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維惠
說實在的,我并不喜歡包谷。每每提到包谷,我就會想起那些以包谷為主食的日子,我就會咬牙切齒地說:“不要喊我吃包谷。”
然而,每每想起嘎嘎(外婆)的包谷粑,我的心里,卻會生出絲絲甜蜜來。
“丫頭,包谷都背娃娃了喲?!?/p>
和嘎嘎一起,在包谷和紅苕套種的地里割紅苕藤的時候,嘎嘎指著包谷桿腰間的包谷說。
“嗯?!蔽乙琅f簡單地應著。
我開始盼著包谷長大,雖然我真的不喜歡啃包谷。在那些就著咸菜啃幾個包谷就管一頓的苦日子里,我總在心里想:“要是哪天不用啃這難吃的包谷就好了。
“丫頭,我們可以打牙祭嘍。”
可別以為嘎嘎說的打牙祭是可以吃肉。
這話,是嘎嘎在輕輕地剝開一個包谷的殼衣,再用指甲輕輕地掐了幾粒包谷米兒后說的。
我懂這打牙祭的含義:包谷基本成熟,可以掰下來做包谷粑了。
吃包谷粑就是打牙祭嗎?是的,吃包谷粑就是打牙祭。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的童年,家里很窮,對包谷的吃法,要么是啃嫩包谷,要么是把包谷米兒磨成面,做成包谷羹羹兒。而且,這包谷羹羹兒還不會煮得太稠。兒時的我曾說過的一句話,似乎成了經典,現(xiàn)在還在嘎嘎和媽媽的口中流傳:“我們家的羹羹兒里能看到屋頂上的瓦片兒,嘎嘎家的羹羹兒里看不到屋頂上的瓦片兒?!?/p>
嘎嘎家的羹羹兒里看不到屋頂上的瓦片兒,或許也是兒時的我最喜歡呆在嘎嘎的金沙寨里的原因之一吧?
真是好啊,又可以打牙祭了。何況,我更喜歡吃嘎嘎家的包谷,因為嘎嘎家種了許多糯包谷(在當時產量相對較低),比我爸爸種的良種包谷(產量高)好吃多了。
嘎嘎掰回包谷,剝了殼衣,還要剝下包谷米兒。那白花花的包谷米兒,“嘩啦啦、嘩啦啦”地從我和嘎嘎的手中滑落進盆里,似乎也在為我們將要打牙祭而慶賀。
“丫頭?!?/p>
“哎——”
“添磨?!?/p>
“來了——”
因為要打牙祭,我的應答聲格外脆。
嘎嘎和我開始用石磨磨包谷米兒了。嘎嘎負責推磨,我便開心地把那些包谷米兒一勺一勺地倒進磨眼里里。
“呼呼呼——呼呼呼——”石磨不知道是在喘氣,還是在唱歌,稠稠的包谷漿,為石磨穿上了一件乳白色的裙,還散發(fā)著清香。
包谷漿磨好了。嘎嘎拿來一塊濾布,她要把原本很稠的包谷漿,再濾出一些水來。
“丫頭,把包谷殼兒清洗一下?!备赂抡f。
“嗯?!?/p>
我撿起那些完好的包谷殼衣,認真地清洗著。包谷殼衣也真是香啊,我忍不住把它放在鼻子底下,輕輕地聞了聞。
開始包包谷粑了。嘎嘎的手法總是那么熟練:把兩三張包谷殼衣重疊著攤開,舀兩勺稠稠的包谷漿倒上去,再把它裹成三角形就可以了。
當然,我總是在嘎嘎忙碌的時候,把青杠柴火燒得旺旺的,我和嘎嘎就是配合得這么默契。
“丫頭,捂一個在火里頭?!备赂掳岩粋€包好的包谷粑遞給我。
我心神領會:嘎嘎知道我喜歡吃放在火里燒熟的包谷粑。我在灶膛里刨開一個坑,把包谷埋進去,絕對不能用明火燒著它。無數次經驗告訴我,不管在灶里燒紅苕還是包谷棒子包谷粑,以及那些美味兒的小魚兒小泥鰍等等,都只能把它們捂在柴灰里,絕對不能見明火,一旦長時間被明火燒著,最后你所能得到的,便只是一塊黑糊糊的灰炭了。
包谷粑蒸好了,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給里屋的嘎公(外公)端一盤去。
膽小的我,一向害怕嚴厲的嘎公,然而,我對他的一言一行卻是充滿了好奇。我躲在窗外,一邊吃著灶膛里燒好的包谷粑,一邊偷偷地聽著嘎公屋里的響動,只聽嘎公一邊吃包谷粑,一邊說:“哎,真是敗家子喲……這一頓包谷粑,要當多少頓包谷羹羹兒了喲……”
奇怪的是,嘎嘎竟然也聽到了嘎公的話,她嘀咕道:“死老頭子,又想吃,又要念叨……”
“嘻——”我在心里笑了。
我把包谷粑吃了個飽。
“嘎嘎,蒸多了?!蔽艺f。
“不多蒸些,有你爸爸媽媽的?”嘎嘎說。
離開嘎嘎家的時候,我手里提著一包包谷粑,沿著青杠林中的那條黃沙小路,出了寨子,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