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睿
血跡
□鄭 睿
風刮得很緊,雪像撕破的棉絮一樣到處亂飛,潮濕的弄堂一角,所有雜亂無章的東西都被雪蓋上一層潔白無瑕的毯子。
我蜷在拐角渾身瑟瑟發(fā)抖,感到自己像一塊硬的石頭。
他們說我是一條狗,說我是怪物或者丑八怪。從出生起我就瞎了一只眼,尾巴像辮子一樣拖得很長,渾身的毛只有七八根,肉紅色的皮膚暴露在外。終于有一天,我被主人像扔垃圾一樣丟了出去,我頭也不回地逃離了主人家,自由讓我有了新的希望。
可是你知道嗎?世界是怎樣對待一個異類的??!
我跑到街上,像老鼠一樣發(fā)了瘋似的亂竄,我聽見周圍的人們可怕的尖叫聲,路旁的孩子甚至拿石頭砸我、拿木棒戳我、拿腳踢我。
就在我認為這個冷漠的世界不會有人再愛我時,我遇見了他,他竟然對我笑,用厚實的手掌撫摸我,然后喂給我一塊骨頭。于是我跟著他走了,我戀上了那厚實的手掌撫摸我皮毛的溫暖的感覺,戀上了香噴噴的骨頭給我?guī)淼奈队X盛宴,更是戀上了把我當作孩子一樣對待的他。
我以為,有他的地方就是春天。然而,我錯了。那一天我神不知鬼不覺地被關進了黑乎乎的籠子里,醒來時,聽到一聲凄慘的狗叫劃破蒼穹,它又哀嚎了幾聲,似乎是對命運不公的悲泣。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鑰匙碰撞鐵籠的聲音,我更加警覺起來,黑暗中,我又看見了那只曾經(jīng)帶給我溫暖的手掌,他想要做什么?是想放過我還是把我送上屠宰場?
他對我露出苦澀的笑,一如往常,像對孩子般的溫和的語氣,輕柔的撫摸?!肮裕覀?nèi)コ匀?。”對于這句話,我一向是毫無抵抗力,言聽計從。我又一次地相信了他,跟著他,像個聽話的小孩子。身后籠子里的同伴們對著我大喊大叫,它們說:“回來,你怎么這么傻!”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他,同伴們對我說:“人心是險惡的,他對你好只是為了吃上新鮮的肉?!蹦俏遥瑫粫渤蔀槿祟惒妥郎系拿朗??
當我親眼看到那一幕時,我的血液好像燃燒了起來。就在鐵籠外,幾個同伴被吊在繩子上,它們還在哀嚎,而人類的屠刀就那樣毫不留情地扼斷了它們的咽喉。
那一刻,我突然相信了同伴們說的話。的確,人心是險惡的。給我的生命里帶來春天的那個人,也許是我冤枉了他,但是誰又知道,他是不是這些人的同伙?誰又知道,他養(yǎng)我是不是為了那一沓子人民幣?
我露出了兇狠的獠牙,不顧一切地向那只手咬了一口,然后掙脫笨重的鐵鏈,像一陣風一樣躥了出去。我如鬼魅一樣閃進了陰暗的弄堂,紛紛揚揚的大雪把我身后的血跡一一抹擦干凈,我大口地喘著氣,知道自己活不長了。鐵鏈拴住的是我長大的尾巴,而我為了掙脫它,用盡力氣掙斷了尾巴,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那是狼的尾巴。我是只狼與狗結合生下的異類,被主人抱錯了窩,雖然喝著狗奶長大,但我身上狼的野性一刻都沒有消失。我是高貴的狼,寧愿大雪把我凍死也不想死在人的刀口下,成為人類飯桌上的美食。
我會永遠記得,那一片血跡。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我這不屈的身軀掩蓋。雪掩蓋了整個世界,但掩蓋不了罪惡,殺戮仍在繼續(xù),人類終將會為他們所犯下的罪過付出代價。
(原載《意林》2015年第23期山東曾麗麗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