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 洋
遠(yuǎn)洋譯詩選(8首)
遠(yuǎn) 洋
小步舞久已不再跳了,
豎琴久已失去最后的聽眾。古老宮殿中的展示柜
是死者的墓碑。
這里曾是殺戮戰(zhàn)場,
克里姆林宮血染的墻仍呲牙咧嘴。給我們作證,你們這些穿著,
絲綢入葬的死者。
杯盞無酒,
旗幟陷入往昔,
一把劍在回憶
究竟從誰的手里掉落。
腐爛的戒指,發(fā)霉的王冠,
依舊芳香的胸前花飾,
死皇后破碎的長袍,
無眼面具,死神和詛咒的樣貌。
那球體,權(quán)力的象征,撂在地上,
一只蘋果蟲蛀并腐爛。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在金色穹頂下,
死神守衛(wèi)著歷史的墓園。
一套套盔甲,空洞如金容器,
地毯圖案無與倫比,
而帝國馬車趕回往昔,
沒有馬,沒有光,沒有居住者。
十二件女孩的襯衫
晾在一條繩上,
胸口的花邊
像哥特式教堂的玫瑰窗。
主啊,
您庇護(hù)我免除所有的邪惡吧。
十二件女孩的襯衫,
那是愛情,
天真的女孩們在陽光下的草坪上嬉戲,
第十三件,一件男襯衫,
那是婚姻,
終結(jié)于外遇和一記手槍聲。
流過襯衫的風(fēng),
那是愛情,
我們的大地用它芬芳的微風(fēng)擁抱:
十二個幻想的身體。
那些女孩由輕盈的空氣做成
正在綠色的草坪上跳舞,
溫柔地,風(fēng)在摹擬她們的身體,
乳房,臀部,小腹上的酒窩——
快快睜開吧,哦,我的眼睛。
不愿攪擾她們的舞蹈
我靜悄悄地溜到這些襯衫的膝下,
要是有一件垂落
我就透過牙齒貪婪地吸入它的氣息
咬它的胸脯。
愛情,
我們吸入它的氣息,賴以為生,
幻滅了,
我們夢想鎖住的愛情,
愛情,
緊隨著我們的起起落落:
虛無
仍然是一切的總和。
在電氣化時代,
夜總會代替了洗禮風(fēng)行一時,
愛情注入我們的輪胎。
我有罪的瑪格德琳[1],別哭泣:
羅曼諦克的愛情已經(jīng)耗盡它的火。
信仰,希望和摩托車。
(以上二首作者為1984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雅羅斯拉夫·塞弗爾特,刊登于《世界文學(xué)》2016年第2期)
(為瑪吉而作,紐約)
冰冷的葡萄藤環(huán),陰郁地
纏繞著夜晚;在秋天
流血的葉脈里,回聲深遠(yuǎn)
一只奉獻(xiàn)的花瓶,她的歌喉
把無數(shù)靈魂匯合成一首歌傾訴;
多么黑暗,酒變成了夜晚。
從脫臼中長出肉,從人行道
傷痛的警笛中,一個黑暗中的
酒池抖顫
在閃光的炮彈片里,你詢問
今晚酒如何?黑暗,女士
黑暗是更深傷口的標(biāo)志。
再次充滿預(yù)示
這深切而沉默的創(chuàng)傷
這殘酷時代的黑暗之酒
歌,呵,歌聲是孤獨(dú)的使者
夜是一條任憑酒漠然流淌的小河。
(原作者為1986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沃雷·索因卡??怯凇对姼柙驴?015年第6期)
在傳說的一個版本里塞壬不會唱歌。
只是在一個水手的故事里她們會。
那么,奧德修斯,被綁在桅桿上,被聽不見的
音樂所折磨——跌蕩的大海,
陡峭的風(fēng),鳥兒們離岸的饑餓——
而沉默的女人們?yōu)樽o(hù)蓋花園收集海藻,
看著他竭力要掙脫纜繩,看著
他眼里可怕的渴念,在巖石
林立的荒島上,被她們想象的
他對未唱之歌的想象,永遠(yuǎn)改變。
棕櫚的天堂 棕櫚 棕櫚波光閃閃的海。
礁石,鵜鶘,然后是完美的地平線,
山坡上棱角分明的白色別墅
滾向大海。
“謝謝?!薄安豢蜌??!?/p>
一只鶲在鐵木里,
硫黃的腹部,發(fā)白的喉頸,
灰白的翅膀,棕金色細(xì)瘦的外表。
高度警覺,他有他的事情要做。
早餐之后他們各走各的路。
海鷗,平靜而波光閃閃的大海。
“今天早晨木瓜很可愛?!?/p>
“是的,但番石榴不十分熟。”
表現(xiàn)主義的十字架:軍艦鳥。
沙黃色的一天,明亮炎熱。
“你把一大群鵜鶘叫什么?”
