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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羽毛

      2017-01-14 07:59何貴同
      陽光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潘多拉小兵老馬

      有那么一會兒,天色暗下來,云彩不再是白的,還起了一陣小風(fēng)。風(fēng)打著旋,紙屑、枯枝爛葉什么的隨著風(fēng)柱往上爬。馬萬里吹了一聲口哨,潘多拉抬起頭,嘴又尖又長,眼睛滴溜溜打轉(zhuǎn)。它放過了那群正在忙著覓食的螞蟻,朝花臺一蹦一跳而來,風(fēng)扯開它黑得發(fā)亮的羽毛,藏在翅膀下的那幾根白色羽毛也被扯出來。

      馬萬里商量說,回吧?

      潘多拉仰起頭,喉嚨里嘰里咕嚕。

      那陣小旋風(fēng)很快就散了,云彩依然是灰暗的,不遠處有棟兩層的小平房,欄桿上拴著幾根鐵絲,過道很冷清,栽著幾盆不死不活的蘭花。

      潘多拉惦記著螞蟻窩,呼啦啦飛回老地方,頭像個小錘,仿佛是一個剛參加工作的愣頭青,正胡亂地將道釘一顆一顆敲到枕木里去。

      電話那頭聲音有點兒小,話也短,像是潘多拉剛學(xué)話時說的那樣:督察組到所上了,暗訪。馬萬里想著送潘多拉回去,時間恐怕來不及了,從鎮(zhèn)上到煤礦,十多分鐘車程,馬萬里從生活區(qū)步行到礦區(qū),也要十多分鐘。馬萬里轉(zhuǎn)身就走,邊走邊吹口哨。潘多拉聽到口哨聲,又抓緊時間往土里啄了兩口,才呼啦啦飛起來去追那個消失在青石路上的小個子男人。

      這段時間天氣不好,用唐小梅的話說,這天氣真見鬼。前一陣氣溫突然就降了,下了一個星期的雨,雨下得毫無規(guī)律,早晚要穿外套,中午有時候太陽突然冒出來,又扒掉唐小梅身上的外套。她說,馬萬里,你看我都發(fā)霉了,裙子也都發(fā)霉了。馬萬里擅長打哈哈,說,過幾天就好了!潘多拉一直蹲在鳥籠里作壁上觀,這時卻突然替女主人鳴不平:鐵公雞,鐵公雞!唐小梅說,瞧瞧,連只鳥都看出來了!馬萬里瞪了一眼潘多拉說,沒良心的東西,以后別打飼料的主意!

      馬萬里也正為天氣的事情發(fā)愁,雨再不停,井下的水就抽不過來了。偌大一個礦區(qū),偏偏留了馬萬里帶著幾個老弱病殘值班,工業(yè)廣場一大堆破銅爛鐵不用守,停產(chǎn)前挖出來的那堆煤現(xiàn)在賤得沒人來偷,可井下的水要抽。那個井口監(jiān)控室動不動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張著嘴“嗚啦嗚啦”亂吼一氣。一切看似風(fēng)平浪靜,可馬萬里要時刻警惕著督察組來暗訪。這回,虧得煤管所老李提前打了招呼。

      潘多拉在前面飛著,馬萬里在后面小跑著。潘多拉閉著眼睛也能飛到井口,自從煤礦停產(chǎn)后,馬萬里來來回回,身邊都跟著只渾身烏黑的鳥。和他一起值班的副礦長老趙說他是個鳥人。

      馬萬里先把值班室燈打開,把電視機打開,聲音調(diào)大。但這一切依然沒有讓生產(chǎn)區(qū)沸騰起來。馬萬里最近才總結(jié)出來,不管來的是什么檢查組,你得制造一個燈火輝煌的假象,這假象的背后就是說,我們有人呢,隨時都有人在這里值班。馬萬里覺得準(zhǔn)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到門口吹了一聲口哨。潘多拉呼啦啦飛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馬萬里的手,沒見到馬萬里手里攥著它喜歡的雞飼料,潘多拉失望地飛到樓下找食去了。

