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前夕強力治污的鄉(xiāng)村

今年回到家中，每天都是碧藍的天空，有種久違的感覺。

全國各地區(qū)史無前例地加緊清理高耗能、高污染和過剩產能企業(yè)的步伐。如此強力的整治，讓我意外。

南方周末記者 賴競超

今年春節(jié)，我在A、B兩地奔波。

A市，位于東南沿海對臺工作大省的中部小山城，B市，在中國大陸東部沿海的廣袤平原上。

前者，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丶业穆肪徘啬c，有時候相隔不過百米眼前就能跳出一個隧道，山并不高，七八百米的丘陵居多，而房屋，多緊湊地聚集在狹小的山間盆地中。紅土地不適合種水稻，大棚果蔬、花卉等特色農業(yè)漸興，但林業(yè)才是當地發(fā)展大頭。

后者則恰好相反，一馬平川，鄉(xiāng)村別墅整齊排列。房屋建筑風格相近，斜屋頂琉璃瓦搭配著淺色墻體，有人笑說這是中國的瑞士小鎮(zhèn)。少則幾畝多則數十畝連成一片的綠色麥田，好像在向我這個遠方來客炫耀它“中國糧倉”的地位。

大年初一，從A飛到B，氣溫驟降十度以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過去常常抱怨A城在偶爾落了幾日冬雨后的濕冷，現在覺得那簡直不是事兒，當B市室外的寒風刮得鼻子耳朵生疼，你會發(fā)現，到了室內這種冷感沒有減輕多少，我只能將自己里三層外三層像粽子一樣包裹著，笨拙地活動。然而寒冷的B市卻極少有人家會在廚房通上熱水，反而地處南國的A市早已做到這點，即使在鄉(xiāng)村地區(qū)，熱水洗碗洗衣服已很普遍，只能說B市早已習慣。

這個假期，我在如此截然不同的兩片地域上過了非常不同的兩個春節(jié)。然而，令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在兩地看到了幾乎相同的一件事。

先說A，這個中國百強縣級市地處武夷山和戴云山的過渡地帶，地層發(fā)育較全，一種叫做石灰?guī)r的自然資源廣布其中。對這種可溶性巖石進行開采并稍作加工，即可將之作為化肥生產的原材料和鋼鐵生產的氧化劑，家鄉(xiāng)的化工支柱產業(yè)依賴于此。

這種巖石，還為A市貢獻了兩處被評為國家4A級景區(qū)的喀斯特地貌景觀，其中一處名曰“鱗隱石林”，就在我出生的小鎮(zhèn)上。因石芽表面呈魚鱗片狀，取典“天故隱其跡”句意，故名“鱗隱”。然而，或許是挨著城市過于近的緣故（距離A市僅11公里），自1984年開發(fā)以來，這座擁有奇峰、異石、溶洞的石頭山，至今仍未形成集休閑、旅游、觀光、食宿一條龍的旅游服務。真正扶持著小鎮(zhèn)發(fā)展的，是那二十來個開采石灰礦的窯子。

據我所知，一位擁有5個石灰窯的叔叔，2013年上繳稅收70萬人民幣。憑此估算，二十幾個窯子，為鎮(zhèn)里貢獻的財政收入至少是上百萬。

但今年，我卻從母親口中驚聞，這些石灰窯在春節(jié)前不久幾乎一夜關停。母親熟悉的幾位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手上的好幾個石灰窯無一幸免，全被拆除。毫不意外，環(huán)評檢測中，它們被劃入了高耗能、高污染、產能過剩的范疇。

印象中，過去這些窯的粉塵確實很大，路過的時候，往往能看見那些直徑三五米、高十幾米的圓柱形窯上空，總是灰蒙蒙的——那是直接排放的粉塵帶來的渾濁。

今年回到家中，一個星期每日都是碧藍的天空，有種久違的感覺。

說實話，如此強力的整治，讓我意外。

根據2015年正式實施的新環(huán)保法，政府相關部門不僅可以對污染企業(yè)連日計罰，不設上限，還可對企業(yè)采取限產、關停的處罰措施。

據我了解，二十幾個被關停的石灰窯，有十個已收到政府補貼并做了拆除，其余的有些因對補貼的數額仍未與政府達成協(xié)議，但生產已被強行叫停。

“有個老板5個窯全被拆了，生產執(zhí)照也已注銷，一個窯補貼六萬元。”我媽告訴我。大年三十，小鎮(zhèn)一位政府官員到我家拜年，也說起此事，監(jiān)管整治污染企業(yè)這塊工作恰好由他負責。

過去的一年，“去產能”被放在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任務之首，全國各地區(qū)史無前例地加緊清理高耗能、高污染和過剩產能企業(yè)的步伐。

在相隔近千公里的B地區(qū)，整治的范圍也不小。

“你舅今年日子不好過啊，兩個磚窯全部被炸了?！贝竽瓿醵彝ゾ鄄?，席間閑聊就蹦出了這樣一個消息。

舅舅原是B市下轄某鎮(zhèn)某村的村支部書記。在村里，一共有兩家磚瓦廠，改革開放前，都屬于集體所有制企業(yè)。村里的這兩個磚瓦廠在當時都非常紅火，有工人一兩百人。每日燒磚、拉磚，頗為繁榮，收入也相當可觀。

村子附近一共有類似磚瓦廠五六個，附近方圓幾百里的農民房建設幾乎都依賴這幾座磚瓦廠的紅磚，在當地，形成了磚窯的產業(yè)鏈。

然而進入20世紀初，這兩個磚瓦廠沒有了之前的景氣，村里不參與經營，將其承包給市場人士。

舅舅之前曾經擔任其中一家磚瓦廠的廠長，改制之后占有部分股份，之后又持有另外一家磚瓦廠的股份。從村支部書記任上退休之后，他的家庭收入主要就依賴這兩家磚瓦廠每年的承包費。

2016年，該省全年大力展開磚瓦窯廠的行業(yè)整治，主要目的一是整治空氣污染、一是淘汰落后產能。

“全省去年一整年炸掉了4000座這種磚窯”，在餐桌上，這件事成了親友之間討論的一件大事。

“最近幾個月，這幾個磚窯炸了之后，我們這兒的空氣的確好了不少。從環(huán)保的角度來說，當地人都是支持的，否則家鄉(xiāng)的霧霾會越來越嚴重?！币粋€親戚對我說。

一位親友在當地政府部門工作，在他看來，這種土磚窯生產很不規(guī)范，而且從市場的角度來說，這兩年磚窯的生存已經變得很困難。 “現在農民房限制蓋建，村里鎮(zhèn)上對磚瓦的需求越來越小，城市里的樓房大多都是水泥澆筑結構，不需要土磚、土瓦。而且，現在人們收入提高，很多人也不想要這些質量不夠好的土磚瓦?！边@位親友對我分析。

我又想到了A市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石灰窯。2012年末開始，這些私人的石灰窯生意開始越來越差，有人說這和A市成立了一家大型礦業(yè)有限公司有關，這家規(guī)范生產的大公司很快就把石灰窯的訂單搶走。2013年以后，石灰窯的經營每況日下，有些窯幾乎是半停產狀態(tài)。

或許不用幾年，這些磚廠、石灰窯都終將被市場淘汰。最后，生產管理規(guī)范、有著粉塵回收環(huán)保措施的大型礦業(yè)有限公司將成為市場競爭的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