戴安·阿勃絲(1923-1971)與別人的不同就在于,她的鏡頭只捕捉丑陋的形象——那些侏儒、殘疾者、同性戀,甚至是變性人。她的作品常常充斥著畸形的怪誕感和失落感。
她往返于停尸間、下流酒吧甚至監(jiān)獄,還在一個被流放的荒島上待了40天,只為了給《先生》雜志留下些“可以提醒世界注意”的照片。她被認為是“專門拍攝畸形人”的攝影師,又被稱作是攝影界的梵高。她掌控著所有社會邊緣人群的貧窮、丑陋和低俗,卻又并非簡單地宣揚這些低俗,她不過是在提醒那些“優(yōu)等人”注意他們經(jīng)常忽視和視而不見的底層社會的真實。
“作為攝影師,我無法不虔誠而慎重地尊敬我手中的快門:每按一下,都該是一聲警鐘。”生于美國百萬富翁家庭的戴安·阿勃絲其實本不必如此辛苦,甚至可以舒適地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二代。但也正因為生活狀態(tài)的優(yōu)越,她每次在街角看到那些伸手行乞的流浪漢時,就會在心底生出一種困擾,因為她實在無法理解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是怎樣在橋洞下和街邊的木椅上熬過每一個寒冷的夜的。
每晚睡在溫暖的被窩里,對于那樣流離無依的生活,她真的一無所知又迫切地想知道。“孩提時就備受折磨的一件事是——我從來就不覺得有過困境,我被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所肯定,而我所能感覺的只是不真實而已。我很想知道困境是怎樣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并且,那些人是怎么克服的?!比缓笏l(fā)現(xiàn)家里扔著一臺120的萊卡照相機,于是有一晚,大概她11歲那年的某個夜里,她背著相機第一次悄悄地從家里溜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家里人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正要四下里去找,她卻興沖沖地跑回來,拉著保姆的手沖向洗手間,“我見過你在這里洗相片,趕緊幫我把這些該死的家伙從機子里弄出來”。第一批照片很快被洗出來,整整36張的“乞丐夜睡圖”。
從那以后,她開始留心尋找那些生理殘疾或是蓬頭垢面的流浪漢,甚至與吸毒者和小偷生活在一起,她捕捉他們拍攝他們,并有意留下那些社會食物鏈最底端人群的丑陋和艱難。她的作品扭曲夸張,有著病態(tài)的驚悚和詫異,從而表現(xiàn)出那些“劣等人群”的悲哀無助。
她的作品《中央公園里拿著玩具手榴彈的小男孩》,畫面是一個瘦骨嶙峋頭發(fā)稀松,明顯帶有營養(yǎng)不良癥狀的孩子,甚至從他那突出的膝蓋骨可以斷定這是個下肢發(fā)良不全的貧苦孩子。他驚恐地瞪著眼,手里拿著兩只玩具手榴彈,無聲中透著最無力的掙扎和反抗?!盎稳擞幸环N傳奇性的特質(zhì),就像一個神話故事里的人物,阻擋在你面前,逼你回答一個謎語……大多數(shù)的人都在懼怕未來生活中的痛苦與創(chuàng)傷,而畸形人與生俱來就帶著創(chuàng)傷,他們已經(jīng)通過了生命的考驗,他們是神?!?/p>
戴安·阿勃絲的第一個個人作品展受到了無數(shù)人的唾棄,展館的工作人員不得不每天在閉館后花費大量的時間來清除參觀者留在作品上的口水。揭露社會的丑惡和不公顯然讓很多優(yōu)勢群體感覺不舒服,藝術界開始拒絕她甚至封殺她,她的作品被定性為“不道德甚至是反政府的”,美國著名評論家諾曼·梅勒甚至說:“把一架相機放到戴安·阿勃絲手里,就如同把一顆手雷放到小孩手里一樣危險,她會顛覆人間天堂的印象,把整個西方社會置于不安定的動蕩之下?!?/p>
“可是,手指在我身上,我有權力在我認為值得的時候按下快門?!彼虉?zhí)地繞過當時攝影師“發(fā)現(xiàn)美并宣揚它”的宗旨,轉而努力去發(fā)現(xiàn)丑和黑暗。她的作品幾乎清一色地暴露著精神錯亂和理想破滅之后的虛無感?!皩ξ叶?,照片的主題永遠要比照片本身來得重要,而且復雜。我在乎的是這張相片是關于什么的而不是那些花花草草。別的攝影師帶給你美和甜蜜,而我的,只能帶給人痛和耳光。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讓那些幸福的人知道世界上還有那么多人不幸福?!?她聲稱,攝影家首先應該是社會學家。
一個身背相機的女人,似乎成了整個西方社會的人民公敵,他們拒絕她進入歐洲任何一個藝術館,甚至聯(lián)名要求“用英文為母語出版的雜志都拒收戴安·阿勃絲的作品”。丈夫阿倫不得不離開她,因為他甚至連上街買菜都要被人以“戴安·阿勃絲的丈夫”為由施以老拳。整個歐洲文化藝術界都不再把這個女人當作朋友,而是認為她“和她拍的那些照片一樣丑陋”。
戴安·阿勃絲的作品《中央公園里拿著玩具手榴彈的小男孩》
嚴重的憂郁癥終于還是未能幸免地來了。她開始很少外出,為了拍攝不得不離開家也是低著頭,用頭巾把大半張臉遮蓋起來。她的作品開始變得愈發(fā)地詭異和暗色調(diào),透著生命臨終前的不安和憔悴。
1971年的一天,黛安·阿勃絲破天荒地給自己畫了重妝,然后打開煤氣,在浴缸里吞下了一整瓶的巴比妥,再認真地用一把刀片切開了自己的手腕。
她留在日記本上最后的詞語是“最后的晚餐”,時至今日也沒有人知道她這話是指向何人何事。
這個自殺的女人注定成為英雄。彼得·特納在《美國攝影》一書中說,“在她照片人物無所畏懼的目光的逼視下,她的觀眾懼怕了、畏縮了,可同時她也冒險舉起了一塊巨石。但在相應的安全距離內(nèi),他們卻吸引著你,吸引你注視他們的眼光”。評論家海德爾則聲稱“這是整個西方藝術界唯一一個不肯撒謊的女人”。
(責任編輯:葉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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