      馬萬里看見一個車隊開進了生產(chǎn)區(qū),小車洗得一塵不染、油光水滑。車依次停好,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女人說著什么,朝馬萬里走來。馬萬里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漢奸,他點頭哈腰,只差說:太君,小的是大王莊的維持會會長。

      這群人馬萬里認識一半,有分管煤礦的副鎮(zhèn)長,煤管所所長,還有私下和馬萬里走得近的老李。老李板著臉,東張西望,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副鎮(zhèn)長給馬萬里介紹說:這是縣里第九督查組的田組長。又向田組長介紹,這位是煤礦的安全科長馬萬里。

      女組長嗯了一聲,又繼續(xù)東張西望。馬萬里對付唐小梅有一套,但對付其他女人,尤其女人還是領(lǐng)導(dǎo)干部,他心里很沒底。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更何況是女干部呢?

      女組長終于開口了,聲音里帶著強硬,井口在哪兒?

      馬萬里上前一步,點頭,哈腰,說,領(lǐng)導(dǎo),井口在您左邊!

      粗壯的鏈條上掛著一把大鎖,一行人站在銹跡斑斑的鐵門前,像是在參觀一件史前生物化石,最終又覺得這兒沒有什么可看。女組長說,怎么鎖上了?井下沒人嗎?

      馬萬里又上前一步,頭低下,說,每天只有兩個人下井,抽完水,門就鎖上了。

      女組長無話可說,帶著一群人返回空地。去監(jiān)控室看看吧。馬萬里在前面帶路,一群面無表情的人依次進了空間不大的機房。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閃爍不定,電視機里正放著新聞畫面,洪水滔天,被水淹沒的村莊,還有奮戰(zhàn)在一線的搶險隊伍。

      女組長環(huán)視一周,最后在井下人員定位系統(tǒng)前站住了,表情很嚴(yán)肅。馬萬里湊過去一看,頭一陣發(fā)蒙,屏幕上明明白白顯示著,有一人在井下。既然門鎖了,井下還有人,這個問題換誰都能提出來。馬萬里正思索著如何應(yīng)付,沒想到女領(lǐng)導(dǎo)卻開口問:井下瓦斯沒超限吧?謝天謝地,女領(lǐng)導(dǎo)把人員定位系統(tǒng)當(dāng)作瓦斯監(jiān)控系統(tǒng)看了。老馬有了底氣,說,領(lǐng)導(dǎo),停工不停風(fēng),自從停產(chǎn)后,瓦斯超限這龜孫和我們的工資一樣,兩年沒有見著了。

      鎮(zhèn)上那群干部哄笑起來,只有女組長矜持著。

      見氣氛稍有好轉(zhuǎn),馬萬里說,領(lǐng)導(dǎo),難得你們來檢查,你們再不來,我覺得我都要發(fā)霉了。老馬靈機一動,把唐小梅的話引用了。他說:礦上像只鐵公雞,停產(chǎn)歸停產(chǎn),你說,工資總得發(fā)吧,我們都兩年沒拿到工資了,難得見到領(lǐng)導(dǎo),您看,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

      女組長說,好了,今天的檢查就到這兒,停產(chǎn)整改的政策一定要落實,一定要杜絕違法開采。你們的困難和問題,要想辦法解決,老拖著像什么樣子!

      這話聽著像是督促馬萬里趕忙給工人發(fā)工資,可問題是,馬萬里正等著礦上發(fā)工資呢。老馬一肚子氣,但他還是和顏悅色,點頭答應(yīng)著,好,好。

      女組長伸出纖細的手,要和馬萬里握別的樣子,馬萬里忙把手伸出去,女領(lǐng)導(dǎo)的手像一條魚,剛接觸到馬萬里的手,迅速滑回去了。

      這時,機房里發(fā)出了一串怪叫:安全第一,預(yù)防為主!

