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禾
純正80后
2015年夏天,柯楊先生參加鳳凰網《畢業(yè)歌》節(jié)目錄制時,也有這樣一段類似的開場白。
老校友柯楊先生和學生的交流很多,即使是退休后,也時常受邀回學校做講座。在他的交流分享中,“花兒”以及傳統(tǒng)文化,是核心主題。
“花兒”是流行于我國青海、甘肅、寧夏、新疆、西藏等西部省區(qū)的民歌。在柯楊先生的許多場講座中,從“花兒”產生的時代,到這個名稱的由來;從“花兒”流傳的地域和民族,到演唱內容與形式;從“花兒”的藝術價值到文化傳承的意義,他一講便是幾個小時。說到興奮之處,他會提高聲音,還會手舞足蹈,目光矍鑠、老當益壯的模樣總是贏來聽眾的熱烈掌聲。
這些內容,先生給文科生講,也給理工科生講;給中國人講,也給外國人講。他和年輕學子們打成一片,分享著與“花兒”相關的盛宴。
講傳統(tǒng)文化,柯楊先生非常認同費孝通先生的幾句話: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世界大同。
農歷七月初七是乞巧節(jié),也叫七夕。2006年5月20日,七夕節(jié)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聴钕壬f,在甘肅省西和縣,乞巧節(jié)過得不太一般,從農歷六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到七月初七的晚上,七天八夜,是女孩子的節(jié)日。在那一天,“有舞蹈,有唱歌,乞巧歌,有各種活動,非常熱鬧”。
有人主張把中國的乞巧節(jié)改成情人節(jié)??聴钕壬硎荆哼@個是不對的?!拔覀兊钠蚯晒?jié)是女性的,而且是未婚女孩子的節(jié)日,這是我們的特點。我們不應當因為外國有個情人節(jié),就硬要把我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改造成外國的節(jié)日?!?/p>
不過,他并非一個堅決反對外來文化的老古董,在他心中,傳統(tǒng)文化要保護,也要互相交流。
在《畢業(yè)歌》的結尾,柯楊先生在同學的邀請下現(xiàn)場唱了一曲花兒。滿頭白發(fā)的爺爺唱了一首“情歌”——
大河家街道里牛拉車,二梅花呀二呀牡丹,牛拉了松木的板了,你把阿哥的心拉斜,二梅花呀二呀牡丹,拉斜是你不管了……
這位“80后”的一曲《撒拉調》,唱紅了我這個“90后”的眼圈。
看慣了黃河水車,聽慣了花兒歌唱
“我出生在西北高原的重鎮(zhèn)蘭州,從小就看慣了黃河上轉動的水車,漂浮的筏子,聽慣了蘭州鼓子和花兒的演唱。五泉山‘四月八,正月里的社火,震撼人心的太平鼓,香辣可口的牛肉面,都在心靈深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這樣的成長經歷,似乎很早就為柯楊先生選擇民俗并為其捍衛(wèi)一生埋下了伏筆。
柯楊先生回憶童年的經歷,在一個冬夜,一群勞動者在蘭州蓋房子,晚上就在唱花兒。“那個聲音非常凄厲,悲慘。我聽著聽著就很想掉淚。他們唱的什么我當時不懂,但是,在對我的心靈深處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那時,深夜的蘭州街頭會有人唱起太平歌,每唱兩句敲幾下筒子鼓,一聲一聲,敲到了先生的心里。
1958年,柯楊先生畢業(yè),留校任教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民間文學作為教學和科研方向,而“花兒”,就此一路相隨。
在近60年學術人生中,他最鐘意的始終是花兒學,并一直致力于將花兒這種西北獨有的民間藝術,推向全國、推向世界。他指導的美國和德國的兩名研究生以“花兒學”長篇論文分別獲得美國印地安那大學和德國特里爾大學的博士和碩士學位。
