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一腔月光像是說不完的蒼茫（歷史篇）

秦兵馬俑（外二首）

陸 子

忘了泥土色的壯闊與雄渾

只看那靦腆似的微笑

不敢相信這就是當(dāng)年的虎狼之師

每一個士兵，甚至連每一匹馬

都在微笑呵——

他們把六國吞進了肚里

乾陵無字碑

立一塊豐碑

卻不著一字碑文

留下的一方空白

也許是那個女人

給大唐，也給天下的男人

留個面子

法門寺

造三千畝廟宇

忘了佛祖就住在心靈一隅

種田人一邊嘴上念經(jīng)

一邊心上疼著土地

釋迦牟尼翹在這兒的大拇指

永遠(yuǎn)都是骨頭，舍利

變 臉（外一首）

洪 波

大廟會上，小女兒看中

一款川劇變臉的人偶玩具

紅臉、白臉、藍(lán)臉、黑臉

變換只在一眨眼的瞬間

孩子玩得嘻嘻哈哈

我看得翻江倒海

——也好，也好！

等于提前給她

注射了一針防疫的菌苗

隱身之術(shù)

——你最好徹底地遁隱

消失于深溝、幽壑，在腦核處

自造一間鐵鑄的密室

如此，我才好行走江湖

才好與虎狼鷹犬一道覓食

和雞鴨豬牛混跡泥漿

才能在真花假花叢中面綻微笑

才能不與世人整日里廝殺、打罵、理論

不在遮天蔽日的塵霾里發(fā)長長的太息

更有神奇的能耐是：

對于四方雨點般飛來的矛與箭

才能不疼痛、不流血

傷口自愈……

——甚歉！甚歉！

我常?？刂撇蛔∽约?/p>

總是要跑出來咆哮！吶喊！詛咒！

破壞你八十一難悟來的道術(shù)

讓你咋咋呼呼的金鐘罩

一戳，即穿……

樹木辭

朱勝國

從土地挖出洞，從天空中挖出雨水

種樹的人一茬接一茬

從木頭里挖出犁鏵，桌椅，床，棺材

挖出愛或恨，祈禱或詛咒，刻骨銘心或心如死水

前世或今生

而樹木不記人間情，哪怕墳頭常植佳木

料堆木材橫陳，粗的細(xì)的，長的短的，各色各類

長在山中像猛士

躺在水中像嬪妃

人群在木紋中走動

木匠撫摸著斧鉞，輕風(fēng)撫摸著群山

朽 木（外一首）

蔣 明

朽木不雕，

才是朽木的價值。

微小的菌種給大地裝上

一只只黑色的耳朵，

命運，

就會聽見失語者的哭泣！

皮影戲

人與牲畜，蟲豸與草木

同靠一張皮在黑與白中活著

這短暫的浮華也得來不易，皮要好皮

須剔骨去肉，熬煮鞣制

才可以變獸為人

鑼鼓一經(jīng)停歇，皮依舊是皮

為蟲為獸，為畜為人，并無分別

青銅的玫瑰（外一首）

白紅雪

在水里挖掘水

銀魚，如金幣涌出

抽刀斷水

青銅的玫瑰

從此土崩瓦解

然后。銀魚偷吃青銅

玫瑰趕來殺我

那些細(xì)針密線的吻

那些細(xì)針密線的吻

穿過了秦朝。血在加速

亡靈仍然在浴血奮戰(zhàn)

今夜！我切開的面包里

深藏著兵馬俑

被你挖出來的肺

腌著許多憤怒：無法傾吐

張思古民居

李達飛

四合院、天井、地道、廂房、家具

像用舊的日子，陳列在這里

陽光在每一塊磚瓦，每一道重檐，每一格窗漏上

逗留

如果可以，我想在此虛度余生

在青石板、鵝卵石鋪就的街巷上散步

在流水潺潺的始豐溪畔繞村漫行

倚著夕陽，看老水車不急不緩地轉(zhuǎn)動

那些帶著淳樸笑容的村民

仿佛從古代穿越而來，與我迎面相逢

而我，一個前朝的秀才

身著長衫，手執(zhí)書卷，搖頭晃腦，撫須吟詩

不知老之將至

殘 碑

小 語

戰(zhàn)馬、桐油、嘶鳴

野百合、殺人溝，提著燈籠輪番過來

舔干土碗

我死死抱著海龍屯的那塊殘碑

酒，攪紅顏成禍水

燒毀我的整個王宮

釣魚臺（外一首）

王祥文

臨水三尺，時光被凝固在木欄以外

垂釣的人已經(jīng)走了，八百年江山被水越?jīng)_越遠(yuǎn)