      潘多拉不知什么時候溜進了機房,蹲在飲水機上,絲毫不知道主人頭皮發(fā)硬。它竟然把那句一直沒有學(xué)會的話說了出來。馬萬里又驚又喜。眾人先都愣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句怪話是鳥話,都哈哈一笑,紛紛離去。煤管所老李最后出門,說,老馬,你這八哥教得好啊,我最近也弄了一只,死活教不會,哪天我們單獨聚聚。

      馬萬里送走了督查組,才發(fā)現(xiàn)驚出了一聲冷汗。他又回到機房,調(diào)出人員定位系統(tǒng),確定了井下人員的運動軌跡,屏幕上那個模擬的小人從井口出發(fā),到了水泵房,兩條腿在原地踏步。馬萬里著實嚇的不輕,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掏出手機,謝天謝地,電話接通了,喂一聲后,電話那頭傳來麻將聲。馬萬里說,狗日的,嚇?biāo)览献恿耍?/p>

      原來抽水工把隨身帶著的定位卡遺落在井下了。

      唐小梅正把外套披上,下身露出那條前年買的裙子。馬萬里一回到家,就去找雞飼料。潘多拉寸步不離地跟著,餓得慌了,它就飛到馬萬里腿上,眼巴巴盯著馬萬里的手。老馬明白潘多拉是要食來了,如果老馬無動于衷,潘多拉便自己去找。老馬把雞飼料裝在了一個皮鞋盒里,潘多拉沒有能力把它打開,就來回不停地啄那個紙盒,咚咚咚的聲音不絕于耳。

      唐小梅說,你老婆的死活你也不關(guān)心,你整天就知道玩鳥,干脆你和它過得了。話說得酸溜溜的。馬萬里先裝做沒聽見,鳥食拿出來后,潘多拉乖乖進了籠子,馬萬里才說它是公的,我和它咋過?

      老馬見唐小梅笑起來,那樣子比來檢查的女組長強了多少倍。老馬此刻心里說不出來的舒暢。

      第二天,女兒就被堵在路上了。像新聞里說的那樣,到處是洪水,飛機晚點,鐵路癱瘓。老馬心里也急,但不能像唐小梅那樣哭天抹淚。按老馬的邏輯,別人家的娃娃坐火車堵得,自己的娃娃也堵得。唐小梅說,早知道就不該省那幾塊機票錢,讓女兒坐飛機回來。老馬覺得唐小梅的情緒就像這幾天的雨水,不能堵著,就任由唐小梅發(fā)牢騷,眼睛盯著電視新聞,越盯心里越發(fā)慌。心里一發(fā)慌,馬萬里就帶著潘多拉去井口,可到了井口,看著礦區(qū)瘋長的野草,心里更慌。

      馬萬里問潘多拉,你說,這世道怎么了?

      潘多拉只盯著馬萬里空蕩蕩的手,仿佛沒有吃食,它也懶得搭理馬萬里。馬萬里又從井口回到半山腰的家里,唐小梅眼睛腫得像個桃子,看那樣子,鐵路還沒有恢復(fù)??商菩∶氛f,我爸又病了!馬萬里這才明白為什么一整天都心慌意亂。

      倆人就去探病的事商量了半宿。唐小梅抹眼淚歸抹眼淚,心里并不糊涂。她說,老人病了,我們該去看看,這一點兒錯沒有,可唐小兵不管不問,難道他不是我爸親生的?馬萬里拍著唐小梅的脊背,將她起伏不定的胸脯摟在懷里,聽見唐小梅呼吸均勻了,他還沒睡著。

      第二天馬萬里給女兒打了個電話,女兒說別擔(dān)心,等水退了火車就繼續(xù)開,她現(xiàn)在火車站,看書玩手機,沒事。馬萬里聽得出來,女兒大了,都大二了,知道報喜不報憂了。馬萬里交代了幾句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給爸打電話。掛了電話,才覺得心里有些酸。

      老馬把車從車庫里倒出來,自從煤礦停產(chǎn),老馬就沒太動車,車一動就得花錢。一輛和他一樣正值壯年的黑色桑塔納是前些年單位效益好的時候按揭的,老馬有時候也開出來洗洗,點著火,給車充電,只要沒要緊的事,老馬盡量不去動它。唐小梅雖然下半夜睡著了,眼皮子還是腫的。潘多拉在鳥籠里撲騰著翅膀,幾根白色羽毛很扎眼,它仿佛對這次出行充滿了期待。

      唐小梅說,帶它去做什么?

