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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中琉關系變遷看東亞國際法秩序的嬗變

      2017-02-27 08:09:56
      關鍵詞:琉球國際法東亞

      邱 唐

      (臺灣政治大學 法學院, 臺灣 臺北 11605)

      從中琉關系變遷看東亞國際法秩序的嬗變

      邱 唐

      (臺灣政治大學 法學院, 臺灣 臺北 11605)

      通過對于明清兩代中琉兩國交往情況的梳理與回顧,可以比較直觀地看到東亞地區(qū)不同于西方模式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體系是如何長期維持并有效運作的,以及這一模式的維持與運作背后的巨大經(jīng)濟利益與國家安全動因。而日本入侵導致琉球的覆亡,作為東亞地區(qū)新舊國際法秩序嬗變的重要節(jié)點,宣示了傳統(tǒng)的中國中心的封貢體系的國際法秩序終于開始崩潰;中華文化圈內(nèi)的各國在歷史的因緣際會中終于被裹挾進入了西方近代殖民主義的國際法新秩序當中。在這個過程中,可以看到日本是如何積極融入,并充分運用這一新的國際法秩序,實現(xiàn)其稱霸東亞的野心;而中國又是如何因應這種變局,由顢頇懵懂的錯愕到被迫無奈的適應的轉變?;仡櫀|亞地區(qū)新舊國際法秩序的嬗變歷程,對于解決目前國際關系的一些紛擾,改良甚至是重構一個更為合理的國際法秩序具有重要的史鑒意義。

      東亞; 中琉關系; 國際法; 日琉關系; 法秩序

      從中國的東南沿海向東遠眺,有一列蜿蜒排開的群島,數(shù)百年以前,那里是古國琉球?;赝麣v史,政治上,琉球是我國明清兩代最忠誠、最殷勤的屬國;經(jīng)濟上,琉球是溝通中國與東亞、東南亞各國交通、貿(mào)易的“萬國津梁”①;文化上,琉球推崇中華衣冠、儒學經(jīng)典,儼然“守禮之邦”②。然而,自1879年3月11日,日本所謂“第二次琉球處分”在琉球強行“廢藩置縣”,將“琉球”改為“沖繩”,倏忽之間已經(jīng)130余年,琉球的名字已逐漸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之中。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琉球的覆亡恰如推倒運行了數(shù)千年的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第一張骨牌,古代東亞、東南亞地區(qū)以“封貢”為主要特征的國際法秩序和體系最終在歷史的因際洪流中徹底崩塌,中國對于國際秩序的想象與國際交往的實踐終于被裹挾著逐漸進入西方近代殖民主義國際法話語體系之中。

      毋庸諱言,時至今日,全球國際法秩序仍然是近代以來西方主導的思維與體系的賡續(xù);然而舊體系日益暴露的問題以及國際社會對于更完善更合理的國際新秩序的呼喚更是不爭的事實。今天的中國,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負責任的大國,應該倡導和努力構建一種怎樣的國際關系與秩序,維護區(qū)域乃至世界的和平與穩(wěn)定,是這個時代賦予的使命。不知來,視諸往,傳統(tǒng)中國的法文化或將在新時期有所作為。本文將以中、日、琉三國的互動為切入口,探索中國是如何構建和維持傳統(tǒng)的國際法律秩序并長期發(fā)揮積極作用,而最終這一秩序又是如何被摧毀的。這一動態(tài)的歷史變局對于今天的國際形勢“新常態(tài)”當有史鑒意義。

      一、封貢體系:東亞地區(qū)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之運作

      1.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

      所謂國際法,是指以國家之間的關系為主要調(diào)整對象的法律③,即是規(guī)范和調(diào)整國家在國際互動與交往時的權利、義務關系與秩序的規(guī)范體系。當然,“國際法”的概念起源于西方羅馬法文明之萬民法,傳統(tǒng)東亞社會并沒有此一西方舶來的概念與意識,但中華文明圈內(nèi)同樣長期存在一種相當穩(wěn)固維系和規(guī)范東亞甚至更廣范圍內(nèi)的國際交往的法律秩序與體系。

