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下,他們的故事不簡單
文/胡曉宇 李關 本刊記者 邢玉婧
(劉應華/攝)
你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先后維護8種機型,保障飛行34萬余小時,連續(xù)57年無人為責任事故——在空軍西安飛行學院某旅機務大隊采訪時,有記者對該大隊創(chuàng)造如此業(yè)績的根本原因連連追問。
河西走廊腹地、祁連山腳下,這些手拿解刀扳手、秉承“勇于犧牲奉獻、勇于擔當盡責、勇于追求卓越、勇于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如赤誠的鉚釘般為戰(zhàn)鷹架起天梯的機務兵,多年如一日,用平凡的雙手托舉起大國空軍騰飛的夢想。因此,他們的故事并不簡單。顯然,記者追尋的答案也絕非一言兩語可以概括。
歷史似乎很遙遠,卻又那么真實。
1959年4月23日,組建不滿7年的機務大隊,因地面檢查疏忽,導致飛機空中出現(xiàn)重大故障,致使飛機墜毀……
一個小小疏忽,釀成重大事故。從此,4月23日,被定為隊史教育日。
“每年新學兵、新干部分到大隊,第一課就是講這次事故,第一件事就是參觀旅史館、大隊榮譽室,第一場工作實踐就是到機場感受極端負責的維護作風?!贝箨牻虒T馬福新介紹。
過往的事故,變成了激勵一茬茬官兵的“財富”。機務保障模式不斷更新,任務不斷變化,但這個故事說了57年,大隊官兵極端負責的工作態(tài)度也踐行了57年……
2013年10月9日,節(jié)后開飛準備緊張展開。時任機械技師、二級軍士長趙運德,正按照維護規(guī)程檢查戰(zhàn)機。撫摸油門操縱拉桿時,倏地,他眉頭一緊。打開手電仔細查看,一條僅有0.1毫米、頭發(fā)絲直徑大小的裂紋出現(xiàn)在油門拉桿搖臂上,仿佛一條隱隱可見的鐵線蟲。
操縱系統(tǒng)連接著飛機發(fā)動機、尾翼等部位,這條裂紋若不及時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想。
“寧可我們辛苦千萬遍,絕不讓飛行員把絲毫風險帶上天。”堅守機務維護一線25年,不知排除發(fā)現(xiàn)了多少故障和隱患,這名1991年入伍的老機務趙運德的心里始終揣著這個信念。
“飛行是個系統(tǒng)工程。一只螺釘、一個解刀擰不到位,都可能引發(fā)嚴重后果。”從2012年10月任職起,大隊長黃國龍不論飛行日還是機務工作日,總是第一個進場、最后一個退場,用行動昭示著質量、責任、使命的分量。
今年8月初,一場特大暴風雨夾雜著冰雹突襲機場。
“進場!”在機場忙碌了一天的官兵,剛端起飯碗,聽到命令,扔下碗筷,便趕往機場。黃國龍因發(fā)燒,剛輸完液,看到變天,火速從醫(yī)院趕到機場。
一路上,官兵們心急如焚。雨水流進座艙,機件電路受潮短路,冰雹把座艙蓋打出裂紋,都將影響飛機飛行。
風雨中的停機坪,兩個人都推不動的工具箱被吹得東倒西歪。生怕冰雹打傷座艙蓋,官兵們脫下機務服罩在座艙蓋上。當一陣颶風裹挾著冰雹劈頭蓋臉襲來,大家不約而同趴在蒙布上,護住戰(zhàn)機。黃國龍穿行在風雨中一架架戰(zhàn)機檢查……
雨停了,飛機完好無損!黃國龍卻再次病倒。
“一手托著國家財產,一手托著戰(zhàn)友生命。”這一信條,已經融匯官兵血脈里,成為一種責任和精神標高,生生不息,代代相傳。
“對戰(zhàn)斗勝利負責,對戰(zhàn)友安全負責,對國家財產負責?!睉{著那份大寫的責任,大隊先后榮立集體一等功1次、集體二等功2次、集體三等功2次,連續(xù)24年被空軍評為“優(yōu)質安全機務大隊”。
一次,該旅整建制換裝某新型教練機,上級要求3個月之內形成保障能力。該型飛機首次上高原訓練,沒有組訓經驗,沒有技術骨干,時間緊任務重,這些對官兵來說是一次嚴峻考驗。
飛機發(fā)動機剛到高原“水土不服”,每次啟動發(fā)出“噗噗”聲音,多次嘗試后才能啟動成功。
“再難也要啃下這根‘硬骨頭’!”大隊組成攻關小組,邊改裝學習、邊攻克難題,終于總結出“新發(fā)動機調整參數,確保試車一次成功”的經驗,僅用78天就完成改裝任務,成為改裝該型飛機時間最短的單位。
不學無以解惑,不鉆無以克難。
“極端負責、精心維修,需要技能支撐。時代在變,裝備在變,人員在變,但我們學習鉆研的習慣始終沒變?!辈稍L中,大隊教導員馬福新的話一語中的。
旅史館里,一張張泛黃的照片映射著這個團隊的歷史?!斑^去老一代機務人員克服文化程度低、學習條件差的困難,在小本上記、在油燈下學、在戈壁沙土上畫……”一幕幕學習的往昔,馬福新熟稔于心。
透過歷史的塵封無不感到,學習,不斷學習——已經成為這個團隊成長之魂。