      要不是看在女兒喜歡潘多拉的分兒上,唐小梅早就把它攆出門了。

      馬萬里說,不帶它走,讓它餓死?唐小梅顧不得這么多了。她狠狠盯了潘多拉一眼,說,越忙越添亂!馬萬里把唐小梅準(zhǔn)備帶給老人的東西放進后備廂。兩瓶土蜂蜜,一大瓶楊梅糖,其它就是唐小梅換洗的衣物。險些忘了潘多拉的雞飼料,馬萬里又折回家去,小跑著,呼哧呼哧,端來那盒鳥食。

      老李聽說馬萬里要將八哥放他家寄養(yǎng)幾天,電話那頭抑制不住的興奮,滿口答應(yīng)沒問題,保管養(yǎng)好。馬萬里提著鳥籠,一手端著鳥食,不一會兒,老李從樓梯間露出亮堂堂的禿頂。老李喜歡得像個孩子,接過鳥籠,對潘多拉說,安全第一,預(yù)防為主!潘多拉沒搭理他。老馬把盒子遞給老李,老李問,什么東西?老馬說,雞飼料,它愛吃這個。老李說,我這兒有進口的,你就別操心了,安心辦你的事去。老馬說,老李,謝謝你了!老李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里的兩層意思,說,唉,咱倆客氣個啥?

      馬萬里的老丈人住在一個擁擠的小區(qū),老爺子還沒混到退休就辦了退養(yǎng)手續(xù)。唐小梅從小在糧食局大院長大,那年煤礦招工,唐小梅稀里糊涂的就去了,又稀里糊涂嫁給了馬萬里。馬萬里心疼這個入錯了行又嫁錯了郎的女人,唐小梅離開糧食局大院的時候正值青春年華,沒想到一晃二十多年,唉,不說也罷。

      唐小梅雖是女兒,一直有家里的鑰匙,還沒進門,馬萬里就聽見老爺子咳個不停。進門一瞧,老爺子躺在沙發(fā)上,奄奄一息。唐小梅眼淚汪汪,眼淚扯成一條線。馬萬里說,哭有什么用,快送醫(yī)院檢查。

      這些年馬萬里沒少為唐家的事操心,雖是姑爺,卻像個兒子一樣。老丈人和丈母娘感情不好,年紀(jì)大了還鬧離婚,離婚不成,各自分居一處,老死不相往來。老爺子三天兩頭是病,唐小梅的弟弟又是娶了媳婦忘了爹,沒良心的家伙。

      忙活了一天,老爺子才住下院來。從病房出來,馬萬里見唐小梅眼圈又紅了一層,知道老爺子這回的病不好。唐小梅說,醫(yī)生說肺部有個腫瘤,估計到了晚期,不過還不能確診。馬萬里站在原地,表情很鎮(zhèn)定,讓唐小梅給弟弟打電話,把老爺子的病情說明。唐小梅仿佛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弟弟。電話是通了,不過,比打不通好不了多少。唐小兵說,我這幾天在外面釣魚,趕不回來,你們看著辦。

      馬萬里又想,老人的病雖然只是猜測,但八九不離十。老爺子是個急性子,當(dāng)年知道唐小梅要嫁給馬萬里,帶了一大群親戚到礦上來勸唐小梅。那時馬萬里還是機修廠的一名普通電工。沒想到唐小梅的姑媽只問了老爺子三個問題,老爺子答不上來,就同意了這門婚事。老爺子當(dāng)時就急得吃了速效救心丸。現(xiàn)在,老爺子要知道自己得了這病,估計挺不過兩天。馬萬里找到醫(yī)生,和醫(yī)生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沒想這種情況醫(yī)生見多了,又沒確診,病歷也寫得含糊其辭,老馬的心才稍微安穩(wěn)下來。

      老爺子盯著天花板,神志清醒,問,萬里,煤礦生產(chǎn)正常了嗎?

