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衛(wèi)巍
1
我這人素喜布衣,總覺得這種衣服帶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有些野,有些隨意,也有些瀟灑。但在生活中,這些隨意與瀟灑卻遙遙不可及,即便觸及手邊也會轉瞬即逝,“布衣”所承載的只能成為一種精神上的慰藉了。
我是那種寫文字很慢的人,慢也無關緊要,主要是寫出來的東西還很笨拙,并沒有摸到寫作的門路。但我卻沉迷于寫作所帶來的這種寂寞、苦楚以及焦慮。當然,在寫作的過程中,我也會享受那種快感和愉悅。當夜深人靜之時,獨守書屋空對月,腦海里的文字便在指尖的跳躍中留了下來。寫作所帶來的愉悅也是一種享受,但這種愉悅又難以分享,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寫作,也就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它又何嘗不是一件“布衣”呢?
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鄉(xiāng)村是神秘的、樸素的,而又是親切的、和藹的。但多年過去,那些曾經習以為常的日子卻漸行漸遠,在自己的身上和身邊慢慢消失了。有些人已經不在,有些事已經不在,甚至,那些曾引以為豪的祠堂、老樹、枯井也已經不在。一個村子的消失,總會伴隨著這些物件的消失而逐漸隨風而散。村莊給我留下的只有模糊的記憶了。
游離于村莊與城市中,我在找尋自己的文字。
對于小說而言,我覺得就像“布衣”一樣,需要溫暖和情懷的。似乎,寫作也是心甘情愿的事情。我居于小城躲在狹窄的書房里,所感受到的卻是“關門即深山”的意境。讀書寫作相對于生活,給我增添了許多快樂。布衣,這件最樸素、最貼心的衣服穿在身上,致使書房中氤氳起了生活的味道。這種味道是真切的、迷人的,它剝離了都市中最為繁華的喧囂,使浮躁的內心回歸于平靜,回歸于心中最為真切的文字與情感。
寫作之余,我常想起母親當年紡線織布做衣服的情景,工序繁雜,但卻要極其用心。由棉成線,由線成布,由布成衣,每一道工序都匯集了母親的心血。寫作又何嘗不是如此。點點滴滴匯集起來,“布衣”也就漸成形狀。搬進城市居住之后,我更向往“布衣”的那種散漫與自由。那么,這些文字是否還能還原當年的心境與本色呢?
布衣暖,是因為它本身就有生活的溫度。這種溫度轉化為文字之時,自然摻雜了我對生活的理解和認識,我無時無刻都在感受著她的溫情。
我喜歡她。
2
算來算去,我的寫作斷斷續(xù)續(xù)已經十年有余了。十年是一個節(jié)點,但這十年中,這些零散的文字又把平凡的生活給拼接了起來。文字的魅力就是把一個人的記憶與情感封存起來,無論什么時候只要看上一遍,那些記憶又會涌到面前,直抵內心。
這十年,是我不斷摸索的階段。我自初中二年級輟學后,一直在社會上打拼?!按蚱础边@個詞聽起來很豪邁,其實背后的傷痕與傷痛只有自己知道。我曾學過戲、下過窯廠、瓷磚廠,有一年冬天還和父親賣了幾個星期的甘蔗,其中滋味,唯有自己心里最為清楚。我所經歷這些事情的背后,心中的文學夢想一直沒有改變。這個夢想使我一步一步走來。回首往事,我才明白堅持一件事情是多么的艱難,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文學是一種動力。
我知道,我的文字是平淡的,簡陋的,甚至有些艱澀,但這也確實是我內心最為真實的想法。在這十年的創(chuàng)作路程中,很多師友給了我莫大的鼓勵與支持,給我提出了很多意見和建議,使我在文學道路上少走了很多彎路。在此,我想對他們說一聲謝謝。
十年,只是一個起點,我將繼續(xù)前行。
3
我一直認為小說是隱秘內心的另一種宣泄。當然,小說最為本質的東西最終會爆發(fā)出來。寫作的過程也是一種宣泄,我很享受這種體味。但我這個人自制力差一些。比如我今天定好了一個寫作計劃,需要在家里守住電腦。但有朋友過來聊天,有時候還要出去喝酒,玩著玩著就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到頭來一個字也沒有寫成。
寫作是我的夢想,我希望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作家,但這需要付出艱辛的勞動。我喜歡這種勞動,它能使我放下很多東西,比如放下生活中的虛名,放下工作中的面具,還原一個真實的自我。這種自我是精神上的高度自由,也是內心深處最直接的表達方式之一。通過文字,我看到了多面性的生活、多面性的人生。