      對于東亞地區(qū)這一傳統(tǒng)的國際法體系,史學界一般稱之為“東亞的國際秩序”,或“中國的世界秩序”④。美國學者費正清(John Fairbank)首先提出“朝貢體系”以概括中國傳統(tǒng)的外政模式⑤,至今仍被奉為通說,但因為“朝貢體系”以及“沖擊——反應”這些過于一言以蔽之的論斷近年來也受到海內(nèi)外學者的諸多挑戰(zhàn);之后日本的學者又相繼提出“互市體系”說與“天朝體系”說⑥,華人學者黃枝連則提出“華夷秩序”說⑦,但上述學說雖然各自對于傳統(tǒng)東亞地區(qū)的國際法秩序的某些特點和內(nèi)涵做了一定的關照與概括,但都不夠精確與周延。關于傳統(tǒng)東亞地區(qū)的國際法秩序,如果非要用一個簡短的術語來一言以蔽之,筆者以為,可能還是“封貢體系”⑧更為周全。

      之所以選擇使用“封貢體系”這個詞語,首先是因為“封貢”強調(diào)的是雙向的互動,涵蓋了中國和屬國兩方面最主要和最具特色的權利義務關系,即既點明了中國對于屬國的冊封權力和相應的義務,又反映了屬國禮制上朝貢的義務和背后的權利,比較完整和全面地描述了東亞傳統(tǒng)國際互動的樣態(tài)。同時,“朝貢”與“冊封”又是互為前提的,周邊國家只有對中國進行稱臣納貢,才能得到中國的冊封;同樣的,只有受到中國冊封的國家才有朝貢的義務以及相應的經(jīng)濟利益。

      其次,“貢”除了作政治意涵上表示臣服與禮儀上奉獻土儀的程式來講外,也蘊含中國與屬國之間進行的“朝貢貿(mào)易”這一重要經(jīng)濟意涵,因此“封貢體系”不僅涵蓋了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體系中政治、禮制層面的內(nèi)容,還涉及了經(jīng)濟層面的特點。

      最后,“封”與“貢”都是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很早就出現(xiàn)的詞匯,《左傳》中就有“封建親戚,以藩屏周”⑨的記載,對于外藩屬國的冊封其實就是內(nèi)藩封建政治傳統(tǒng)的一種發(fā)展與延續(xù);而《史記·孔子世家》中亦有“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于是肅慎氏貢矢、石……”⑩,可見在中國政治傳統(tǒng)中從來就有周邊部族政權向中央王朝進貢的制度設計與實踐。由是觀之,“封”與“貢”都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制度與法律文化中固有的文化因子,以其描述與概括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律秩序顯然更加精確和貼切。

      正名之后乃可以責實,以封貢體系為主要特征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是如何建構又如何維持并發(fā)揮作用,該秩序體系下中國與屬國之間各自的權利義務關系又是怎樣的,中國和屬國之間的交往互動又要遵守哪些基本的原則則是法史學應重點考察的內(nèi)容。而琉球作為明清兩代與中國聯(lián)系最為密切的屬國之一,其與中國的交往與互動,堪稱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實踐中的典范,因此,筆者將以中琉交往為例,以點帶面,從中琉交往實踐剖析和歸納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一般特征與規(guī)律。

      2.中琉交往之概況

      相較于朝鮮、日本、越南,琉球正式加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體系的時間是很晚的,中琉兩國建立正式的官方交往關系是在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朱元璋“命行人楊載以即位建元詔告其國,其中山王察度遣弟泰期等隨載入朝,貢方物”,標志著琉球正式向中國進行朝貢;而明永樂元年(1403),中山王世子武寧遣使請封,隨后永樂二年(1404)明成祖正式遣使琉球“遂詔武寧襲爵”,中國政權遂正式開始對琉球行使冊封的權力,琉球也隨之正式成為中國在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下的屬國。

