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平
【摘要】《聊齋志異》反映科舉黑暗的小說雖不占主流,卻與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而屢屢“困于場屋”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蒲松齡對出生寒微、“才名冠一時”而屢試不第的書生充滿同情,借“鬼狐史”來張揚他們的人生價值,抒寫心靈的酸楚;對幸進的“凡庸”之流無情地諷刺;對“鼻目雙盲”的主考官辛辣地嘲諷。
【關(guān)鍵詞】科舉類小說;《聊齋志異》;原因
【中圖分類號】G63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繼承了中國文學(xué)“發(fā)憤著書”的藝術(shù)傳統(tǒng),借奇幻迷離的“鬼狐史”抒寫“塊壘愁”。主要體現(xiàn)在以科舉為題材的作品中,其中的書生大多出生寒微,“文章辭賦,冠絕當(dāng)時”,卻“所如不偶,困于名場”。這正是作者自身科考經(jīng)歷的真實寫照,也是“孤憤”之情的寄寓。
一、科舉類小說產(chǎn)生的原因
文學(xué)是心靈的寫照,是激情的噴射?!读凝S志異》中科舉小說的產(chǎn)生與蒲松齡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不無關(guān)系。他自幼勤奮好學(xué),19歲以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生員,名噪一時,仕進信心倍增,滿以為鵬路風(fēng)云,卻不料屢試不第,不得已在縉紳家坐館教學(xué),直到70歲才“撤帳歸來”。71歲那年,他才援例拔貢,補為歲貢生,為此他作自嘲詩云:“落拓名場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腐儒也得賓朋賀,歸隊妻孥夢亦羞。”
科舉發(fā)展到清代,流弊凸顯。為了獲取功名,讀書人埋頭于時文八股??忌P(guān)系、走后門,甚至行賄行騙,撈個舉人進士;主考官有眼無珠,徇情枉法,真才實學(xué)者名落孫山;文墨不通、品行低劣者擠入衣冠之列。正是這樣的社會背景和人生體驗,蒲松齡在《聊齋志異·自志》中滿腔激憤地說:“集腋成裘,妄續(xù)冥幽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作者只將孤憤之情,寄托于鬼狐所居之所。
二、對科舉的揭露,表現(xiàn)于對落第士子的深切同情
蒲松齡對士子落第的痛苦和科舉制度的腐敗有著刻骨銘心的體驗,為此他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人物形象,創(chuàng)作了一批揭露科舉制度腐敗和弊端的作品,如《葉生》《于去惡》《賈奉雉》《司文郎》《王子安》等。
具有自喻性的名篇《葉生》,其主人公葉生“文章辭賦,冠絕一時”,而他在科場上,一次次“榜既放,依然鎩羽”,抑郁苦悶,卻死不瞑目,死后魂魄定要追隨丁縣令,報知遇之恩,將平生所學(xué)教給丁公子。丁公子在他的教授下只一年工夫“便落筆能成文”,鄉(xiāng)試中舉。丁縣令曾問葉生:“君出余緒,遂使孺子成名。然黃鐘長棄,奈何?”葉生曰:“借福澤為文章吐氣,使天下人知半生淪落,非戰(zhàn)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無可憾,何必拋卻白纻,乃謂之利市哉?”在似乎達(dá)觀的言辭中,浸透了作者辛酸的人生感慨。
《司文郎》中的宋生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恰如蒲松齡的一生,自身的才學(xué)無緣獲得證實,只能歸之于命運不濟,修為不夠。作者將這些人物“有價值的一面毀滅給人看”。作者似乎覺得單靠形象不足以把滿腔的不平與憤懣發(fā)泄出來,索性以“異史氏曰”直接大發(fā)議論。如《葉生》中的“異史氏曰”,與其說是感嘆葉生的遭逢,不如說是蒲松齡自我人格的張揚,以卞和自況,嘆世無伯樂,叫人對落第士子頓生同情。
《王子安》篇末把考生比作:手提籃子的乞丐、被人叱罵的囚犯、秋天瑟縮的冷蜂、走出籠子的病鳥、被人拴著的猴子、吃了毒餌的蒼蠅、毀了鳥巢的斑鳩。對考生充滿同情,更有作者的辛酸和體驗。
三、對科舉的揭露,表現(xiàn)在對幸進“凡庸”的無情嘲諷
科場之弊,真才往往被黜,凡庸之輩卻入仕?!豆财穼懥擞蛇M士出身的縣令判的兩個案子,令人啼笑皆非。其一,某人有一僮仆,因做了噩夢,不敢睡己床,“移宿他所”。而另一仆名叫郭安的見了這個空床,就寢于上。還有一仆名李祿的“與僮有夙愿”,“夜操刀入,捫之,以為僮也,竟殺之?!惫仓父娴娇h里,哀號曰:“半生只此子,今將何以聊生!”縣令陳其善對李祿不加絲毫處罰,即判李祿為郭父之子。郭父只得“含冤而退”。文末作者感慨曰:“此不奇于僮之見鬼,而奇于陳之折獄也?!逼涠?,寫“濟之西邑”一名兇犯殺了人,被殺者的妻子告到縣里??h令大怒,立即將兇犯捕來,拍案大罵曰:“人家好好夫婦,直令寡耶?即以汝配之,亦令汝妻寡守?!弊髡哂谖哪└锌统爸S:“此等名決,皆是甲榜所為,他途不能也……”對于這兩起殺人案莫名其妙的判決,體現(xiàn)了凡庸幸進者的無能,作者對于幸進凡庸的無情嘲諷,不正是對科舉制度的揭露嗎?
四、對科舉的揭露,還表現(xiàn)于對主考官的有力鞭撻
《司文郎》中寫王生、余杭生兩個同寓報國寺,余杭生十分傲慢,“狂?!薄岸酂o狀”。后有宋生來,多給余杭生以嘲弄、難堪,才使他“傲睨之氣頓減”。一天,游歷殿閣,見廊下坐一賣藥盲僧,宋生驚訝地說:“此奇人也!最能知文,不可不一請教。”于是同來請教。盲僧以鼻代目,焚文判之,王生“亦中得”,接著余杭生焚文,僧“心受之矣”,始焚已作,僧“咳逆數(shù)聲”,“強受之以膈”,差點“作惡矣”。數(shù)日放榜,余杭生竟領(lǐng)薦,王生下第,使盲僧嘆曰:“仆雖盲于目,而不盲于鼻;簾中人并鼻盲矣。”
富有才學(xué)的王生屢試不中,而文章令人作嘔的余杭生卻得以高中,盲僧的行為,其實是嘲諷那些眼鼻皆盲的主考官?;杪槦o能的主考官,其錄取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是以他們的尺度的,這怎能談得上為國家選拔棟梁!
蒲松齡歷經(jīng)數(shù)十年科考,看出了科舉制度的弊端。他對考生持有不同的態(tài)度:對屢困場屋的“佳士”寄予深切的同情;對于幸進“凡庸”進行無情的揶揄嘲諷;對于既“盲目”又“盲鼻”的主考官,則不遺余力地進行嘲諷,恨不得掘目剜心。當(dāng)然,鑒于作者思想上的局限,蒲松齡對科舉制度的抨擊,只限于揭露弊端,還沒有認(rèn)識到這種制度的本質(zhì)是為統(tǒng)治者選拔忠實的奴才,加上他受佛教影響,在個別小說中將科考不第歸于命數(shù)、罪孽、修為不至……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力度,因而他對科舉制度的批判不及后來吳敬梓那樣全面、徹底、深刻。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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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龍賢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