剛過而立之年的機務二中隊副中隊長牛定成,是一名“折翼雛鷹”。2011年10月飛高教機時,因身體原因停飛。
“不能翱翔藍天,可以托舉雄鷹翱翔?!泵鎸θ松x擇,他果斷選擇了機務維修。畢業(yè)后,又堅決要求到機務一線,成為該旅歷史上第一位停飛學員機械師。
拖油管、擦飛機、注油、充冷……白天,他奔波在忙碌的飛行現(xiàn)場,為他馳騁藍天的兄弟們精心保障。夜里,一遍一遍研究飛機檢查路線,躺在床上仍在默默背記數據。為弄清機件外觀構造和安裝位置、管路和線路走向,他對著插圖用手摸了個遍。新干部從機械員開始,其他人都要三個月,牛定成不到一個月就機械員單放,當上了機械師,并成了“理論通”。
利用自己飛行親歷,他為地面戰(zhàn)友講解飛機操縱性能在空中具體反映,讓機務官兵保障時有了更貼合實際的把握?!霸鯓釉陲w機和飛行員之間找到最科學、飛行效益最大化的數值,是我現(xiàn)在琢磨最多的事?!边@名年輕的機務軍官一臉自信。
“飛機是有靈性的生命體,專注學習它,研究弄懂它,它就會用安全回報你?!迸6ǔ傻膸煾?、三級軍士長許繼黃感慨。這名入伍20年的機務老兵,是全軍優(yōu)秀人才獎一等獎獲得者,他帶出的徒弟大多成為機務中隊的主要負責人,還有獨立擔負任務的士兵技師。
“只要肯學習,所有的難題都不是問題。”大隊特設主任魯衛(wèi)福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已經深深融入官兵的血脈。
一段時間,飛機起落架收放系統(tǒng)誤告警接連出現(xiàn)。魯衛(wèi)福把辦公室搬到停機坪。頂著酷暑,拿著電路圖對照戰(zhàn)機研究兩個月,攻克了難題,被官兵們稱為“活的電路圖”。如今,他成長為空軍高層次科技人才、空軍裝備咨詢組專家,帶教出60余名技術骨干,技術革新10項。
今天,伴著空軍訓練模式轉變,該旅承訓飛行學員逐年增加,保障強度逐年增大?!皩W習力就是飛行保障力!”已經成為新時期大隊官兵的共鳴。利用不飛行時上下午“兩個一小時”、學員畢業(yè)的“兩個間歇期”,學習充電、深訓精訓、研究攻關。故障分析“優(yōu)勝賽”維護質量“對抗賽”等崗位練兵活動,更是從未停止,涌現(xiàn)出一大批“法規(guī)通”“問不倒”的業(yè)務尖子。組建以來,大隊先后涌現(xiàn)出空軍高層次人才和空軍保留技術骨干4名,全軍士官優(yōu)秀人才獎一等獎獲得者許繼黃、全軍士官優(yōu)秀人才獎二等獎獲得者韓學芳等一批學習型骨干。
從事機務工作25年的趙老兵,其領章上這幾道“拐”的分量不言而喻(邢玉婧/攝)
凌晨兩點,停機坪上仍舊閃爍著微弱燈光。夜航已經結束,但一場排故大戰(zhàn)才剛剛開始。某飛機著陸時,前起落架腿燈并未點亮。
夜黑如墨,手電筒微弱的燈光照亮了一雙雙執(zhí)著的眼眸。大隊長黃國龍帶著專業(yè)主任和業(yè)務骨干對近期出現(xiàn)相似故障的飛機逐個檢查。反復對比和測量,飛機起落架構件上一個不足0.5毫米的間隙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否可以采用減小間隙的方法消除故障?幾經探索,黃國龍在起落架上加裝墊片。此后,這一問題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后來證明,正是這細微間隙,造成起落架燈燈絲斷裂。
航空機務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與探索創(chuàng)新相伴相生。這個大隊更是從未停止過研究的步伐,他們建立故障研究攻關小組,定期進行故障會診,從原理上弄懂研透,在實踐中反復驗證,每年都有大量研討文章在學術期刊上發(fā)表。
正如神射手需要校槍一樣。飛行員精確打靶也離不開機務人員的地面校靶。以往,一架飛機的校靶需要5—6個人協(xié)作,反復調整,反復計算,一次校靶常常要1個多小時,費時耗力。
“能不能找到一個校靶公式?”時任軍械主任鄭建鋒突發(fā)靈感。當他提出這個想法時,許多人多少抱有懷疑態(tài)度。
鄭建鋒卻一頭埋進數據的分析研究中,花了半年時間演算,整理上萬條數據,計算草稿紙摞起來有1米高。最終,當“四點水平”校靶公式新鮮“出爐”時,大家都豎起了大拇指。隨后推出的配套快速查詢表,更是將校靶時間縮短到原來的六分之一。
在機務大隊,第一學歷有高低、從業(yè)時間有長短,但對探索創(chuàng)新的追求卻一樣充滿熱忱。
副大隊長戴亮是特招入伍的大學生,他帶頭研制的“飛機起落架收放信號系統(tǒng)一線檢查儀”榮獲了學院軍事技術研究成果二等獎。他告訴記者:“機務工作更應該是一個研究者、創(chuàng)新者!”