      盡管琉球加入封貢體系的時間較晚,但在之后的時間里出于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各方面的動因,其成為中國明清兩代關系最為密切、最為忠誠的屬國。尤其是在中山王統(tǒng)一琉球之后,歷代中山國王即位都要請求中國對其進行冊封,與中國的朝貢貿(mào)易也從未斷絕過,直至清光緒五年(1879)被日本侵略滅國才不得不中斷與中國的交往。據(jù)統(tǒng)計,除了明清易代以及之后的三藩和臺灣鄭氏勢力影響,中國對于歷代琉球國王都進行了遣使冊封,其中明朝14次,清朝8次;明清兩代會典等法規(guī)文件也對冊封程序、禮儀以及賞賜和用度都做了非常詳盡而具體的規(guī)定,尤其清代《禮部則例》主客清吏司項下對于琉球國的朝貢、冊封事宜,于普遍性規(guī)定“朝貢通例”之后還附有“琉球朝貢”的特別條款,且排序僅次于朝鮮,位列清朝所有屬國的第二位。其對于琉球來華朝貢的貢期、貢道、貢物等項都做了巨細靡遺的規(guī)定,足見中國對于中琉關系的重視;另一方面,琉球除了遭受日本入侵或者貢路受到海盜侵擾等極為特殊的情況外,基本都會遵循明清兩代制定的貢期定時向中國朝貢,甚至實踐上其朝貢頻率往往高于規(guī)定貢期,有明一代,盡管制定貢期從兩年一貢到一年一貢再到十年一貢有所變化,但琉球實際朝貢次數(shù)高達314次,幾乎每年都來朝貢,清代的朝貢自康熙年以后也基本不低于兩年一貢的頻次。而這種看似政治意涵色彩濃厚的朝貢背后則含有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一方面中國對于屬國的進貢向來秉持“厚往薄來”的宗旨,對于進貢使團不僅招待優(yōu)渥,而且會“回賜”數(shù)量多且價值高于貢品的禮物;二來,通過這種朝貢貿(mào)易,屬國可以用本國土特產(chǎn)換得大量本國不產(chǎn)卻又亟須的中國物產(chǎn),具體到琉球而言,藥材、鐵器、瓷器以及絲綢布匹等都是其進口之大宗;而更為重要的則是,使臣進貢時,可以在貢品之外,攜帶大量的“隨載方物”來華貿(mào)易,對于這些商品,中國都對其予以免稅優(yōu)惠,除此之外,屬國所得朝廷回賜的禮物,還可由禮部題照原價折給,再由中國出錢購回,使屬國直接得到經(jīng)濟利益而不用承擔賜物滯銷的風險,或許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琉球等屬國會如此熱衷于向中國進貢,與其說是政治上的歸附、文化上的傾慕倒不如說是巨大經(jīng)濟利益的驅動。

      3.東亞傳統(tǒng)法律秩序下中琉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

      前文已經(jīng)論述,東亞地區(qū)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是以封貢體系作為最顯著的特色,因此毋庸諱言,在這種國際法秩序下,作為“上國”的中國和作為屬國的琉球等國并不像現(xiàn)代國際法秩序上的各國,強調(diào)的是政治和禮儀上的平等。中國和屬國是有著明確的尊卑上下等差的,因此中琉雙方在交往過程中也分別享有和承擔完全不同的權利與義務。最明顯的,當然是中國在政治上享有對于琉球等屬國“冊封”的權力,即歷代琉球王即位都必須得到中國的冊封,授予其王爵的封號,確認其對于琉球統(tǒng)治的合法性。而作為屬國的琉球則相對應地,必須承擔向中國表示臣服,并按期朝覲進貢的義務,并且每當遇到中國皇帝登基、萬壽、駕崩或者立東宮這些大典,還要承擔一系列禮儀性的義務,比如奉表慶賀或者上書哀悼,等等。

      但這并不是說這種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中僅僅強調(diào)中國的權利和屬國的義務,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有其不同于西方舶來品的邏輯,簡而言之就是國與國的相處要遵循“事大”與“字小”的原則,即小國要尊敬大國,同時大國必須要愛護小國。因此,中國對于琉球行使冊封權力、享受“上國”尊榮的背后其實要背負許多的義務,從經(jīng)濟上說,就是在國際貿(mào)易中要對屬國進行讓利,對于貢品要厚往薄來,對于互市貿(mào)易要予以減免稅收甚至包銷,以保證屬國的經(jīng)濟利益。

      在政治和軍事層面則有保護屬國國家安全,維護區(qū)域和平穩(wěn)定的責任與義務。這又分為兩個層次,一是作為“上國”的中國本身對于屬國不能隨意侵略,明太祖對于東亞、東南亞地區(qū)的屬國就曾提出“不征之國”的政策,并將琉球明確列為“不征之國”:“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自不揣量,來擾我邊,則彼為不祥。彼既不為中國患,而我興兵輕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孫,倚中國富強,貪一時戰(zhàn)功,無故興兵,致傷人命,切記不可。但胡戎與西北邊境,互相密邇,累世戰(zhàn)爭,必選將練兵,時謹備之?!?/p>

