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松
從問題探究到方法論的多元建構
——我國價值哲學研究的回顧、反思與展望
□付清松
我國價值哲學從偏重問題探究逐步轉向方法論的多元建構。問題探究經(jīng)歷了從關聯(lián)問題域到通論問題域再到專論問題域和方法論問題域的深刻轉換。問題建構的自主性、問題折射的主體性及其時代內涵、理論反思對問題轉換的驅動作用及強調知識與實踐的關聯(lián),是問題意識的基本特征。對原有研究方法的批評激發(fā)了價值哲學方法論的普遍覺醒,并形成了四大模式。當前價值哲學研究也存在認知旨趣濃厚、過分依賴概念分析和邏輯演繹、泛價值論等傾向。在大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新時代背景下,應在馬克思的哲學革命視域中重思價值哲學的知識使命,鼓勵學科聯(lián)合和經(jīng)驗研究,增強其審視現(xiàn)實的能力,在改造世界中實現(xiàn)價值哲學的哲學價值。
價值哲學;方法論;研究模式;歷史唯物主義
經(jīng)過三十幾載的辛勤耕耘和澆灌,我國價值哲學這棵新的愛智之樹既綻放出絢麗的哲學之花,亦結出了豐碩的哲學之果,它促進了我國哲學研究中主體視角的崛起以及對事實與價值的區(qū)分和對意義世界的關注,使價值從一個長期被埋沒的主題,成長為哲學的一大新理念、新領域[1]和獨立的哲學學科乃至新的元哲學形態(tài)[2]9,推動了哲學的“價值論轉向”,也極大地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價值內涵。但也應看到,我國價值哲學一度忽視馬克思哲學革命的意義,以此進行反思,既是深化和創(chuàng)新價值哲學研究方法的一種可能性選擇,也是在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過程中實現(xiàn)哲學燭照和干預生活之訴求的需要。
與一般的學術舶來路徑和知識建構邏輯不同,我國價值哲學的興起雖然外在地耦合了世界哲學主題轉換的大勢,即從傳統(tǒng)的本體論哲學和近代認識論哲學到現(xiàn)當代的價值哲學,但無論是發(fā)端還是發(fā)展,它都由本土問題牽引和支撐,其問題域的拓展與轉換,大致經(jīng)歷了三個比較明顯的階段。
第一階段是上世紀80年代初至90年代初,經(jīng)歷了從闡釋價值研究意義的“外圍性關聯(lián)問題域”到確立起價值研究合法性的“實質性通論問題域”的轉變。這一階段的初期主要受真理標準討論的激發(fā),致力于反思傳統(tǒng)實踐論中人的意義和目的維度的缺失,重點解決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否應該以及為何要研究價值這一問題,厘清價值與其他哲學主題的關聯(lián),如價值與事實、認識、實踐和真理的關系,經(jīng)典作家的價值思想等。這類問題基本處于價值研究的外圍,帶有從政治意識向理論意識轉化的痕跡,主要為哲學研究打開了強調主體性視角的理論視野。第一階段后期則是哲學的反思和批判思維強化與遞進的結果。其中李連科的《世界的意義:價值論》和李德順的《價值論:一種主體性的研究》系統(tǒng)討論了價值與哲學的關系、中西方價值哲學發(fā)展史、價值的存在與本質、價值評價和選擇、價值的基本屬性、價值的類型、人自身的價值、價值觀的建設與引導等基本問題,初步明確和奠定了我國價值哲學研究的問題域、知識結構和方法論路徑,標志著中國價值哲學自主建構的真正開始。