在外場,記者看到機械技師、四級軍士長李曉鋒正在使用“站位檢查法”進行檢查。他拿著的一本手冊引起了記者興趣,操作規(guī)程、易發(fā)故障、實踐經驗都濃縮其中,只需“按圖索驥”,就能確保各項工作精確到位,可視化、標準化、流程化、數據化的新理念,使得保障效率大增。
57年來,大隊的人在變、裝備在變,但注重挖掘革新、集中攻克難關的做法卻始終傳承不息,先后完成液壓脫胎器、馬蹄形螺桿拆卸器等10多項技術革新,摸索總結的“一批飛機、兩班人員”“滾動式”保障模式大大提高了裝備使用效益。大隊先后有100多人被評為專業(yè)技術能手,撰寫故障研究論文300多篇。
常人無法想像鉆進這狹窄、幽閉、航油味濃重的進氣道長時間作業(yè)承受著什么(毛毛雨/攝)
如果說參軍入伍選擇機務工作,對大隊官兵是一種使命擔當,那么在這個荒涼戈壁上戰(zhàn)天斗地,無異于一種“心”的冶煉。
大隊地處祁連山腳下,夏季跑道地表溫度最高60℃;冬季最低氣溫零下30℃;每年七級以上大風日平均40到50天,自然條件非常艱苦。官兵常年在露天工作,熬酷暑、耐嚴寒、頂風沙,常年在外場端著飯盒看飛機,飛機落地放飯盒,冬天里做完飛機再次出動準備時,飯菜早已結了冰碴,加上飛機發(fā)動機震耳欲聾的轟鳴環(huán)境,大隊不少官兵患上了椎間盤突出、頸椎病等職業(yè)病。
葉忠清,大隊軍械分隊長。因工作原因,視網膜脫落導致左眼永久失明。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部隊領導紛紛找他談心,想給他安排輕松工作崗位;地方的朋友和家人勸他轉業(yè),以求得更好發(fā)展……
輾轉反側之際,他翻到了入伍時的日記,“干機務就是吃著風沙就著土,沒有堅守哪有戰(zhàn)鷹遠航!”當年入伍時的那份激情夢想,不斷撞擊這個經歷歲月洗禮、已入不惑之年漢子的內心。
“再難也要干下去!”幾經思索后,葉忠清做出了影響他一生的決定。
他把自己當作新兵,和新戰(zhàn)士一起訓練,重新尋找視角感覺和維修技術,并從最簡單的安卸鉚釘開始,1遍、2遍、3遍……別人練半小時,他就練1小時甚至更長。
大半年下來,葉忠清的眼角留下了長長的汗跡,雙手長滿了老繭,但戰(zhàn)鷹只要從他手里放飛,大家都很放心。
問及苦不苦,葉忠清嘿嘿一笑,“只要看到飛機安全起降,我們就不覺得多艱苦!”
戰(zhàn)士杜強,入伍前是西安工業(yè)大學機械工程及自動化專業(yè)的學生,是一名典型的大學生士兵。本著青春無悔的初心,他毅然中斷學業(yè)選擇參軍入伍,在大隊操起機務活。對于這份工作,他也曾彷徨過,甚至萌生過提前退伍的想法。在老同志的感染帶動下,他喜歡上了機務工作,并決定報考軍校,長期在部隊服役。
填報志愿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機務專業(yè)的最高學府——空軍工程大學。他說,這樣4年后,自己又能干起自己的老本行——維護飛機。
杜強的故事不是個例,只是大隊新時期官兵中的一個代表。
面對艱苦的工作、生活環(huán)境,大隊一茬茬官兵吃苦不言苦、苦中為樂,年均保障飛行8000余小時,年機務工作日高達200余天,曾先后創(chuàng)下27天不休息、在45℃高溫和零下30℃嚴寒下工作的紀錄,安全托舉著一架架戰(zhàn)鷹高飛遠航……
其實,這種戰(zhàn)斗姿態(tài),在這座“雄鷹的搖籃”,已綿延60余載。60多年前,該旅的前身培養(yǎng)出王天保、張積慧、韓德彩等戰(zhàn)斗功臣。此后,135批、3000余名飛行學員從這里飛向戰(zhàn)斗的天空,“英雄航天員”費俊龍、三奪“金頭盔”的蔣佳冀等名字璀璨奪目。
金秋清晨,太陽剛從連綿的祁連雪山背后探出頭來,戈壁深處某機場,已響徹戰(zhàn)機轟鳴。紅藍相間的某型教練機,在蔚藍天空劃過瀟灑航跡;停機坪上,空軍西安飛行學院某旅機務大隊官兵緊張維護戰(zhàn)機,進行下一批升空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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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邢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