之后的日子里,柯楊先生不僅參與了甘肅省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的籌建工作,還兼任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專家委員會委員、甘肅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副主任等職,積極參與“非遺”項目的評審及國家級“非遺”項目的申報工作,尤其在“花兒”成功進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的申報工作中功不可沒。2002年,柯楊先生出版了《詩與歌的狂歡節(jié)——花兒與花兒會之民俗學研究》,2004年8月該書榮獲中國文聯(lián)和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頒發(fā)的第五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
帥爺行走江湖時
執(zhí)教四十余年,總是一副溫文爾雅、平易幽默的模樣,柯楊先生被學生們愛稱為“帥爺”。哪怕退休多年回校講座,依舊有著座無虛席的號召力。不過,“帥爺”不僅帥在講臺上,“行走江湖”的日子,更是盡顯文化行者的篤絕風采。
柯楊先生始終認為,搞人文科學,尤其是搞民俗學、文化人類學學科的人,必須要把田野作業(yè)抓緊做好。這個田野作業(yè)有個原則,就是必須深深地“挖井”。挖深井不是走馬觀花、淺嘗輒止,而是深入地挖掘,一次又一次地走訪、調查。“了解他們的生活,了解他們的家世,了解他們創(chuàng)作的才能之所由來。不斷地深入,才能夠把你要研究的學問搞深搞透?!?/p>
不過,民間調查往往很苦很累,當然,收獲和樂趣自在其中。
在幾十年的悠悠歲月里,柯楊先生不但率領本科生和研究生深入以蓮花山、松鳴巖、二郎山為中心的花兒流傳地區(qū),對花兒歌手、花兒會和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進行反復調研,而且陪同國內外專家學者進行過十多次深層次的專題考查。
曾經,他帶領四個學生在臨夏州的東鄉(xiāng)縣做東鄉(xiāng)族的民間故事和民歌的調查,當時正值生活困難時期,四十天的調查,“頓頓吃洋芋,一頓面都沒見過”。剛開始,大家是胃受不了,覺得難受,酸酸的。一個星期后也就適應并習慣了。先生和四個學生坐在炕上,圍著一個爐子,把煮好的洋芋皮一剝,蘸著鹽吃,印象最深的一次,裝洋芋的大臉盆,主人一共端上四次。
在皋蘭縣的石洞寺,柯楊先生和學生訪問之余,還會幫著農民起沙、背沙?!耙蝗税l(fā)一個背篼,背篼里面用大鐵鍬滿滿一鐵鍬(還是濕的)一倒。雖就一鐵鍬,但是很重的。我們就從遠處的挖沙地方往地里頭背,一天勞動下來非常累?!?/p>
辛苦之余,也會有“走心”的收獲。
柯楊先生曾遇見一個姓吳的老太太,年輕的男女們都聚在熱鬧的地方唱歌,唯獨她一個人坐在一棵樹下面,離大家唱歌的地方很遠,她一個人在那里悄悄地唱。先生覺得很奇怪,就過去聽她唱什么,她的唱詞是這樣的:
石磨平了重鏨哩,
騾馬老了倒換哩,
鋼刀老了重磨哩,
人老了咋活哩?
這是不識字的普通農民的即興創(chuàng)作,真實又極具個性化的用詞,讓柯楊先生很佩服。
責任編輯:張蕾磊
﹁先來個自我介紹,本人姓柯名楊,楊者,楊柳樹之楊,而非飛揚跋扈之揚。
我是蘭大的畢業(yè)生,跟你們一樣,在這里上過四年大學。
一九五四年,我考進蘭州大學中文系,一九五八年畢業(yè)。今年八十一歲,是純正的﹃八零后﹄。﹂
這個八零后老爺爺是柯楊先生,這是他在二零一六年夏天,
蘭州大學榆中校區(qū),他給工學生講藝術的講座上的開場白。
這位﹁八零后﹂聲音響亮,中氣十足。
柯楊先生還曾講起過,有一個農村的老太太,臨終的時候,
一反常規(guī)地不要和尚、道士給念經,指定她年輕時候的歌友,
在她的病榻前給她唱花兒。
﹁她愿意在花兒聲中合上眼睛,可見這一種民歌,
不但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
這是很感動人的事情,也是激發(fā)我不斷深化我的學術信仰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