第二階段是上世紀90年代初至世紀之交,從“通論問題域”拓深到“專論問題域”。這一階段的價值哲學從知識奠基轉向規(guī)?;a(chǎn)[1],研究的問題在時間、空間和學科視野上都已充分打開。通論性和基礎性問題仍在深化、充實和完善,如價值界定類型的增加,價值的認知、活動、創(chuàng)造和實現(xiàn)等新的基礎性論題的開辟等,但體系化、學科化、專業(yè)化和精深化成為該時期問題域的主導特征,如在價值觀、價值評價和價值哲學思想史等方面形成了大量專門化和精細化的學術成果,而倫理學、美學、文化學、中國哲學等學科的加入,既培育了新的問題,如價值美學和價值倫理學等,也豐富了價值研究的學科視角,推動了學科對話。強烈的問題導向支撐起我國價值哲學的知識結構和理論體系,即以“弄清基本問題”為目的的“認識論問題結構”,以探究價值根據(jù)為訴求的“本體論問題結構”和以探究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社會主義價值規(guī)劃為導向的“實踐論問題結構”,以及“本體論-認識論-辯證法”、“價值的本質-創(chuàng)造-認識-實現(xiàn)”和“本體論-活動論-觀念論”[3]等多種問題域和研究路徑??梢源_定地說,這一階段是我國價值哲學問題域生成的主體階段,也是價值哲學大發(fā)展、大繁榮的關鍵時期。
從21世紀初至今構成我國價值哲學發(fā)展的第三階段。價值哲學在趨于冷靜和成熟中開始調整,逐步轉向價值哲學研究的“方法論問題域”,著力解決突破價值研究瓶頸的方法論等事關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大課題,總結既有研究的方法論經(jīng)驗和不足,提出新的方法論方案,致力于對方法或模式的選擇進行合法性論證。如果說前兩個階段是價值具體見解的建構期,那么這一階段則是基于新的方法論的模式重建期。
我國價值哲學獨特的生長環(huán)境不僅規(guī)定了其基本的理論底色,也賦予其問題探究的諸多特色。其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
首先是問題建構的自主性路徑。我國價值哲學也涉及西方價值哲學的某些問題,但主導方面仍是問題的自主建構,而不是用西方話語注解本土生活。上世紀80年代后期西方價值理論被批量引入國內,雖然它們在實踐上有助于喚醒國人的個體、契約和法制意識,在理論上也參與了國內的方法論建構,但社會主義經(jīng)濟、文化建設的特色道路與經(jīng)驗對理論的特殊需要,以及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領導地位,始終讓國內價值哲學自覺保持著自我問題意識,從而沒有出現(xiàn)那種普遍跟蹤西學的知識建構路徑,西學并未干擾我國價值哲學走自主之路。
其次是問題中滲透的主體意識具有的濃郁時代性。價值哲學是改革開放前后中國人現(xiàn)代主體意識急劇覺醒的宏觀歷史動向的產(chǎn)物,同時也助推著這一動向。該動向主要是計劃經(jīng)濟向商品經(jīng)濟轉型的經(jīng)濟力量開啟的,但在意識形態(tài)中卻眾聲喧嘩,如文學和電影的傷痕敘事、哲學對科書體系的批判等,這樣,價值哲學同實踐唯物主義、人道主義、異化和主體性等問題復雜地糾纏在一起就不難理解了。問題意識的主體性特征轉換由三大具有轉折意義的歷史進程激發(fā):一是反思“文革”,二是商品和市場經(jīng)濟對利益和權利主體的啟蒙與建構,三是科學發(fā)展觀對民生主體的吁請。在“文革”中受到貶損的現(xiàn)代民主政治主體,在改革開放的歷史境遇中以經(jīng)濟主體(所謂的“經(jīng)濟人”)的方式得到補償,但它又是被經(jīng)濟物役性壓扁的主體空殼,科學發(fā)展觀實際是對物化的積極扭轉。
再次是理論反思成為問題轉換的主要動力。它凸顯的是中國價值哲學的批判功能,是推動其自身知識和理論邏輯發(fā)展的主要內在因素。對問題及其研究方式的反思,其外在表現(xiàn)是熱烈的爭鳴,在《哲學研究》《學術研究》等價值哲學的核心刊物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連續(xù)幾個回合的觀點交鋒,就是很好的證明。爭鳴雖依據(jù)知識邏輯,但社會結構的復雜性和異質性決定著利益分化,由此導致的價值多樣性是價值知識分歧的根源,因此,從根本上說,價值哲學的理論反思力量來自現(xiàn)實生活中價值活動的豐富多彩和價值觀的多元化。
