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
王國慶的生活,被框在四四方方的田字格里了——就像他的簽名。人家簽名都喜歡龍飛鳳舞,越擰巴越好,他不,端端正正一筆一畫,拿自制的田字格一套,若那一捺寫長了一毫米,他會把文件撕了,抬頭跟秘書說,重新打吧!在家看閱兵的時候,他兩眼直直盯著屏幕,有誰的腿抬得不到位的,他急得把遙控器當指揮棒,大喊:腿高點兒,高點兒。
王國慶的老娘直搖頭,這娃,怕是強迫癥。
聽者一愣,強迫癥是病,得治啊。他老娘幽幽說,好,治,這就找人來治他。于是,王國慶的相親生涯就此開始。
漫長的一年零三個月,王國慶每周同一個時間去同一家店,坐在同一個位子,喝同一款咖啡,見不同的女人。具體的過程不詳,只知道那里的服務(wù)生私下嘀咕:這老板招啥人呢,好挑剔?
一年三個月零十四天的時候,相貌平平的曾小凡出現(xiàn)了,她每喝一口咖啡,都把杯子準確地放在杯墊的正中央,一下就把王國慶鎮(zhèn)住了,忘了事先準備好的刁難伎倆,忽然就真的想相親了。當他看見她去洗手間之前細心地把椅子擺放到跟旁邊椅子完全一致時,他無可救藥地愛上她了。
愛上曾小凡的他,立刻展開瘋狂的攻勢。具體怎么攻咱就不細說了,一個有錢老板追女孩子,就那幾步。不過有一步很特別,起了決定性作用:他氣喘吁吁地把一只大木箱子扛到她家里,她拆開一看驚呆了,里邊全是用彩色紙折出來的心形,每一個都只有指甲蓋大小。他告訴她,這樣的心形,家里還有幾箱呢,他十幾歲就開始折了,一直存著,他相信總有一天它們會帶給他最純真的愛情。
曾小凡家的鐘點工都被感動哭了,那曾小凡還能拒絕?
結(jié)婚那天,他們把那些心形倒出來,裝進新房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缸里,那是他們愛的見證。
婚后的曾小凡果然過上女王的生活了。做飯洗碗有保姆,除此外的其他家務(wù),別說曾小凡了,連保姆也沒機會碰。有一天曾小凡閑著無聊,就把剛收進來的衣服疊好放進衣柜,結(jié)果王國慶回來看見了,全都從衣柜里搬出來,一件件攤開重新疊。曾小凡愕然,我疊得不好嗎?很平整啊。王國慶撓撓頭說,也不是不好,就是沒按我的方式疊。曾小凡就細心觀察他是怎么疊的,第二天照著他的方法疊,結(jié)果他還是皺皺眉拆了重來。幾次之后,曾小凡也就放棄了。
最讓曾小凡難受的,是王國慶每天晚上等她洗澡洗頭后,一定要把地上的頭發(fā)一根根撿干凈,把滴在地上的水漬用布擦干凈,再一遍又一遍地拖地,直到地板都能當鏡子了,才滿意地洗澡睡覺。問題來了:等王國慶做完這一切,曾小凡早已在寂寞中睡去了,王國慶也只好在寂寞中睡去。有時候曾小凡故意不睡,這倒讓王國慶為難了,你不睡,我沒法拖地呀,你看,剛拖過的地,又印上了鞋印。曾小凡只好上床去等,等得昏昏欲睡,等到王國慶的手觸碰她的身體時,她只想趕緊結(jié)束好睡覺。當然王國慶也覺察出不妥了,決定忍住不去看地板,直接洗澡上床睡覺,結(jié)果半夜他還是忍不住穿衣下床,把睡前省略掉的步驟補上。這么一來,第二天少不了哈欠連連。
每次聚會,閨密們都會七嘴八舌數(shù)著曾小凡的種種幸福,又有錢又肯做家務(wù)的男人,哪找去呀!曾小凡一般都沉默不語,可這次她沉默過后,忽然冒出來一句:我想離婚。
閨密們都笑了,可曾小凡真不是開玩笑。出來跟閨密聚會之前,她剛剛跟王國慶吵了一架。起因很簡單,王國慶公司事忙很晚才回,一回家就開始收拾,把抱枕放回沙發(fā)正中央,把放在桌子左側(cè)的遙控器移回右側(cè)……邊收拾邊抱怨,你能不能東西不要亂動呢,這樣我又要半夜才能睡了,你就不能體諒下我?
曾小凡無辜地說,我明明都擺整齊了啊!
王國慶說,不是這樣擺的!
曾小凡火了,什么都不能碰,這還叫家?
王國慶盯著她說,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你會把東西整整齊齊擺回原位的。
我那叫細心,你這已經(jīng)是病態(tài)了!曾小凡說。
你覺得我有???王國慶問。
你就是有病,強迫癥不是病???曾小凡說。
王國慶不說話了,曾小凡也不說話了。幾天后,曾小凡收拾了東西,搬回自己以前住的地方。臨出門前,悄悄從浴缸里抓了一把心形放進口袋。
幾個月后,當曾小凡把協(xié)議放在王國慶跟前的時候,他以超慢的速度一筆一畫簽名,然后掏出他那個自制的田字格一套,搖搖頭,把協(xié)議撕了,問,還有嗎?曾小凡又掏出了一份,王國慶又沒簽好,撕了。曾小凡把文件包打開扯出一大沓,說,慢慢簽,不夠再打。
王國慶放下筆,盯著曾小凡看,輕聲問:那個,你能回來嗎?我這強迫癥是越來越嚴重了,半夜醒來看見床的另一邊空著,沒一晚能睡安穩(wěn)覺。曾小凡忽然抽搐了一下,拉起王國慶就往自己住的地方跑。王國慶進門一看,驚呆了,抱枕放在沙發(fā)正中央,遙控器放在桌子右側(cè)一角,地板亮得可以當鏡子……曾小凡一手捶在王國慶胸口,你這病都傳染給我了!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