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嶺
他是城郊附近一工廠的保安。所謂“保安”,不過是在工廠前站著,守好一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也許是廠長舍不得花錢再換扇新的,于是用一點可憐的薪水把他招來了。
換好上一任保安留下的制服,他習慣性地看了看頭頂那只監(jiān)控探頭。他明白,其實那只壞了再也沒維修的監(jiān)控探頭不過是個道具,嚇嚇笨賊而已。所以,面前的空地實際上是一個巨大的盲點。
遠處走近一位老人,他的視線在老人身上游移:幾綹白發(fā)整齊地掛在頭頂,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穿著落落大方,估計是位闊老爺。在距離他十米左右的地方,老人突然放慢步伐,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伸向上衣口袋,尋找著什么。接著,老人緩緩倒下,臉部器官扭曲在一起,雙眼緊閉。
他驚呆了,本能地向前跨了兩步,卻突然收住腳。他猶豫著,腦海中飛速捕捉過前幾天剛從收音機中聽來的一個新詞:碰瓷。他滿是臭汗的雙手在洗得發(fā)白的制服上來回摩擦,同時,腦中又現(xiàn)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如果我去扶他,他會訛我嗎?
他不禁咬緊跟唇,看得出他內(nèi)心正受著煎熬,瞳仁放大,瞳孔中充滿恐懼。他努力把視線移開,他目光卻像被牢牢鎖在老人身上。他只好拼盡全力使勁眨了一下眼,為此額頭上似乎又添了幾顆汗珠。
一秒,兩秒……
老人似乎情況更糟了。起先倒在地上猛烈地喘了幾聲,枯瘦的手哆哆嗦嗦地從上衣口袋中緩緩抽回。后來身體劇烈顫抖著,面色蒼白,額頭上如溝壑密布般分裂出更多的皺紋,皺紋因扭曲而糾纏在一起,嘴巴半張著,嘴唇微微翕動,喉結也隱約地上下蠕動著,老人好像在含混不清地支吾著什么。
他矛盾地向前挪了一步,希望步子大到恰能看清老人,又不至于被人翻身而起,誣陷坑騙。他吞了吞口水,回頭瞄了眼監(jiān)控探頭,猶豫不決。
這時,老人的嘴唇僵硬了,毫無力氣再吐出只言片語。
他像卸下了什么大包袱般,近乎本能地沖上去,一手扶起老人的頭,一手檢查著老人的口袋。所幸,他在老人的褲袋中摸出了藥片。老人的面色重又恢復紅潤,但在他眼中卻仿佛一個格外顯眼的警告標識。他轉(zhuǎn)身要走。
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想猛一甩開,卻又擔心老人因站不穩(wěn)而摔倒。他只得閉上眼睛。認栽吧,誰讓你多事呢。他想。
謝謝你,孩子。老人說完,便放開他的手。他松了一口氣,怔怔地望著老人。良久,他站回大鐵門下,又注視著路上過往的車輛與行人。
他又瞄了一眼監(jiān)控探頭。還好,監(jiān)控不會拍下他“擅離職守”,廠長也就不會扣他的工資了。
他心里多少舒坦些。更重要的是,老人活了下來。
還好,在浮華時代的巨大盲點下,在監(jiān)控探頭的盲點里,人性沒有盲點。
學校:江蘇泰興市第一高級中學;導師:呂大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