最后是強調知識與實踐的關聯(lián)與互動,顯著地反映出價值哲學對現(xiàn)實的引領功能。這與中國社會經(jīng)濟結構轉型相關,即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和鄉(xiāng)土社會向現(xiàn)代工商業(yè)和城市社會的轉變提出了價值觀和觀念革新的需要。比如,價值哲學最初在“滿足-需要”模式下解釋價值,表面看是文本依賴(馬克思的《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勞動價值論等)的結果,客觀上卻回應了社會主義商品經(jīng)濟建設的論證需求;同時也與政治動員有關,如建設和諧社會,價值思想的研究熱潮也是這種動員的直接效果;另外也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建設需要有關,如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理論和實踐邏輯的雙重牽引,形成了價值哲學研究中的雙重問題意識。
如果說強烈的問題意識是我國價值哲學繁榮的根本保證,那么,對方法論和研究模式的反思和自覺建構,則是其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基本路徑,也是我國價值哲學的巨大學術進步。
早在價值哲學趨于繁榮的上世紀90年代初,對方法論的反思就已開始。當時賴金良、韓東屏等就對李德順、王玉樑等早期倡導的“主客體關系研究模式”提出質疑和批評,認為它 “是近代哲學思考所遵循的基本方法論模式”[4]。在該反思路徑的啟發(fā)下,21世紀初以來對價值哲學方法論的另起爐灶大都以批評上述模式為跳板。但承認價值是特定的主客體關系與研究方法上的主客體模式并不是一個層次的問題,將價值哲學的危機歸咎于這種模式也不完全恰當。這凸顯了價值哲學方法論反思的深層次問題,即對批判界限的自覺。不過,主客體研究模式也確實面臨一些解釋上的困難,這在一定程度上激發(fā)了人們對新方法論的探索。
實際上,任何研究都是在一定的方法論支撐下展開的,只不過在理論建設初期,由于人們專注于問題而將方法擱置背后。隨著學科的繁榮和學術爭鳴的拓深,方法論必然從后臺走向前臺、從深層浮向表層,到了學科成熟時期,方法論話語勢必流行,這是學術成長的基本規(guī)律。我國價值哲學方法論建構的需求除遵循此規(guī)律外,亦有一些特殊因素。
從理論上看,首先是價值哲學出現(xiàn)了危機,有人認為是傳統(tǒng)的主客二分思維方式、實用主義等原因造成,但癥結在于方法論。其次,人們認識到價值研究的體系化和學科化傾向限制了哲學的開放性思維。再次,在學術爭論中,捍衛(wèi)觀點和立場的前提是捍衛(wèi)方法,這促進了方法論建構的自覺。另外,這也是價值哲學問題域拓展和深化的客觀要求,問題并不主動呈現(xiàn)自身,它依賴于提問方式,要提出新問題就需更新提問方法。最后,上世紀80年代以后西方人本主義、(后)結構主義哲學思潮的涌入,為國內的方法論建設提供了大量參照資源。
就現(xiàn)實方面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生動實踐和鮮活經(jīng)驗以及社會生活的不斷變遷提出了新的需要解決的價值問題,而弄清并解決它們不能直接再將既有的方法論范式拿來就用,須重新審視其合理性和局限性,揚棄并重構新的方法。另外,在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安全建設以及同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競爭中,一些既有方法論的劣勢被暴露,需要重思和重建方法體系,這也激發(fā)了學者對我國價值哲學方法論的反思[5]。
但我國價值哲學研究的方法論創(chuàng)新并非是方法論話語的獨白和直接呈現(xiàn),而通常是嵌入研究模式并最終以研究模式為方法論建設的依托。歸納起來,到目前為止我國價值哲學主要形成了如下四種研究模式。