日升月落，當(dāng)我再次站在這里

水，已不再是當(dāng)時的水

靜坐。折柳垂釣；起身，揮袖稱王。

蘆花乘著風(fēng)，四方來朝

蘭州帖

與公子閱在夜里談?wù)撎m州特產(chǎn)

百無一用的書生，像坐在黃河邊調(diào)兵遣將

騎馬的姑娘，渡口的紗帳

一腔月光，像是說不完的蒼茫

迷醉于紙上?？諓濄?！

客官，來一碗牛肉面吧，馬匹將在雨前到達

烽火臺

萬有文

寄存了歷史的孤與冷

風(fēng)化的墩臺下，思鄉(xiāng)的人喝下清冷的月光

療治鄉(xiāng)愁

遍地酒壇

遍地駱駝刺，砂粒，石頭

劍客們沒有拔劍

守衛(wèi)的士兵們瞅著駱駝客

懷中的通關(guān)文牒是寒霜，是沿河路上忐忑的慌

沒有人再問起風(fēng)化的泥土去了哪里

烽火臺下散漫的黃沙，是帶著寒意的劍光

古城墻

望 秦

是想象和時光合謀，在可疑的地址上

布下一陣疑云，人物和事件已無從考證

只有石縫間塞著幾個破碎的詞

我不能說破碎才是歷史，分篇分段的冊頁上

充斥著虛無主義捏造的繁榮

急于重建信仰的人，在城市中央圈出一片區(qū)域

標(biāo)上警示牌，幾塊石頭就充當(dāng)了歷史的

解說員，青草爬到這里的時候

只剩幾盞霓虹燈在草叢里尋找蟋蟀

樹影高過了瞭望臺，守夜人的傳說

在高低錯落的燈影之間，一會兒偏向?qū)嶓w

一會兒偏向虛無，似乎有種神秘的力量

正在駕馭，連同墻體上那些涂鴉

在月光轉(zhuǎn)身之后，便匯入更大的潮流

幾個被遺忘的燈箱沙啞著嗓子

喃喃自語，帆布上顏色已經(jīng)褪盡

裸露出電線和鐵皮糾纏的痕跡

仿佛依舊在等待，一場不可能的電流

三棵樹

華秀明

這個地名的盡頭

那三棵樹

到底是松樹，栗樹，還是榕樹

它粗壯的腰身，是否擋過土匪的槍彈

南柯北枝

舊時代的烏鴉

在上面搭建幾個黑色的巢

它毀于一把斧頭

兩列青山向北

這里該有一條驛道吧

抑或，三棵樹是梨樹

樹下的酒家

杏黃旗挑出一個“酒”字

噠噠的馬蹄，踏碎遍地梨花

那個時代不缺浪漫

大清的稅卡，武裝押運的馬幫

馬背上馱的

大多是食鹽、鐵器和洋貨

過了稅卡。馬哥頭用山歌俚曲

禍害北方

風(fēng)從北邊的山口吹來

現(xiàn)在是秋天。幾個苗家人在田間收割

匆匆一瞥

我也要隨人群離開這里

正午帖

白象小魚

正午，十八玍水庫

一棵柿子樹嫩綠，二條巖石上的小溪流

三點漁翁，幾只鷗鳥掠過水聲

如是人間，有宋徵宗筆意，有張擇端遺風(fēng)

我是一尾讀破山水的魚

在水下，忽而扯一下白云，忽而披一層斑斕的色彩

雨后天空，太陽偷偷探出頭

身后漣漪平靜處，塵世蒼茫，人事皆忘

那個在純白旗袍里翩然行走著的女人

帕 男

水中的高原鯽是沉默的 不管我如何勸說

要把心扉敞開

但她還是沉默著 我是沒有見過鐵樹 一百年花開一次的情景

可能也就這樣

遙向一百歲的那一年 我可能還是個獵戶

沒有槍和弓箭

高原鯽 也許進化到了

通過手勢 與我交流 其實我早就厭倦了語言

我說 我也不認(rèn)識

那個在純白旗袍里翩然行走著的民國女人

她也未必認(rèn)識我

我們也就這樣錯過了 像午后的街燈 靈感似的閃動了一下

高原鯽 每天都情可坐在她編織的牢籠里

與自己晦暗的影子對峙

她根本還沒有作最壞的打算

還在等著我拆去時間的框架

我知道時間的巨大威權(quán) 并非來自戰(zhàn)火 而是來自于一個女人的婉約

一只烏鴉的欲望

才只不過一條小魚而已

我卻羞于啟齒 向她泄露我對她隱瞞的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