“一支小艦隊(duì)。”“噢,一只小浮舟?!?/p>
“一支兒童海軍。”聞起來有沙漠
香草的氣味,而且,古怪地,楓樹
(北美圣草?)后來做愛,
應(yīng)和著波浪的聲音,
波浪的聲音。
伊甸園,地獄邊緣。
蒲葵和大海;大葉
蒲葵的垂穗
扇形地散開;在海面上它們傾斜
掃著沙,掃著沙,嘆息著
又傾斜著,掃著沙。
丑角麻雀在一棵珊蝴樹上。
一只翡翠鳥糾纏著另一只,在沙漠的天空,
藍(lán)色,會變成綠松石色,
會變成石頭。
咖啡杯的骨瓷把手:月亮。
什么是古老的?寂靜
在黑色里,長瘤的、多孔滲水的
大塊“前化石”里
海洋拍擊。
沒有動物,沒有植物,
只有火的潮汐,在海形成之前。
在皮膚,詞語之前。
“響亮的堅(jiān)果外殼——發(fā)出空蕩蕩的嘎嘎聲。”
燦爛的澎湃,蔚藍(lán)的澎湃,
出現(xiàn)——世界出現(xiàn)——
只在現(xiàn)在時里。
“午餐后我來看你。”
(輕輕地吻他)
“——仿佛棕櫚樹里的覆盆子唐納雀,
高飛在橙色天空,是野蠻的。”
(以上兩首原作者為美國桂冠詩人羅伯特·哈斯。選自《亞當(dāng)?shù)奶O果園》,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入選2014中國好書榜)
愛發(fā)動你,像胖乎乎的金表。
助產(chǎn)士拍打你的腳掌,你毫無掩飾的啼哭
進(jìn)入世間萬物。
我們的聲音回響,放大著你的降臨。新的雕像。
在通風(fēng)的博物館里,你的赤裸
使我們的安全蒙上陰影。我們在周圍呆立如墻。
比起我,云更像你的母親
滴落一面鏡子,去映照自己
在風(fēng)的手中緩慢消失。
整夜,你飛蛾似的呼吸
在單調(diào)的粉紅玫瑰中撲閃。我醒來傾聽:
遙遠(yuǎn)的大海涌動在我耳里。
一聲啼哭,我從床上跌落,奶牛般笨重,花也似的
穿著維多利亞式睡衣。
你的嘴巴張開,潔凈如貓的。窗格
泛白,吞沒暗淡的星星。而此刻你試著
發(fā)出一小串音符;
清晰的元音像汽球升起。
(原作者為西爾維亞·普拉斯,選自《夜舞——西爾維亞·普拉斯詩選》,2016年6月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我們把她放下去時一直在下雨;
我們把她放下去時從教堂到墓地一路在下雨。
泥漿吮吸我們的腳有回音縈繞空谷。
牧師高聲叫喊,我舉起我的手。
他在高喊見證,我高舉我的手——
死神終止身體活動,靈魂是一個旅行者。
太陽出來了我轉(zhuǎn)身離去,
太陽照射著我我轉(zhuǎn)身離去——
我背向母親,離開她躺臥之處。
這條路回家滿是坑洞,
那條回家的路總是布滿坑洞;
盡管我們慢吞吞,時間之輪仍然轉(zhuǎn)動。
此刻我徘徊在死者之名:
母親之名,是我的石枕。
我睡著時而你奄奄一息。
似乎你悄然穿過裂縫,一個黑洞
在我的睡與醒之間我使其構(gòu)成。
我留你在黑暗界[2],依舊拼力
不讓你走。明天你將再死一次,
但在夢中你活著。因此我試圖
帶你回到早晨。睡眠沉重,輾轉(zhuǎn)著,
我的眼睛睜開,發(fā)現(xiàn)你沒有跟隨。
一次又一次,這永在的離棄。
一次又一次,這永在的離棄:
我的眼睛睜開,發(fā)現(xiàn)你沒有跟隨。
你回到早晨。睡眠沉重,輾轉(zhuǎn)著。
但在夢中你活著。因此我試圖
不讓你走。明天你將再死一次。
我留你在黑暗界——依舊,拼力——
在我的睡與醒之間我使其構(gòu)成。
似乎你悄然穿過裂縫,一個黑洞。
我睡著時而你奄奄一息。
(以上兩首原作者為美國桂冠詩人娜塔莎·特塞葦,刊登于《世界文學(xué)》2014年第2期)
注 釋
[1]即圣經(jīng)中“抹大拉的瑪麗亞”;引申為從良妓女。
[2]原文Erebus:厄瑞玻斯,在希臘神話中是永久黑暗的化身,混沌之子(卡厄斯的兒子)。他是紐克斯的兄弟,并且和她生下了埃忒耳、赫墨拉、摩羅斯、卡隆、愛羅斯以及克厲。 在晚期的神話中也指地下世界的一個部分,是死者最先經(jīng)過的地方,陽界與陰界中的黑暗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