一是存在論的研究模式。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以主客體關系為對象的所謂認識論研究模式受到全面質疑和挑戰(zhàn),原因在于它只是一種知識論或擬科學論,未能確立價值范疇所具有的“最為一般性和普遍性的品格”[6],無法回答一切價值由之發(fā)源的基礎和一切價值判斷的合理性依據(jù)[7]。存在論研究模式開始盛行,它主要探究并論證價值及評價合理性的普遍和恒定基礎,即“諸評價之評價”的形式。該模式具體分為兩大路向:其一,傳統(tǒng)本體論路向,主要代表有鄔焜、鄧安慶、何中華、黃海澄等,實際主張價值哲學要回到哲學的本體立場(實體、自然或系統(tǒng)本體論),聲言價值哲學要擺脫世俗、關注超驗和本質[8],確立從面向知識邏輯轉而面向存在的問題意識[9]。其二,以人本學為底蘊的生存論路向,代表有王南湜、鄒詩鵬、張曙光等,其下又分為“人學”(賴金良等)、“實踐作為存在基礎”(張傳開等)等操作途徑。以上都是有別于傳統(tǒng)的新本體論,建基于人的生存世界??傮w上它致力于“對傳統(tǒng)哲學存在論進行合理改造,用生存論替代價值論作為價值哲學存在論的基礎?!盵10]
二是生活哲學或社會哲學的研究模式。以王南湜和晏輝等為代表,它既承認價值研究的形而上學和知識邏輯模式,又主張其繞道社會科學(哲學)模式,主張兩者的互補,認為價值哲學的學科定位和使命決定了價值哲學研究的兩種基本范式:抽象化的即本體論的和認識論的途徑,現(xiàn)實化的即社會哲學的和實踐論的途徑。本體論的研究范式保證了價值問題研究的徹底性,社會哲學的研究范式保證了價值問題研究的現(xiàn)實性[11]。
三是實踐哲學的研究模式。主要代表有李德順、王玉樑、張弘政等。本世紀初,在實踐基礎上重建價值哲學成了新的研究理念。張弘政通過論證指出,基于社會事實能夠做到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的統(tǒng)一,而其基礎就是實踐[12]。王玉樑強調價值哲學應形成實踐意識和實踐思維[13]。李德順則主張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價值論須把生活實踐及其歷史發(fā)展作為最終“文本”,用具體的歷史的主體分析方法來把握并揭示價值現(xiàn)象的本質[14]。周樹智的“現(xiàn)實價值哲學”因其強調休謨的“一切價值都是現(xiàn)實價值”,本質上也歸屬于該模式。
四是以中國哲學為中介的研究模式,主要代表有江暢、馮平等人倡導的中西互視和比較研究模式,趙馥潔等堅持的古今互釋和比較模式。前者認為可以從西方同行中借鑒其調查研究,重視吸收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和學科合作的長處,同時通過比較研究吸納、借鑒、融通西方的前沿成果,并避免重走西方的危機之路。后者則主張,價值哲學并非只有西方哲學一條路,價值哲學的中西互補可以克服兩者的片面性,并主張通過“中國哲學價值思維的融通性、綜合性”彌補西方哲學的“異隔性、分析性思維”[15]。
馬克思哲學革命具有多方面的規(guī)定性,但基本可以概括為兩個要點:一是不再非歷史地、形而上學地思考和提問,而將具體的、歷史的、現(xiàn)實的物質實踐作為邏輯起點,徹底解決主客體的分裂問題;二是根本扭轉舊哲學的純粹認識論旨趣,將干預和改造世界確立為哲學的知識使命,主張在實踐中消滅同時也是繁榮哲學。從這兩點反觀我國的價值哲學,也存在長期忽視馬克思哲學革命意義的缺憾,一些研究甚至表現(xiàn)出純粹的學術偏好和濃厚的形而上學色彩,突出表現(xiàn)在如下方面。
1.過分倚重概念分析和邏輯演繹。雖然也有學者注意到馬克思、恩格斯在很多場合對純粹概念分析和邏輯演繹的批評,然而受傳統(tǒng)的經(jīng)驗/超驗、科學/人文主義等思維方式影響,實際研究并未真正避免那種傾向。試圖“提供無主體偏見的、‘客觀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價值效準”、“沉湎于‘價值’概念界定”[16]的形而上學努力還很流行,它們癡迷于用邏輯演繹推導生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現(xiàn)實中的價值觀不產(chǎn)生“混亂”。