      馬萬里說,爸,快了,我值班,小梅她閑著負責(zé)做飯,我負責(zé)吃。

      老爺子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說哪個單位能停下來兩年?萬里,這些年給你們添麻煩了。

      馬萬里能說什么呢,他說,爸,這是我和小梅應(yīng)該做的。

      老爺子就閉上眼睛,一句話也沒說。老爺子能說什么呢,兒子在市里找了工作,要結(jié)婚,老爺子花光了平生的積蓄給兒子在市里買了一套房子,還讓馬萬里無償支援了一萬。馬萬里覺得,他上輩子欠了唐家的,這輩子來還,倒也心安理得。

      馬萬里在病房里待到天亮,唐小梅提著早點來的時候,老馬才發(fā)現(xiàn),老婆的紅眼圈兒一沒有消下去。還沒來得及吃早點,老馬就接到了煤管所老李的電話,老李說,老馬,今天局長要親自來,你們得提防著點兒。馬萬里千恩萬謝,正想問潘多拉怎么樣,電話就掛斷了。

      馬萬里走出病房,給副礦長老趙打電話,將老李的消息簡要匯報了一下,又說老岳父住院,等著交住院費,也不知道礦上什么時候發(fā)工資。電話那頭讓他安心照顧老人,礦上的事暫時不用他操心,又說狗日的礦長,有一年沒露面了,老趙他也快揭不開鍋了。

      馬萬里一天都操著心,腦海里全是生產(chǎn)區(qū)的影子。不放心,又給抽水工打了電話,交待別再把識別卡落井下了。又給老趙打了兩個電話,詢問督察組走了沒有。唐小梅說,礦上都把我們害成這樣了,你還操這份閑心。馬萬里說,一天不在礦上,渾身都難受,你想,澡堂子里的熱水,洗著多過癮?

      馬萬里就這樣在煎熬中度過了一天。

      第二天,馬萬里不得不親自給小舅子打電話。小舅子說,都病成這樣了,我來能有什么辦法?馬萬里聽著牙齒咬得生響,可他忍住了,說,小兵,再不來看一眼,怕沒機會了。電話那頭終于不說話了。

      傍晚,唐小兵終于來了。馬萬里和唐小梅在門口見到了唐小兵夫婦倆,唐小兵戴著帽子,一身運動裝,看那樣子不得不中斷了釣魚的行程。唐小兵老婆說,我就不上去了,病房里有細菌,對健康不利。唐小梅這幾天也憋了一肚子氣,馬萬里看她那樣子是要把車上的女人扯下來,忙一把拉住她。馬萬里說,新車?yán)镉屑兹焕】?。女人就乖乖的下了車。馬萬里突然想到了前不久來暗訪的女督查組長,想到那條魚一樣游走的手,心里堵得慌。

      病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唯有老爺子不知道。唐小兵禮節(jié)性地看望過了老爺子,就出了病房。老爺子拉著馬萬里的手,不讓他和唐小梅走。老爺子說,萬里啊,我知道你們不容易,我只有一個要求,我不想到市里去治病,我怕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馬萬里心里復(fù)雜得很,把唐小兵叫回來的目的,是他和唐小梅商量好的,就是讓他把老人接到市里去治病。馬萬里答應(yīng)著,到市里去,主要是全面檢查一下,那里的醫(yī)療設(shè)備縣城比不了。馬萬里和唐小梅出了病房,剛到拐角處,就聽到唐小兵和媳婦在商量著怎么賣房子。媳婦正和唐小兵說,委托二手房交易市場,掛到網(wǎng)上賣也行。唐小梅再也忍不住了,就要動手揍弟媳。馬萬里手快,一把抱住了唐小梅,唐小梅拼命掙扎,還是沒踢能到那個女人。

      唐小梅說,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兒良心,爸還沒死,你們就商量著賣他的房子?老人病了,你不聞不問,你還是不是人?唐小兵頭東張西望,那意思你是你愛說就說唄。

      馬萬里也來了氣,說,小兵,贍養(yǎng)父母,你也有責(zé)任。

      唐小兵媳婦說,姐夫,這你說得就不對了!誰說我們沒有贍養(yǎng)父母?我爹我媽,不是接到我們家里住著嗎?唐小兵也是姑爺,咋就沒有贍養(yǎng)父母了?現(xiàn)在爸病成這個樣子了,難道你們不想管,還是你們管不起?

