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根簿

彼得羅·德·阿拉爾貢

我要說的這個老布斯卡伯阿塔斯，后背已經(jīng)有些駝了，他年屆六旬，整整四十年都在科斯蒂拉河畔自家的土地上辛苦勞作。那年，他在地里種了很多大南瓜，這些瓜從瓤到皮兒里里外外都泛著金燦燦的光。布斯卡伯阿塔斯對每只南瓜的形狀、長勢甚至芳名都了如指掌，他尤其喜愛那四十只長得最飽滿、顏色最潤澤的南瓜。每天，他都用慈愛的目光凝視著這些南瓜，為它們惋惜：“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得分開了！”

終于，一天下午，他決心和它們說再見了。他指著那些精心栽培、熟透了的寶貝，心痛地說：“明天我要把你們摘下來拉到加迪斯市場上去了，誰吃到你們，誰就掉進了蜜窩里！”然后就晃悠悠地回家了。當晚，他徹夜未眠，就好像女兒待嫁的前夜，做父親的心如刀割。他不時嘆息道：“可憐的寶貝??！”但是轉念一想：“除了賣掉它們，我還能怎么辦呢？種不就是為了賣嗎？至少，我還能拿到十五個銀幣啊?！?/p>

因此，不難想象，第二天早上，當他來到地里，發(fā)現(xiàn)有人夜里洗劫了那四十只南瓜時，他是多么驚訝、憤怒和絕望！為節(jié)省時間，我長話短說，當時他極度惱怒，不停地重復著那些可怕的字眼：“啊，要是叫我抓到你，要是叫我抓到你！”

他靜下心來再三思考，最終認定：小偷已經(jīng)把可愛的寶貝們運出羅達村了，因為他是不可能在這兒出售，大家都會認出來，而且在這兒賣也不劃算啊。

“它們在加迪斯！”反復尋思，他確定，“那個混蛋強盜，肯定是在昨晚九點或者十點鐘時搶走了我的寶貝，然后半夜裝上貨船，偷運走了。我今天早晨一定要坐船去趟加迪斯，我要抓到強盜，把我苦苦拉扯大的女兒們迎回家?！彪m然他嘴里這么念叨，但還是在那片被洗劫過的南瓜地周圍轉悠了大約二十多分鐘，似乎在計算小偷洗劫了多少只南瓜，又好像是在琢磨怎么嚴懲那個強盜。直到八點鐘，他才往碼頭走去。

船已經(jīng)快開了。每晚午夜時分，貨船會滿載著水果和蔬菜出發(fā)，客船每天上午九點鐘開往加迪斯。

當天上午十點半，在加迪斯市場里，布斯卡伯阿塔斯走到一個蔬菜攤前，停了下來。這時旁邊正好站著一個警察，正四處張望，布斯卡伯阿塔斯指著一個商販喊道：“那些是我的南瓜，抓住他！”

“抓我！”商販又驚又氣地叫道，“那些南瓜是我的。我買的……”

“把這些鬼話講給法官吧。”布斯卡伯阿塔斯答道。

“妄想！”

“你會的?！?/p>

“你是個流氓?！?/p>

“你是個賊?！?/p>

“你們兩個是男人嗎？怎么能這樣講話，說話客氣點！”警察極為鎮(zhèn)靜地說道，并朝他們各自的胸膛擂了一拳。這時，周圍已經(jīng)擁了一大堆人。過了不久，公共市場的督察——食品督察也到了現(xiàn)場。

警察向這位大人物匯報了事情的經(jīng)過。于是，督察開始審問商販：“你是從哪里采購的南瓜？”

“羅達村的富拉諾老人那里?！鄙特湸鸬?。

“沒錯，是那個家伙，”布斯卡伯阿塔斯叫道，“我就覺得他鬼鬼祟祟的！他們家的地差得要命，收成也跟不上，他就開始搶鄰居家的！”

“但是，即使我們可以確證有人昨晚偷了你四十個南瓜，”督察說，“那么你怎么能證明這些南瓜是你的呢？”

“為什么？”布斯卡伯阿塔斯答道，“我認識這些南瓜就像您認識您的女兒一樣，如果您有的話。您不知道是我把它們拉扯大的嗎？您看這個！是我的圓家伙，那是我的胖妞，這是我的紅孩兒，那是曼努拉，因為它和我的小女兒簡直是親生姐妹?！笨蓱z的老漢頓時放聲大哭。

“的確有點意思，”督察回答，“但是，法律上還不能單憑你的一面之辭，就確定那些是你的南瓜。你必須讓警察廳確信已發(fā)生的事實，還有，你必須出示可以證明此事的證據(jù)。大家不要笑，我可是個地道的律師。”

“沒問題，我馬上拿出證據(jù)，證明這些南瓜是從我的地里長出來的。你們站著別動，馬上就能看到。”

周圍的人聽了布斯卡伯阿塔斯的話都驚訝地張大了嘴，而后看到他把剛才拿在手上的小包裹放到了地上，蹲下來，不慌不忙地將系在包裹上的手帕結解開。

“他要拿出什么東西來？”大家都感到很詫異。這時，又有個人好奇地擠到人群里，商販看到他便大聲叫道：“富拉諾！你來得太及時了，這個家伙硬說你昨天晚上賣給我的南瓜是偷他的，你向他解釋一下……”

剛擠進來的那人頓時變了臉，想溜走卻為時已晚，督察也要求他留下來?！斑@南瓜是我自己家地里產(chǎn)的，沒有人能拿出證據(jù)說這是他的?！?/p>

“好，我讓你瞧瞧，”布斯卡伯阿塔斯邊說邊解開手帕，鮮嫩的南瓜蒂撒到了地上。然后他蹲在地上，嘴里發(fā)出陣陣大笑，“先生們，你們都交過稅吧？如果那樣，你們肯定看過收稅員手里拿的綠冊子，收據(jù)就是從那上面剪下來的，然后他們把存根留下，用來證明收據(jù)的真?zhèn)巍！?/p>

“你說的那叫存根簿?！倍讲靽烂C地說。

“我?guī)淼木褪悄菛|西——我菜園的存根簿。小偷偷我的南瓜之前，它們和南瓜是連著的。要是不信我說的，瞧瞧這些南瓜蒂吧。這個瓜蒂是這個南瓜的，壓根兒沒有人敢懷疑！看看那個，很明顯嘛，是這個南瓜的。這個寬點兒的，肯定是那個的，千真萬確！這個……還有那個！”

說著，他把一個瓜蒂放在了南瓜被摘下時留下的坑眼上。令人驚奇的是，瓜蒂和坑眼正好吻合。于是，人們，包括警察和督察，都蹲下身來，幫著布斯卡伯阿塔斯用這種奇特的方法來驗證。

大家都孩童般地歡呼道：“真的是這樣，真的！的的確確！您看，這個應該是這只瓜的！”

老農(nóng)夫的眼里溢出了欣喜的淚水，警察表示馬上抓捕偷瓜賊。

毫無疑問，皆大歡喜。富拉諾不得不把他收下的十五個銀幣還給了商販。

布斯卡伯阿塔斯得意洋洋地回到了羅達村，一路上還在嘟嚕：“它們在市場上看起來多好看吶！要是把曼努拉帶回來就好了，今晚我就可以吃了它，再把瓜籽留下來。”

發(fā)稿/小靜

插圖/peipei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