      這其實是中國對于周邊屬國做出的除非是屬國犯邊,否則中國不會出于名利或者疆土的貪求而主動對這些國家采取軍事行動和武力侵略的政治宣示,表明中國對于區(qū)域和平的追求和對屬國主權獨立的尊重。更為重要的是,中國不但承諾不武力進犯屬國,對與屬國的統(tǒng)屬也僅限于堅持對其國王的冊封權,而并不干涉其國行政、司法等內(nèi)政范疇的事務,琉球本國的官員在對荷蘭、美國、法國等國的使臣的書信中就明確指出琉球“遵用中國年號、歷朔、文字,惟國內(nèi)政令,許小國自治”,中國公使何如璋在給日本的照會中也強調(diào)對于琉球,“惟中國政令許其自治,至今不改”,這其實是與現(xiàn)代國際法互不干涉內(nèi)政之原則相互契合的。事實上,即便是冊封,中國皇帝行使的也不過是一種禮儀上或者程序上的權力,事實上明清兩代,幾乎歷代琉球王都是即位數(shù)年以后才派員出使中國,請求皇帝冊封;甚至尚圓建立了第二尚氏王朝,對中國卻仍冒稱第一尚氏王朝之“世子”請封,中國也不予深究,冊封如故。可見中國皇帝其實并不干涉甚至關心屬國內(nèi)部統(tǒng)治權的賡續(xù)與變動,其只關注中國與屬國之間的這種封貢關系的穩(wěn)固,因此中國皇帝對于琉球等屬國統(tǒng)治者的“冊封”與其說是一種“批準”,毋寧說更像今日之“報備”耳。

      第二個層次則是屬國面臨別國侵略的時候,中國有義務運用外交和軍事手段對其進行保護。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壬辰倭亂時萬歷皇帝出兵朝鮮擊敗日本侵略者,而對于琉球,雖然由于山海相隔、音信不暢,但在薩摩藩第一次入侵琉球時,明朝政府還是做出了積極加強海防并派出探子打探琉球消息的動作;而到了清末,雖然國力衰微,面對琉球的外交困境,清政府依然與英、法、日等對琉球有過侵略野心的國家積極展開外交斡旋,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可見,中國對于琉球這樣的屬國負有外交和軍事意義上的保護義務是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體系中的應有之義。

      而在文化上,中國對于琉球同樣負有幫扶的責任與義務,一是明清兩代琉球都向中國派遣了大量的留學生學習中華經(jīng)典與制度,而明清兩代政府都不僅保證了琉球學生肄業(yè)國學的學習環(huán)境,還用《會典》和《禮部則例》這樣非常高層級的規(guī)范性文件確定了琉球學生的生活保障標準;第二,明清兩代還不斷給琉球賜歷法、經(jīng)典以及冠服,以繁榮其文化;第三,明初琉球各項生產(chǎn)生活技術極度貧乏的情況下,明太祖還曾頒詔進行人才支持,賜“閩人三十六姓”入琉,“始節(jié)音樂制禮法,改變番俗,而致文教同風之盛”,給琉球帶去了造船、制陶、紡織、醫(yī)藥等生產(chǎn)生活技術以及法律、文教等中國制度文明,這些人的后裔成為日后琉球社會的中堅力量。

      綜上可知,在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體系下,中國在享有上國冊封的政治權力背后其實是肩負著繁重而多面的義務與責任的。同樣地,作為屬國的琉球,一方面固然要在政治和禮儀上充分地“事大”,對中國履行朝覲、進貢的義務,但事實上又在“字小”的邏輯下享受到經(jīng)濟、文化和國家安全等方面一系列的實質(zhì)利益。而在筆者看來,這種看上去雙方權利義務不對等,實際上又能各取所需,照顧到雙方關切的傳統(tǒng)國際法體系能夠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nèi)發(fā)揮著穩(wěn)定的作用,其實是有其深層的原因的。

      4.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得以有效運作之動因考察

      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之所以能在歷史上長期有效運作,成為東亞乃至亞洲各國遵循的國際交往規(guī)范,并切實維護了整個中華文化圈相對的和平、穩(wěn)定與繁榮,筆者以為,最重要的有以下原因:

      第一,從琉球等屬國的角度來看,在這一國際法秩序之下,雖然名義上要奉中國為上國,視中國的皇帝為共主,對中國稱臣納貢,要奉中國的正朔,用中國的文字,但除卻上述禮儀性的不平等之外,本國的內(nèi)政并不受干涉,還能在經(jīng)濟、文化和國家安全等領域受到中國的援助與讓利,其實是口不惠但實至的。同時,屬國的君主得到綜合國力相對強大的中國冊封,其統(tǒng)治的合法性得到“天朝”的確認,對其國內(nèi)的統(tǒng)治以及對外的交往都是大有裨益的。