我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是在 2003年下半年。那時候我剛剛從外地回來不久,內心充滿著迷惘、困惑與無奈,總覺得人生渺茫。我在回來之前,曾在一家瓷磚廠打工,我的主要任務是把壓力機壓出來的瓷磚胚子搬到窯頭,一天來來回回要跑無數趟。這段經歷我曾在短篇小說《我的臉如此憂傷》中描寫過,并且對每天搬磚的重量、需要來回跑的步數做過計算,一個年頭下來核算結果很讓人驚訝。在打工期間我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初戀和第一次失戀。這種經歷是刻骨銘心的,也算是人生中的一次重要經歷。我談了好幾次戀愛,沒有一個牽手成功。原因是我長得不帥,工作也不固定,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比較自卑——這幾點都不受女孩子歡迎。失戀時期我無事可做,只好看書消遣,結果這一看就上了癮。我記得我看的第一本書是張煒先生的《古船》,然后是陳忠實先生的《白鹿原》、錢鐘書先生的《圍城》,接著開始接觸西方文學,慢慢接觸卡佛、博爾赫斯、卡夫卡等作家的作品。書看的相對多了,內心也就有了一股蠢蠢欲動,便試著拿起筆來寫作。
我是比較笨的人,從事寫作之后也比較笨,很難開竅,總在不斷地摸索,但這個摸索的過程卻是快樂和溫暖的。在艱澀的寫作過程中,我慢慢感受到了文學的溫度,這種溫度能夠融化世界上所有的冰冷,能使我們枯燥乏味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更多時候,我能感受到寫作所帶來的愉悅。這種愉悅或許不能夠改變現有的生活,但卻使靈魂在逐漸升華。愉悅所帶來的快感使我深深陶醉。
同時,我也是一個寫作很慢的人。我遲遲不敢動筆,動筆之后又遲遲不能合理或者有序的推進,總在猶豫不決之間,真正出來的東西少之又少。過一段時間我會返回頭去看以前的作品,越看越不是滋味。這種體味讓我心生恐懼,有時候甚至心生抵觸。當然,這個抵觸不是對文學的抵觸,而是對我創(chuàng)作初衷的抵觸。我總以為以前的作品浪費了心神浪費了筆墨,但已經這樣過來了又無可奈何。我開始寫作之前懵懵懂懂的,有一些作品也是在懵懵懂懂的狀態(tài)下寫出來的,說出來很慚愧。
這也算是個探索的過程吧。
4
我覺得小說和畫畫是相通的。
我讀過張大千的傳記。徐悲鴻曾說他是“五百年來第一人”。可就是這么一位赫赫有名的藝術大師,卻也是一名美食大家,而且是廚界高手。張大千既愛吃,又懂吃。他喜歡吃的每一道菜,都知道它的食材特點,并且對中國各地風俗和菜系進行了極其細致的考究。他曾經親口說過:“以藝事而論,我善烹調,更在畫藝之上?!碑斎?,這是他謙虛的說法。不過,他的廚藝卻被眾多名流紛紛稱贊。到后來我也研究過這個問題,菜分五顏六色,可以煎炒烹炸,葷素搭配樣式繁多,就像畫畫中的顏料、布局、意境,兩者有相通之處。我想張大千深諳其中之理也與此有關,畢竟口中的顏色和畫面上的顏色都是自然而發(fā)的東西。
畫畫講究線條,講究筆墨,講究構圖,有時候多一筆不行少一筆不可,有時候卻要用以濃厚筆墨,有的地方化繁為簡,有的地方還需要去簡增繁,各自表達出來的意境都不會一樣。小說亦是如此。我寫《口吐蓮花》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在畫畫,不管是小說的語言還是主線、情節(jié),都像是一張極其簡約的水墨大寫意。這個短篇的寫作過程極其順利,兩天就完成了。
如果從欣賞一幅畫作的角度去聯想小說,肯定對我們有所裨益。
我認為繪畫中所表達的東西,有時候恰恰也是小說中所表達的東西,只不過是點線面之中的絲毫差別而已。
家中一位祖父素喜花草,盆盆罐罐栽滿了從田野里移植而來的野花,它們在院子中爭奇斗妍,芬芳異常。但我最喜歡的,則是他家陽臺上的一碗野牽牛。這種野花生長的柔弱纖瘦,藤蔓幾乎透明,葉子如同手掌,小而精巧,花朵粉中透白,潔而有序。最妙的是它被栽植在青花碗里,只有幾條藤蔓懸垂下來,我能看到的也就五六片綠葉,三兩朵花兒,與青花碗相互映襯,簡單中散發(fā)著大美之意。我認為,這就是小說中最簡單最直接的取舍之道。我的一個朋友喜歡做菜,而他最拿手的是燉豆腐。他對火候十分講究,豆腐用文火慢慢的燉煮,待八分熟后,將少許碧綠的菜葉散布其上,用余溫將其蒸熟。豆腐白、菜葉青,青白相間,菜未入口先看其搭配的顏色,便覺食欲大開了。這道菜豆腐是主體,菜葉是副體,有無尚可,取舍之間,色香味俱全。
古人講:“綿里裹鐵,虛實相生。”舍去最大,我們能得到最小的精華,舍去最多,我們能得到無限的美麗。
寫小說,當然有取舍。這種取舍不僅是生活中的,還有靈魂上的,是一種自我的剝離。
寫作,我永遠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