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里真的有條魚

仲達明

小時候的我十分愛水，尤其是釣魚。釣起魚來總是忘記回家，水的神秘讓我著迷。

有一次我去水邊釣魚，一連兩頓飯沒吃，餓得實在不行了才回家。一進門，我丟下魚竿便一屁股坐到門邊的柳樹樁上，再也沒力氣起來。母親看我臉色發(fā)黃，立刻抱我進屋讓我躺下，弄碗可口的面條給我下肚，我才漸漸恢復(fù)了體力，有了清醒的意識。

“真的那么喜歡水？”晚上，做村小教師的父親終于沒有再打我，而是把我當(dāng)朋友一樣平等地說話。

他的改變，讓我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答，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水，哪里好？”父親有些不解。

“魚在水里，我看不見，它咬我的鉤，我看著浮，能把它釣上來，我覺得這個過程有點神奇。”我描述著我和魚天天重復(fù)的游戲。

父親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斬釘截鐵地說：“書里也有魚，你信不信？”

我笑了，笑父親比我還天真，還幼稚，書里怎么能有魚呢？

我的輕浮并沒有讓父親像往常那樣生氣，只是從那天晚上以后，我常常發(fā)現(xiàn)父親伏案工作很久，總是不停地寫什么。

他寫他的，我依然和伙伴們釣著我的魚。他并沒有因為那晚的談話對我多加管束。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因為生氣而放棄了管我。

半年后的一天，父親回家時突然把一本雜志扔到我面前，有些激動又有些嚴肅地對我說：“把我的名字找出來?！?/p>

我很快在目錄上找到父親的名字。

“看多少頁？翻開！”父親儼然成了我的班主任，嚴厲地命令道。

我看清頁碼，翻到那一頁，果然見到父親的名字，名字下面有幅圖畫，還有一大段文字。

“知道嗎？這就是我寫的文章！”父親這時才松口氣，晃著頭，有幾分得意。

寫就寫唄，我并沒有過多地在意。父親也沒有多作解釋，就把雜志收了過去。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一天，父親回家忽然拿出一張綠色的紙，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就把紙裝進口袋，讓我坐到他的自行車后面，陪他一同上街。

到了郵局，父親把車子支在門口領(lǐng)我進去，小聲對我說：“你看這稿費單，你看清了，看它怎么變?！?/p>

從一個窗口，父親把那張紙遞進去，不一會兒，營業(yè)員遞出幾十元錢放到父親手里。

父親把錢抓在手里，激動得有些不自然，叫我坐到他車子后面去一個地方。

他帶我去鎮(zhèn)里的魚市。

我永遠忘不了在魚市的那一幕：父親把攥在手里被汗水浸得發(fā)潮的錢朝一個魚販子面前一扔，大方地說：“可著錢買！”

魚販子看看錢，愣了半天，才明白父親的話，結(jié)果把所有的魚稱給我們帶回家。

晚上，父親喝著酒，夾著母親煎的魚，紅著臉，帶著三分酒意對我說：“你看見我用一張紙變出這么多魚了吧？告訴你，那張紙就是那天我給你看的那篇文章的稿費。那篇文章是我寫的，發(fā)表了就有錢，神奇吧？”

父親的話聽得我一愣一愣的。原來，他前前后后就是要告訴我，文章變出稿費，稿費又變出魚。

“誰說魚只在水里，書里不照樣也有魚嗎？”父親似乎醉了，說著醉話，“你看，書里的魚少嗎？”

那一晚，父親在床上唱了很長時間的地方戲，而我卻失眠了。沒想到，父親為了讓我不去河邊，竟用半年多的時間，用這種方式教育我。

從那以后，我很少再去河邊了，開始用功讀書。

當(dāng)父親在一天晚飯后，把一摞退稿信抱到我面前時，我更是有點無地自容：沒想到，父親為了教育我，竟費了這么大勁。

從那以后，我決定用父親教育我的方式“捕魚”，因為書里真的有條魚。

多年以后，讓父親沒想到的是，他教兒子捕魚的技能，讓兒子不僅娶了老婆，還在城里買了房子，買了車子。

摘自《三門峽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