      第二,從中國來看,筆者并不認為中國長期堅持這種“封貢體系”只是為了獲取所謂“天朝上國”、“華夷共主”的虛榮,其背后是有實質(zhì)國家利益的考量的,即通過政治上的冊封、經(jīng)濟上的讓利以及軍事上“不征”的宣示,營造一種相對和諧的國際交往空間,要求東亞,甚至是亞洲各國的“臣服”,其實是要避免中國自身“邊釁”的輕啟,為其自身的統(tǒng)治創(chuàng)造一個和平穩(wěn)定、沒有外患的國際環(huán)境,從而維持其內(nèi)部統(tǒng)治的相對安定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這一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體系得以維系必須依靠中國在區(qū)域環(huán)境中始終保持相對強大的經(jīng)濟和軍事實力以及政治和文化影響力。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就是以中國為中心的,這一體系能夠延續(xù)并有效地發(fā)揮作用,必須依靠中國的國力,對屬國的保護、讓利、援助全都要建立在中國強大這個基礎之上。歷史已經(jīng)證明,當中國的實力和影響力江河日下的時候,這一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就開始隨之崩塌。盡管日本在“華夷變態(tài)”理論支撐和國力上升的背景下曾經(jīng)做出取代中國而繼受這一傳統(tǒng)秩序的所謂“小中華”的嘗試,但由于自身的民族性格、綜合國力和外部的國際環(huán)境等諸多原因,最終還是拋棄了舊有的體系,而擁抱了西方的近代殖民主義新的國際法體系。這就是清末著名的中日“琉球處分”公案,這一事件不但最終造成了琉球古國的滅亡,也標志著中國為中心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體系終于開始松動,東亞的國際法秩序被徹底裹挾進入西方近代殖民體系。

      二、琉球處分:近代國際法體系對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沖擊與震蕩

      1.日本侵略琉球之史實回顧

      日本與琉球自古以來相互獨立,互不統(tǒng)屬,室町末期以前日本對此一直不予否認,1590年,日本國關白豐臣秀吉在給琉球國王的書信中就說“茲先得貴國使節(jié)邦奇物,而頗以歡悅矣”。但由于地理上的接近,隨著日本國力的發(fā)展,其對于琉球的覬覦之心逐漸萌發(fā)。早在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薩摩藩島津氏首次入侵琉球,攻陷琉球首都首里城,并俘獲琉球國王尚寧。但由于對明朝干涉的忌憚、對朝貢貿(mào)易利益的渴求以及琉球答應割奄美等薩南諸島的條件,薩摩藩最終釋放了尚寧王,琉球得以復國。但此役之后,日本的勢力開始進入琉球,琉球的內(nèi)政外交在不同程度上都被迫受制于日本,甚至對中國的朝貢貿(mào)易也逐漸為薩摩藩所染指,日本學者多將此后的琉球稱為清、日“兩屬”的藩屬國。但這次侵略并沒有改變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的體系,琉球依然表現(xiàn)出對于中國的忠誠與親密,甚至德川幕府和薩摩藩都極力維持中琉之間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上的封貢關系。琉球之后的歷代國王仍然要受中國冊封,并按期向中國朝貢,琉球在與除日本之外的其他國家的交往過程中仍然采用中國的年號,甚至琉球還把日本要侵略雞籠山(今中國臺灣基隆)的消息透露給明廷:“(萬歷)四十四年(1616),日本有取雞籠山之謀,其地名臺灣,密邇福建,尚寧遣使以聞,詔海上警備”,可見,盡管日本入侵琉球,但整個東亞的國際形勢沒有發(fā)生本質(zhì)變化,中國主導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依然有序有效地運轉著。

      真正改變琉球命運,同時沖擊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是清末日本所謂的兩次“琉球處分”。所謂第一次琉球處分是指日本將琉球國改為琉球藩,清同治十年(日明治四年,1871年)“明治維新”中的日本在其國內(nèi)實施廢藩置縣,薩摩藩被廢除,可日本由自行將琉球作為“令制國”編入新成立的鹿兒島縣。第二年,日本又進一步進逼,宣布廢除琉球國,將其作為日本的內(nèi)藩而稱作“琉球藩”。日本天皇特別下詔,妄稱琉球與日本“氣類相同,言文無殊,為薩摩附庸之藩”,并將琉球王尚泰“升為琉球藩王,敘列華族”,儼然把琉球當作日本的領土,將琉球王視為日本本國的貴族。之后日本政府忌憚中國方面的態(tài)度,在同治十三年(明治七年,1874年)利用牡丹社事件以試探中國,孰知中國落入彀中,授予日人口實(后文詳述),于是一年后,日本更單方面宣布將琉球事務由原來的外務省劃歸內(nèi)務省管轄,進一步加緊對于琉球的蠶食。而第二次琉球處分則發(fā)生在清光緒五年(日明治十二年,1879年),日本正式對于琉球“廢藩置縣”,改琉球藩為沖繩縣,并派日人鍋島直彬為第一任縣知事,琉球王國就此成為一個歷史名詞。