      馬萬里感覺像墜到了十八層地獄,他在煤礦干了幾十年,還沒有人敢這么跟他說話。要不看她是個女人,這嘴巴早抽過去了。他瞪著唐小兵說,小兵,我不想和你們吵,我看這樣吧,今天把姑媽和叔叔們請來,你在他們面前說是不是該我管,只要他們同意,行,老人從今天起,你們就不用管了,你給他們打電話吧。

      唐小兵和媳婦就蔫了下去。唐小梅的姑媽喜歡說于情于理于法,三樣過了兩樣,就算過。如果說不過去,八十多歲的老人會毫不留情的用拐杖亂打一通。當(dāng)年,馬萬里和唐小梅要結(jié)婚的時候,姑媽就問了老爺子這三個問題。后來,老爺子和丈母娘要鬧離婚,一條也沒說過去,老爺子就當(dāng)場挨了姑媽的拐杖。

      事情來得太快,煤炭局長才離開幾個小時,副礦長老趙打電話來說,萬里,實在沒辦法了,井下抽了十多個小時,一直下不去,泵房一淹,那就全完了,得趕忙回來想個法子。

      馬萬里來不及解釋,把錢包塞進唐小梅手里,一個半小時就趕回了煤礦。馬萬里看見礦區(qū)漆黑一片,該走的都走了,偶爾看見亮著的燈光,是無處可去的老弱病殘。煤礦紅火的時候,公路兩旁都是散步的人,那時連城里人都說,礦上空氣可真好啊。后來,有個煤礦發(fā)生了事故,整個縣的煤礦都受到株連,一紙停產(chǎn)通知下來,煤礦就歇了,大家先以為和往常一樣,歇吧,歇一個月了不起了。連老馬也沒想到,放假通知一發(fā)再發(fā),一歇就歇了兩年。

      老趙腳下煙頭堆了一地,見馬萬里來,仿佛見到了救星。其實接到電話那一刻,馬萬里就知道一直擔(dān)心的問題還是來了。不是河床漏了就是地表水通過附近小煤窯的滲進了礦井。還沒到雨季的時候,馬萬里帶著潘多拉把河床走了一遍,當(dāng)時潘多拉見了水,就賴在河里不出來。馬萬里就一直等著,潘多拉洗了胸脯,洗了翅膀,洗了尾巴,站在一塊石頭上抖干了羽毛。馬萬里不止一次在心里贊嘆,多漂亮的一只八哥。

      而現(xiàn)在這種情況,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即使找到了原因,也極難處理,處理不當(dāng),井淹了,誰負責(zé)?

      火燒眉毛的事情,馬萬里只得賭一把,說,辦法倒有,可是損失太大。

      老趙說,總比沒辦法好啊。

      馬萬里說,那趕快組織麻袋吧,還要一臺裝載機,至少十個人。

      老趙說,這會兒我上哪兒給你找十個人去?

      馬萬里說,讓各隊隊長立即聯(lián)系附近村莊沒有出去打工的工人,工資要高,是平時的三倍!

      老趙說,馬萬里,這是搶人?。?/p>

      馬萬里說,那就等著淹井吧。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三個小時后,閑置了很久的裝載機也在待命,人很快就找來了,十條壯漢擠在井口??蓡栴}是沒有那么多麻袋,馬萬里打開庫房,一堆米口袋堆在墻角。只等馬萬里一聲令下,偏偏這時,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老馬說,還等什么,給口袋里全裝上煤。老趙說,馬萬里,你瘋了。馬萬里說,少扯雞巴蛋,現(xiàn)在哪里去找沙子,你告訴我哪里有沙子,我裝沙子去。

      老趙只得說,趕緊裝煤。十個壯漢立馬動起來,煤倉里燈火輝煌,馬萬里仿佛看到曾經(jīng)熱火朝天的煤礦。馬萬里指揮著裝載機,一袋袋煤往河里倒。忙活到了天亮,井下傳來消息,水位明顯下降了。

      老趙不得不服,說,老馬,準(zhǔn)備了好久了吧?鳥人!