2.歷史唯物主義意識薄弱。一般看來,不存在超越歷史的主客體關系之外的“價值”。所謂生命、尊嚴、平等、自由等人的自身價值,同樣也是歷史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才提出來的,古代懵懂和混沌的世界中,很難產(chǎn)生尊嚴、平等、自由的價值觀念。而且,這些意識在不同的人類發(fā)展階段,具有不同的社會歷史內涵,反映著當時的主體憑借歷史積累起來的社會性對束縛人的某類自然性的超拔愿望(即特定歷史條件下的應然性)。為價值及其評價尋求“普遍”和“恒定”本體論的嘗試,顯然忘記了一個原始的問題:價值哲學本身是否也是歷史的產(chǎn)物呢?正如有論者指出的,我們“不能在抽象主體的意義上討論價值評價的真假問題”[17]。
3.泛價值論傾向。對價值及其評價“確定性”的本體追求,完全越出了價值的特定主客體關系性質,導致泛價值論傾向,系統(tǒng)價值論和自然內在價值論等都是泛價值論的典型形式。價值哲學研究原初旨在對追求大全和“無人”的本體哲學的反思,當下卻在尋求價值及其評價的不變根據(jù)中違背自己的初衷,這多少令人感到遺憾。
4.價值研究的“哲學為王”現(xiàn)象。一些研究者主張價值只是哲學的一個主題,這當然有合理之處,但這樣處理的同時卻常常無意識地將哲學視為價值研究的唯一正途,不屑于社會科學特別是經(jīng)驗方面的研究。但如現(xiàn)有研究表明的那樣,馬克思哲學的革命既不是直接通過哲學之門打開的,也不是僅僅在哲學王國中實現(xiàn)的。這提醒我們,價值哲學的創(chuàng)新和繁榮并非直接或只有通過哲學來實現(xiàn),價值研究不應堵在哲學這條唯一的路徑上。
強調價值哲學研究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化,也就是主張價值哲學要超越經(jīng)院哲學偏好??上驳氖?,近年來已有學者注意到價值哲學的經(jīng)院化傾向,提出要加強馬克思主義哲學和歷史唯物主義在價值研究中的作用,但如何落實尚需長期探索,本文只提供一種期待性描述。
首先,我們應在馬克思哲學革命的視野中重新審視和定位價值哲學的知識趣味和使命。馬克思哲學對于價值研究的核心意義,不在于它是否對價值進行了研究,更不在于它能為我們提供多少文本依據(jù),而是它提供了對待諸如價值、平等、自由等問題的科學的歷史態(tài)度和方法,其提問方式不再同一切形而上學那樣最終將“理論引向神秘主義”。正是在此哲學革命的視域中,理論生產(chǎn)的旨趣和使命發(fā)生了根本轉換。這不是說價值研究無需形式邏輯和理性反思,但對馬克思哲學而言,價值理論應意識到自身的邊界。這也不等于說價值研究只有馬克思主義哲學一條道,但就哲學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具有干預現(xiàn)實的沖動和意愿來說,如果價值哲學不滿足于純學術或知識獵奇的偏好,那它就無法繞過馬克思哲學革命的地平,否則,它或許將難以規(guī)避“從意識開始、以道德結束”的經(jīng)驗哲學風險。
其次,在鼓勵多樣性研究路徑的前提下,深入探索價值研究的歷史唯物主義模式。“水至清則無魚。試圖通過澄清概念就能夠達及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顯然倒是膚淺的做法?!盵18]這一點同樣適用于對價值問題的研究,我們不可能僅僅通過界定概念、厘清本質或確立評價的普遍標準,就能解決現(xiàn)實中各種價值難題,因為它們總是具體地、歷史地發(fā)生于人的實踐當中。舉一個類似的例子,當人們紛紛試圖給“空間”下概念時,馬克思主義地理學家大衛(wèi)·哈維卻潑來一瓢冷水:“恰當?shù)目臻g概念問題只能由實踐解決,即關于空間的本質這一哲學問題并沒有哲學上的答案——它存在于人類實踐?!沃^空間’的問題,因此就轉換為‘不同的人類實踐如何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空間概念并加以運用’的問題?!盵19]13-14這或許也是杜威感嘆“定義價值的嘗試是徒勞無益的”[20]319真正原因吧!