      回顧這一段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日本對于琉球的侵略是蓄謀已久,計劃周詳?shù)?,其侵略與吞并是有計劃有步驟的,其對于琉球是時時進逼,對于中國則更是步步為營、處處提防。在整個琉球問題的處理上,日本是率先突破了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積極擁抱西方近代殖民主義的國際法新體系,而中國的回應則顯得隔膜與錯愕,從不知今夕何夕的措手不及到被迫裹挾進入條約體系后的左支右絀,最終未能在新舊國際法秩序嬗變的轉捩點上阻止琉球滅國悲劇的發(fā)生,而我們自身主導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體系也終于崩潰。

      2.乘勢逆襲:日本對于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挑戰(zhàn)與顛覆

      日本雖處于東亞,自宋朝以后,就一直游離于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之下的封貢體系邊緣;明清以降,更在“小中華”思潮影響下意圖取代中國的地位,成為東亞乃至整個亞洲國際秩序的中心。然而自1983年黑船事件日本被迫開國以至明治維新,與中國同屬被迫開口通商,淪為半殖民地社會的日本,或許真的是因為船小好調(diào)頭,在“脫亞入歐”思潮引領下,經(jīng)過改革竟搖身一變,成為近代帝國主義列強當中的一員。其對于東亞國際法秩序也不再走“王政復古”的舊路,以“小中華”自許,而是拋棄了傳統(tǒng)的封貢模式,積極擁抱西方傳入的近代殖民主義新體系,在處理國際關系時積極奉行擴張主義。被譽為明治維新的理論奠基者的野心家吉田松陰就曾經(jīng)叫囂道:“換取易取之朝鮮、滿洲、中國,使失之于俄國之土地,償之于朝蒙”。日本在吞并琉球的過程中就顯然奉行的是殖民主義的國際法秩序,依靠國家實力的優(yōu)勢,用政治的和軍事的手段,通過兩次“琉球處分”的單邊行動,迫使琉球從中國的屬國一變成為薩摩的附庸國,再變成為日本的內(nèi)藩,最后廢藩置縣,改稱沖繩。這其實就是近代國際法上領土取得的手段之一:征服。日本的這一行為,是東亞地區(qū)歷史上第一次以征服這一殖民主義的國際法規(guī)范取得領土,并使得一個國家亡國。日本的“琉球處分”可以說是其運用西方新的國際法規(guī)范推倒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琉球作為中國的屬國,日本要侵吞琉球,當然要考慮中國的感受和反應。日本對于中國的態(tài)度應分成兩個階段來看。第一階段由于不清楚中國的真正實力與底線,日本多少還是有些忌憚中國的,于是首先采取的是用外交事件試探中國的虛實,這就是日本精心擘畫、一石二鳥的“牡丹社事件”。

      事件肇始于一次海難事故:清同治十年(1871),有66名琉球籍船民遭遇海難,漂流到我國臺灣的牡丹社地方登陸,不想遭到當?shù)卦∶瘛吧币u擊,導致54人被害,11人獲救,經(jīng)由臺灣縣護送至福州柔遠驛。福州將軍兼署閩浙總督文煜一方面對于災民按定例“每人日給米一升,鹽菜銀六厘,回國之日,另給糧一個月,照例加賞,物件折價給領”,并安排“候有琉球使船,即令附搭回國”;而對于殺人兇手,也做出處理的批示:“牡丹社生蕃圍殺球夷,應由臺灣文武,前往查辦等情前來”,“至牡丹社生蕃,見人嗜殺,殊行化外,現(xiàn)令臺灣鎮(zhèn)道府,認真查辦”。事實上,這本是一件中琉兩國之間的突發(fā)事件,與日本毫無關涉,另外此類事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而且中國政府也已經(jīng)在原有的國際法體系框架內(nèi)對受害者進行救助并對加害人做出了處理。但日本見獵心喜,乘機出兵臺灣以試探中國,為全面侵占琉球和臺灣做準備。

      同治十三年(1873)五月,日本派遣外務卿副島種臣來華換約并交涉牡丹社事件,行前明治天皇親自對于其關于臺灣的交涉給予四條指令,最后一條特別強調(diào)“上述談判,若逸出三條之外,當審慎注意,答以遵守公法,臨機為之,不失公法權”,可見日本在此時處理對外關系時已經(jīng)開始特別注意“答以遵守公法”,即以遵守國際公法為談判的手段和借口,援引西方國際法以爭取自身的權益了,說明日本已經(jīng)拋開東亞傳統(tǒng)的國際法秩序而開始承認、運用西方近代國際法,并積極融入這一新的國際法律體系之中。