      馬萬里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說,安全第一,預(yù)防為主。

      馬萬里吃了些藥,在家里睡了一早,到了中午,依舊頭暈眼花,渾身酸疼。他摸出手機一看,有十多個未接來電,都是唐小梅打來的。唐小梅說,女兒電話一直打不通,微信、QQ都沒回消息。馬萬里一下清醒過來,幾乎從床上跳起來,他撥了一遍女兒電話,還是沒打通。老馬顧不得洗臉,開車進了城。

      唐小梅說,唐小兵招呼也沒打,回去了。

      馬萬里說,回去就回去,他不養(yǎng),我養(yǎng)。

      然后,他安慰唐小梅說,女兒都這么大了,能照顧好自己,火車上又不能充電,也就是手機沒電了。他突然想起來,應(yīng)該往女兒的卡上打些錢去。他摸了摸口袋,出門太急,竟然忘了帶那張存著私房錢的銀行卡。馬萬里說,老婆,給我一千塊錢,我給馬婷打卡上去。唐小梅打開皮夾子,面帶難色,說,總共只有一千五百塊了。馬萬里接過錢,數(shù)了五張,剩余的遞給唐小梅。唐小梅說,全打過去吧。馬萬里說,用不了這么多,從上海到這兒,哪用得了這么多。

      馬萬里拿著錢,匆匆走了,到了樓梯口,回頭看見唐小梅像井口的天輪架,呆呆矗在那里。馬萬里往女兒卡里打完錢,才想起來沒吃早飯,在路邊買了幾個包子。一邊吃著,一邊給馬婷發(fā)了個短信,告訴她已經(jīng)往卡里打了錢,手機開機的時候,給她媽回個電話。

      整個下午,馬萬里都在病房外打噴嚏。他覺得是時候動用那筆私房錢了,這私房錢是附近煤礦請馬萬里過去幫忙的時候,老板給的酬勞,一次也就幾百,沒想到幾年下來,去了十多回,也就積累了那么多。馬萬里一直想著用這點兒錢來養(yǎng)鳥。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淪落到從鳥嘴里摳食的地步。潘多拉從鳥窩里孵出來,還沒睜眼就到了老馬家,那時馬婷剛好高中畢業(yè)。馬萬里說,給鳥取個名吧。馬婷認真想了想,說,叫潘多拉。但凡女兒喜歡的,馬萬里都喜歡。算起來,八哥已經(jīng)陪了馬萬里整整兩年。前幾天,馬萬里正教潘多拉說“寶貝,歡迎回家”,想給女兒一個驚喜,沒想到就出了老爺子這檔子事兒。

      馬萬里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應(yīng)該回煤礦一趟。主要是把卡里的錢取出來急用。雖然老爺子住院治病花醫(yī)保的錢,但是,人總得吃飯吧。答應(yīng)馬婷的筆記本電腦,也該兌現(xiàn)了吧。

      馬萬里到煤礦取卡回來,路過鎮(zhèn)上的時候,去了老李家。一進門,就瞧見潘多拉正從老李手里搶食。老李說,不錯吧,你的鳥在我家生活條件不差吧?馬萬里沒打擾老李喂食,找了個沙發(fā)坐下??粗硕嗬牙侠钍掷锏倪M口鳥糧吃完。馬萬里吹了一聲口哨,潘多拉就飛了過來。它滴溜溜的眼睛盯著馬萬里,又看看馬萬里的手掌。馬萬里伸出一只手指,潘多拉就跳到了手指上。

      老李說,老馬,你這鳥真不錯,我還真有點兒舍不得它了,你看我養(yǎng)那只,根本就不是好鳥。馬萬里看籠子里關(guān)著一只毛色凌亂的八哥,呆站在鳥籠里。馬萬里說,其實,鳥都是一樣的,你得用心教。

      老李說:老馬,正好,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可不好開口。

      馬萬里說:老李,你怎么這么客氣,有事盡管說,只要我能辦到。

      老李說:你這鳥賣給我如何?多少錢你開個價,我絕不還口。

      馬萬里有些發(fā)呆,賣鳥?賣了自己也舍不得賣潘多拉。在他眼里,潘多拉就是家里的一分子,賣掉自己的親人,他怎么舍得。馬萬里就笑,老李,你真會開玩笑,這玩意兒有的是,哪天我重新教一只送你。

      老李說,不,我就要這只,老實說,我這有點兒奪君子所愛,你不知道這只鳥有多神,我老伴剛回家,你猜它怎么說,她說“寶貝,歡迎回家”,它會說的多了去了。太神了!

