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閣
幼時隨父母來北京,從那時起我就跟同學說北京話,玩耍在街道胡同。
史鐵生寫過著名的《我與地壇》,我從小學到大學,都離地壇不遠,它像一個家門口的花園,
除了每年定期的書市和廟會外,不會有人潮,也沒什么游客。
平常除了早晨有不少來晨練的大爺大媽,其他時間的地壇人跡稀少,傍晚時分是附近學校放學后學生的樂園。
少時的我好靜,喜歡從東到西穿越整個地壇,再找個僻靜的角落看書。
古舊的宮殿、樹木和道路有種神奇的魔力,讓平時喧鬧的孩子們都放低了聲音。
落日、柏樹和紅墻,是我對獨處的最早定義。
1.北京什剎海,離我當時念書的中學不遠,常去看書
2.公益在云南麗江
3.回新疆伊犁老家,這是爸爸成長的地方
十八歲之前,鄉(xiāng)愁從來沒在我的字典中出現(xiàn)過。直到高考結(jié)束的假期,所有玩得來的朋友沒有一個人留在北京。出國的出國,去外地讀書的去外地,只有我一個人考了離地壇不遠的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高中最后一個假期結(jié)束,頓時感覺進入一種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狀態(tài)。要去逛、去吃,都瞬間沒有了伙伴。短信和電話中,離京的人說想念北京,想念一起的日子,我才第一次感到,“哦,大概這就是鄉(xiāng)愁吧”。
在那之后,既然已經(jīng)是“西出地壇無故人”,我也越來越多地走出北京。走過的城市逐漸遍布大半個中國,獨處不再是放學后夕陽下的愜意。
臺北呼吸北京味
我從小學到大學都在同一條大街的東西兩側(cè),一條路一走就是十幾年,似乎一眼就能看到未來的樣子。
后來我到了地震后的汶川,第一次接觸到在地震救災重建的公益組織。再后來到了云南,休學一年做了全職的公益人,做鄉(xiāng)村兒童教育。
不知不覺中,我選擇的生活竟然把我一步步推開,離家鄉(xiāng)越來越遠。這種感覺令人有點慌亂,但其實心里的答案很清晰,該離開的時候我不會選擇留下。
送君千里終須別,這話是北京城該對我說的。大學畢業(yè)后,在去臺灣求學和北京工作的 Offer 面前,我踏上了去臺灣的飛機,第一次正式和北京告別。
臺北的生活繁忙充實,每天在教室、圖書館和公寓之間三點一線。父母并不怎么依賴我,和家里的溝通少得驚人,每個月也就打一兩個電話,忙得沒時間想家。
南方的冬天并不算冷,相比四季分明的北京,這里很容易讓人忽略季節(jié)的變換。直到十二月的某一天,早上起床后天還沒有全亮,我到陽臺上收衣服。開門的一霎,冷空氣涌入鼻腔,清冽的感覺突然浸透全身,不自覺地多吸了幾口。呆立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不就是北京冬天的味道嗎?每一口空氣都是沁人心脾的冰涼。
冬天,是涮羊肉的季節(jié)。北京飲食的精髓在于不同的時令和場合搭配相應(yīng)的食物,立春時“咬春”,就要和家人在家吃春餅;夏日夜晚,呼朋喚友宵夜就該去簋街吃麻小、喝啤酒;秋天降溫,貼秋膘就想起天福號的醬肘子;冬天初雪,自然要約上朋友去好好地涮一涮銅鍋子。多年習慣下來,形成了一種不那么破費的講究,日子快到了,自然就有人開始張羅聚會。
陽臺上的一口空氣勾起了饞蟲,我回到電腦前搜索臺北的美食地圖,想找找有沒有老北京銅鍋涮肉,翻了十幾頁的搜索結(jié)果,一無所獲。后來找到一個賣酸菜白肉的店家,心里想著說不定和北京砂鍋居同根同源,畢竟這菜也是冬天餐桌上的主角。我興沖沖趕到店里,第一筷后就意興闌珊,完全不是一種東西。我突然有些理解,過去幾年在大洋彼岸的朋友,當他們抱怨說想吃煎餅果子時的那種心情。
出差是回家
一次失敗的嘗試之后,也就從此斷了念想。學校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倒都入鄉(xiāng)隨俗,跟著臺灣的習慣,中秋節(jié)吃烤肉,冬至吃湯圓,晚上宵夜去居酒屋,感覺一樣不錯。不過,對不同文化習慣的適應(yīng)反而成為一種新的鄉(xiāng)愁?!澳銈儽本┤嗽趺催^年?”每當被問到這種問題時,我總會滔滔不絕,講起地壇的廟會,大年初一一大早去湊熱鬧,坐在父親的肩膀上看雜耍演出,玩套圈,吃糖葫蘆和羊肉串,臨走的時候還得帶走個九連環(huán)或者風車??上г谧娜硕紱]去過地壇,手里拿的也都是臺灣小吃,嘻嘻哈哈間洗盞更酌,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高考后四散各地的朋友們逐漸回歸北京,我卻越來越遠了。在外日久,有點跟不上發(fā)展的節(jié)奏。在臺北時,有朋友咨詢北京旅游的建議,問起坐地鐵,我打開最新版的線路圖,發(fā)現(xiàn)站點密布仿佛蛛網(wǎng),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想要的線路。過去我經(jīng)常坐地鐵的時候,北京不過只有四五條而已。還有就是超前的移動支付發(fā)展,第一次看到小賣部買個水果都能掃二維碼有些震驚,在餐館用手機付款還讓我獲得了一種小孩子得到新玩具的興奮感,不過我的 out 也令朋友們震驚。
北京其實沒怎么變,變了的是我的內(nèi)心,想追求的東西不在北京,得去鄉(xiāng)間的田野追尋。我想短期之內(nèi),這家鄉(xiāng)恐怕是回不去了。
別人出差是離家,我出差是回家。大學時一個人孤守北京大本營,等著假期招待回家的老友,現(xiàn)在成了重點保護對象,飛機還沒落地便被安排好了緊張的日程,去哪吃,去哪玩,要見誰,全都不用自己操心,更不用掏錢。有朋友問起什么時候回來,我只是笑著搖搖頭。除了揭不去的北京人標簽和關(guān)于北京的記憶,身上和北京的關(guān)聯(lián)越來越少。
在臺灣輔仁大學讀研時,常在校園的草坪處散步
無論多忙,路過北京的話還是會到過去上學的路上走一走,地壇沒怎么變,陽光、樹影和建筑看起來同小時候一樣,人還是不多,路也不變。它已經(jīng)在那里四百多年了,我離開的這些日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個人走在地壇里,陽光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回家的路似乎也被夕陽拉長了,地壇的夕陽下獨處的時光再也不是每天放學后的日常,變成了珍貴的奢侈品。
責任編輯:徐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