      而這一全新的近代國際法秩序,筆者看來,有兩大特點,第一就是形式上以談判為解決國際爭端的重要手段,以國家間簽署的條約為國際主體間權利義務的準據(jù),即所謂的“條約體系”;第二則是這種國際法秩序背后的實質(zhì)邏輯仍然是實力和強權原則,本質(zhì)上帶有濃厚的殖民主義色彩,依力不依勢,這種國際法秩序下的條約不過是恃強凌弱的一種工具。日本對于琉球的侵吞過程就很好地反映了近代殖民主義國際法秩序的這兩個特點。

      在試探出中國對于近代國際法秩序的愕然以及軍事實力的不足之后,日本便不再管清政府如何據(jù)理力爭,終于同治十四年(1874)悍然出兵侵略臺灣,事后又利用清政府對于近代國際法的生疏和急于息事寧人的心理,誘迫其簽署日軍退兵善后的《北京專條》,清政府不僅要對日本侵略者賠償總計50萬兩白銀的軍費,更為嚴重的則是在此條約中明載:“臺灣生番曾將日本國屬民等妄為加害,日本國此次所辦原為保民義舉起見,中國不指以為不是”,這短短一句話一謬于承認了琉球人成了日本的“屬民”,再謬于承認了日本侵略臺灣的正當性,三謬于默認日本對于中國不能有效統(tǒng)治管束臺灣“生番”的指責。日本其實是利用了晚清政府對于近代國際法意義上人口、領土概念的懵懂而做足了文章,時人常愛引用惠靈頓的《萬國公法》:“凡疆內(nèi)產(chǎn)業(yè)、植物、動物、居民,無論生斯土者、自外來者,按理皆當歸地方律法管轄”,這其實就是今日之屬地管轄原則,日本在談判中反彈琵琶,依其邏輯,誘使中國承認琉球人是日本屬民,日本有權為其聲索權利,則琉球之地自然歸屬于日本;同樣地,中國默認對于臺灣“生番”缺乏有效管轄,則臺灣、至少是所謂“番界”則不應被視為中國領土。因此可以說,《北京專條》的簽署,對近代以來西方那一套國際法秩序完全陌生的中國幾乎是完全掉入日本預設的陷阱之內(nèi),使得日本日后對于琉球的兼并和對于臺灣的侵略都有了近代國際法上的借口。

      如果說在牡丹社事件之前,日本對于中國尚有一絲忌憚的話,經(jīng)過《北京專條》的一番交手,日本似乎是看透了中國面對近代殖民主義國際法體系的懵懂與無力,其對于中國的態(tài)度完全改變,滿是一種漠視,甚而是蔑視。在此之后,日本不再顧忌中國,采取一系列單邊行動,加緊了吞并琉球的步伐;在此過程中,即便中國幡然醒悟,努力嘗試在新的近代國際法體系框架內(nèi)發(fā)出聲音,譬如對日本阻止琉球朝貢發(fā)出抗議,敦請美國前總統(tǒng)格蘭特調(diào)停,甚至主張三分琉球等動作都得不到日本實質(zhì)的回應,可以說自此以后,日本在琉球問題的處理上幾乎是不再理睬中國了。

      但必須指出的是,由于李鴻章主張的“延宕之法”,中日雙方從來沒有就琉球主權問題簽署任何協(xié)議,日本對于琉球的侵占一直缺乏近代國際法上的承認。但這并不妨礙日本至今對沖繩享有實質(zhì)有效的治理權。在琉球問題上,日本向來強調(diào)“征服”或者“有效管轄”等近現(xiàn)代國際法體系的要件術語以證明其對琉球領土主張的合法性,但卻忽視中日、日琉之間從未有過任何關于領土主權轉移的協(xié)議性條約的存在,這充分說明了近代以來的國際法體系也并非完全如其標榜的絕對的“公平”、“正義”,反而充滿了叢林法則,根本是列強用以各取所需的借口與算計。這一點尤其顯示了所謂“條約體系”的虛偽性,西方傳來的近代國際法新秩序本質(zhì)上仍然是殖民主義的強權邏輯。

      3.落花春去:中國的因應與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崩塌

      日本積極融入近代殖民主義國際法體系,在琉球問題上步步進逼,最終導致了琉球亡國、日本占領沖繩的事實。而這一事實,不僅改變了琉球國的命運,也成功撬動了維系了數(shù)千年的東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并引發(fā)了一系列連鎖效應,使得中國的屬國紛紛淪為新興列強的殖民地,中國主導的東亞傳統(tǒng)法秩序最終轟然倒地,中國自身,無論情愿與否,也最終被裹挾著進入到這一近代國際法新秩序當中。而在此數(shù)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中國面對新舊兩個截然不同的國際法秩序的嬗變,是如何調(diào)整與因應的呢?