      馬萬里五味雜陳,尷尬地笑笑說,一只普通的八哥,哪有那么神?

      老李說,算幫我個忙,我和你實話說了,就昨天,局長到我們所來了,正好我也把鳥帶所上去了,你肯定猜不到,他也喜歡這鳥,這鳥它神啊,它會說“安全第一,預(yù)防為主”,局長當(dāng)時給逗的,說,這才是安全文化嘛!局長回去還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問我這鳥還會說什么?你說我一個普通人,局長怎么會親自給我打電話呢,全托了這只鳥的福??!

      話到了這個分兒上,馬萬里開始心慌意亂。他仿佛看見潘多拉已經(jīng)飛到了局長家的高枝上,吃著比老李家還貴的進口鳥糧。

      老李走進里屋,出來的時候捏了一沓錢,硬塞到馬萬里兜里,說,就算幫兄弟個忙,我就指望著它了。

      老馬一路打著噴嚏,把眼淚都打出來了。他的車速很快,沒有去醫(yī)院,他把車直接開進了二手車交易市場。

      當(dāng)天晚上,馬萬里就發(fā)起了高燒。唐小梅嚇得不輕,趕忙給馬萬里找了張床,讓醫(yī)生過來打上點滴。馬萬里嘴里說著胡話,一會兒馬婷到哪兒了,一會兒潘多拉,一會兒又叫唐小梅。唐小梅給馬萬里脫衣服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兜里揣著的三萬塊錢。唐小梅把臉靠在馬萬里胸脯上,眼淚像煤礦河床漏下的水,一萬噸煤也堵不住。

      天剛蒙蒙亮,馬萬里醒了。他第一反應(yīng)是摸口袋,發(fā)現(xiàn)口袋空空,驚得從床上坐起來。馬萬里見唐小梅也擠在床上,問,錢呢?唐小梅說,什么錢?馬萬里連說,糟了,糟了,三萬塊錢。唐小梅把錢從貼身的包里掏出來,在這兒呢!

      仿佛是拾到的,馬萬里捧著錢親了兩口,對唐小梅說,咱們有錢了!又對著唐小梅額頭親了兩口。

      唐小梅又遞上單據(jù),說,有本事別賣車啊!

      馬萬里說,我愛走路!

      天亮后,老爺子一反常態(tài),堅持無論如何都要到市里去治病。馬萬里說,我們有錢,這點兒小病,我們治得起。老爺子說,萬里,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們現(xiàn)在困難。那些年我們糧食系統(tǒng)改制,單位不行了,我們職工也就不行了,上有老,下有小,難??!

      老爺子親自給唐小兵打電話,說,誰養(yǎng)老,房子歸誰。

      沒過兩個小時,唐小兵和媳婦來了,忙著去辦出院手續(xù)。

      唐小梅哭哭泣泣,不放心老爺子去市里治病。她和馬萬里說,我怕老爺子到小兵家不到三天,就被他們弄死了,他們巴不得老爺子早點兒死,好賣他的房子。

      馬萬里把三萬塊錢塞給唐小梅:反正還沒收假,你要不放心,就去照顧老爺子,我留在這兒等馬婷,過兩天,我?guī)Ш⒆尤タ丛郯帧?/p>

      火車終于到站了,應(yīng)該下午五點到站的火車,還是晚點了二十分鐘。

      馬萬里看見出站口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馬婷扎個馬尾辮,穿著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因為箱子大,身形顯得單薄,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東張西望著。

      馬萬里奮力擠過人群,吹了聲口哨。

      馬婷見了馬萬里,拖著箱子飛奔過來。

      馬萬里看花了眼,朝他飛奔過來的仿佛是潘多拉,風(fēng)把那幾根白色羽毛吹出來。

      何貴同:1979年生。煤礦工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八屆高研班學(xué)員。作品曾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曾獲云南省第七屆文藝基金獎,滇東文學(xué)獎,曲靖市政府文學(xu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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