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爾冬年近而立,已是一家知名公司的片區(qū)經(jīng)理。肩上添了擔(dān)子,對家里自然照顧不夠,日子一長,難免不被妻子抱怨。這不,為了給總公司上報年度計劃,這一陣爾冬幾乎天天耗在辦公室里,熬紅了雙眼不說,無形中也冷落了妻子。但爾冬非但沒有一個很好的解釋,反而認為妻子的不理解是小肚雞腸,兩人就這樣悄悄打起了肚皮官司。這天早上,一覺醒來的爾冬發(fā)現(xiàn)妻子沒有像平常那樣為他備好早餐,心頭不免上火,一賭氣就摔門而出。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爾冬仍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咣當(dāng)”一聲,撞了一個人。再一看是一位年邁的大爺,大爺手中的一口舊瓷盆也一下掉在了地上。
爾冬往前走了幾十米,感覺有些不對,被撞的畢竟是一個耄耋老人啊。回頭一看,老人趴在地上直不起腰來。爾冬趕緊跑回去,扶起老人道歉:“都怪我,剛才只顧看路,讓您老受累了!”說罷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老人手中的瓷盆,經(jīng)過剛才那一“咣當(dāng)”,竟裂了一道口子。不過,瓷盆本身很陳舊了,幾乎看不出底色,而且補丁摞補丁。爾冬想了想,就說:“大爺,事情因我而起,不如我賠您一個塑料盆吧,這‘老古董就扔了!”老人擺了擺手:“別說它老,補一補能用。用慣了的東西,好使!”老人拒絕了爾冬的好意,蹣跚著腿慢慢往一邊走去,爾冬只得輕嘆著搖搖頭。
這天中午,爾冬佇立在公司大樓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目光掠過城市喧鬧的車流和人群,最后落在街角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兒擺放著一個修補攤,一個戴著老花鏡的師傅正全神貫注地敲補著……
第二天早上,爾冬暖暖地喝了一碗妻子專門煲的粥,臨出門前想說聲謝謝,但最后還是忍了。有什么可說的呢,妻子操持家務(wù)就像他奔忙事業(yè)一樣天經(jīng)地義,沒什么不平衡的。
來到街頭,轉(zhuǎn)了一個街角,爾冬一眼就看到了昨天那個老人。爾冬走上去,發(fā)現(xiàn)瓷盆的裂縫并沒補上,就說:“大爺,您老還沒找著補瓷盆的地方嗎?”老人認出了爾冬,搭話說:“是啊,這年頭沒人用這玩意兒了,要找個補它的地方真難!”爾冬覺得這老人很犟,一件過時的老古董,竟讓他如此難舍,想了想就提了個建議:“這樣吧,我倒知道一個地方,您老不方便,就交我得了,明天這個時候,我還是在這里等您,保證還一口好瓷盆給您!”
過了一天,爾冬守約而至,老人已等在那里了。接過爾冬遞過來的瓷盆,老人似乎突然來了情緒,他伸手細細摩挲著,目光專注,面色凝重。爾冬見狀就問:“怎么了,補得不好?”
“好!”老人兩眼早已濡濕,“沒什么不對勁,我只覺得補得太好了,好得讓我感覺很親切!年輕人,你能帶我去見見那位修補師傅嗎?”
爾冬不知所以,他把老人帶到了街頭拐角的那個修補攤前。沒想到,戴著老花鏡的修補師傅和老人一照面,當(dāng)下都熱淚盈眶,宛如一對分別已久的老伙計。
老人握住師傅的手說:“人戀舊啊!自從我搬了家,一直用這盆子。每次摔壞了,我就總想起你。今天一摸到補疤,就覺得眼熟,虧了這個年輕人,不然這輩子怕沒緣分相見了!”
修補師傅也很意外:“是啊,一晃幾十年,咱們都成老骨頭了。我也是坐不住啊,明知這種生意沒多少人光顧,可我還是每天守在這兒,偶爾見一兩個老面孔,這心頭就熨貼??!”說到這兒,修補師傅轉(zhuǎn)頭懇求爾冬說:“你過兩個小時再來吧,今晌午我們哥倆去喝兩盅,敘敘舊。”
爾冬有些勉強。兩小時后他開車來接老人,見二人都紅光滿面,微有醉意,臨上車前互相還千叮萬囑,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半路上,老人似乎還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自語般說:“算起來,我跟老師傅的緣分也有近40年了。那時還年輕,每次去補瓷盆,我都讓自己媳婦陪著。那師傅會說話,總揀順耳的說給我們聽,干活又精細,一來二去,就成老熟人了,沒事也喜歡在一塊叨叨。40年來,我搬了好幾次家,唯一忘不了的就是老師傅那熱情、專注的面孔,總在想能否還見上一面。現(xiàn)在好了,知道老伙計日子還過得充實,兒子孝敬,身子骨也硬朗,這心頭就特別熨貼。是這口瓷盆,讓我們在修補之間建立了一種默契,每次看到瓷盆在老師傅手里妙手回春,心中便有了寄托啊!”
把老人送下車,當(dāng)老人準(zhǔn)備離去時,爾冬忽有所悟地說:“老人家,您知道嗎,其實那修補瓷盆的師傅,是我父親?!?/p>
爾冬頓了頓繼續(xù)說:“過去我不理解,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他瞎忙個啥,不是給我丟臉嗎,所以我一直不敢對別人說那是我父親!但今天,我卻從你們身上,讀到了一種很溫暖的東西,也是你們這一代人的精神,樸素、執(zhí)著、善良、堅韌,平平凡凡,卻又頂天立地。而這些,正是我們需要很好繼承的精神和家風(fēng)?。 ?/p>
回家的路上,爾冬打電話給父親,感謝他再次給自己的人生上了生動的一課。父親說:“生活中最平凡的東西,我們往往不以為然。比如你妻子,為了一個家,默默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和時間;而你,只需要對妻子說上一句關(guān)心的話就能溫暖她的心,只需要抽一點時間稍微陪陪她就能滿足一個女人最起碼的精神需求。可是,你最終疏忽了,讓幸福在指間滑過,讓溫暖悄悄溜走……”
爾冬不知父親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不過他已經(jīng)無心過問。他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前,去花店買一束鮮花獻給妻子。想到這些,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