價值研究的歷史唯物主義模式建議:以唯物史觀為指南,沿著價值觀的分歧等表面現(xiàn)象,深入到形成和塑造它們的社會力量、關系和過程的分析,最終通過改變現(xiàn)實的社會歷史條件改變觀念或整合沖突。例如,對于今天遍地開花的城市建筑奇觀,為何官方、資方和設計者做出的價值評價同老百姓相去甚遠呢?如CCTV新大樓、蘇州的“東方之門”、湖州“世界第九灣”的七星級酒店等不斷刷新著網(wǎng)友的吐槽熱情。這恐怕不是簡單地用“我們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價值概念或評價標準”就能解釋的。真正值得我們去拷問的或許是:是什么決定了不同利益群體的價值觀,又是什么左右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和評價標準。
最后,倡導哲學與社會科學的互釋與聯(lián)合,嘗試在經(jīng)驗和案例研究中創(chuàng)新價值哲學。如何進行哲學創(chuàng)新,馬克思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參考:其哲學革命并非以直線方式從對舊哲學的批判和拆除中實現(xiàn),而是繞道歷史科學即扎實的政治經(jīng)濟學和社會史研究達及的。不難推斷,與具體社會科學的聯(lián)盟亦應是價值哲學深化和創(chuàng)新的方案之一。價值哲學應在經(jīng)驗和案例研究中提升其干預現(xiàn)實的理論功能,因為“衡量哲學提問和解答的合法性和合理性的最終標準是它解決(不僅是解答)現(xiàn)實問題的能力。”[21]在一定意義上,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的真正創(chuàng)新都是由經(jīng)驗研究支撐的,如列寧、愛德華·湯普森等,這應同樣適于價值哲學。注重問題和方法意識,本是中國價值哲學的獨特優(yōu)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豐富實踐,為價值的經(jīng)驗研究提供了廣闊舞臺,可以相信,通過以上方式,價值哲學將因根植于生動的歷史而讓人感到更加溫暖,歷史也因有了這種哲學觀照而不再是一堆冰冷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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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Question Inquiry to Multi-dimensional Construction of Methodology
FU Qing-song,Jiangsu University
Chinese axiology undergoes from question inquiry to multi-dimensional construction of methodology.The conscious traits of question include the autonomy, subjectivity, theoretical reflection and emphasis on the relation of knowledge and practice.The critic of traditional methodology stimulates the awaken of methodology and therefore forms four paradigms.Chinese axiology also expresses the following defects such as deep epistemology,over dependence on the concepts and logic and generalization of axiology.We should rethink the intellective mission of axiolog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volution of Marxist philosophy and realize the philosophical value of axiology in changing of the world.
axiology; methodology; research paradigm; historical materialism
B018
A
1671-7023(2017)06-0039-06
付清松,江蘇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江蘇省社科基金項目“全面深化改革的哲學方法論體系研究”(14ZXC001);江蘇大學“青骨工程”青年學術帶頭人培育人選資助項目
2017-03-10
責任編輯 吳蘭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