      前文已經(jīng)分析,以中國為中心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必須是以中國在整個體系中的絕對優(yōu)勢才能維持的,因此,在清末本身國力衰敝,外部又列強環(huán)伺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清廷似乎并沒有也著實不能表現(xiàn)出對于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固執(zhí)與堅守,光緒帝對于屬國問題就明確表態(tài):“無論郡縣、監(jiān)國,本不欲辦、亦辦不到……法之于越、英之于緬、倭之于球,皆自彼發(fā)難。中國多事之秋,興滅繼絕,力有未逮”,可見清代統(tǒng)治者對于舊秩序的崩潰是有認知和準備的。具體到琉球事件,李鴻章甚至希圖以放棄琉球的朝貢,使其完全自主為代價換得琉球王國的存續(xù),“筠仙寬免入貢一節(jié),即使琉球僥幸圖存,恐朝貢有不得不免之勢,但令球國終能自主”,此時,李鴻章、郭嵩燾等人已經(jīng)開始試圖以對原有國際法秩序做出某些調(diào)整甚至突破,來換取日本的妥協(xié),以實現(xiàn)中國和琉球更為關切的國際利益,這一點是值得注意的。

      晚清之際,中國并沒有對于舊有的由其自身主導的國際法秩序做過多無謂的糾纏與抱守,但對于列強所普遍遵行的近代國際法新秩序卻著實有一個適應的過程,而且在此接受、學習與運用新的國際法秩序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又帶有某些舊體系下的思維模式與觀念,使得新舊兩種國際法體系在清末外交的實踐中出現(xiàn)一種拉鋸與折沖,這一點在琉球問題的處理上也得到充分的反映。

      回到牡丹社事件,中國對于日本運用新的國際法秩序處理琉球問題顯然是顯得措手不及的,早在同治十三年(1873),日本外務大臣柳原前光拜會總理衙門大臣毛昶熙、董恂時故意詰問“貴國對狂暴虐殺琉民之生番又曾作如何處置?”毛昶熙不知是計,據(jù)實回答“該島之民向有生熟兩種,其已服我朝王化者為熟番,已設府縣施治;其未服者為生番,姑置之化外,尚未甚加治理”,并且承認“生番之橫暴未能制服,是乃我政教未逮所致”。于是,日本故意曲解這番話,認為“置之化外”之民就不是中國之人,“政教未逮”之地亦不是中國領土,為日后侵略臺灣留下了話柄。這其實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法律秩序體系語境下的雞同鴨講,日本運用的是近代國際法所講的領土和人口的有效管轄標準,而中國傳統(tǒng)的治理邏輯并不是這樣,我們對于屬國也好、少數(shù)民族也好,都基本采取“羈縻政策”,往往是“因其宜而不易其俗”,但卻并不能據(jù)此否認其人為我之屬民、其地為我之屬地。而在之后的《北京專條》的簽署過程中,日本更是利用中國對于近代國際法秩序的不熟悉,挖坑設陷,妄圖誘使中國對于琉球、臺灣的國際法地位認定落入日本彀中。

      而當中國開始接受并且嘗試運用近代國際法秩序時,就出現(xiàn)了新舊國際法體系下觀念的激蕩,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主持“洋務”的大人們都試圖運用新秩序下的手段來與日本進行交涉,譬如由駐日公使何如璋向日本政府發(fā)出言辭激烈的外交照會,譬如敦請美國前總統(tǒng)格蘭特進行外交調(diào)停,譬如提出三分琉球的分島方案,等等;但主事諸公的內(nèi)心卻依然自覺不自覺地力圖用原來的觀念理解新的游戲規(guī)則,把舊秩序中的一些觀念換裝成新名詞進行一種新舊糅合,來指導外交實踐。李鴻章就特別強調(diào)萬國公法中“存立小國之義”,將其與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中“存祀主義”相結合,即所謂“泰西之例,向不得無故奪滅人國”,因此一直堅持運用外交斡旋的和平手段,依靠國際法規(guī)范與秩序,試圖說服日本使琉球復國,解決中日琉球糾紛。當時的駐日公使何如璋在琉球事件中表現(xiàn)得更為激進,曾力主對日本軍事施壓,對日本的抗議與照會措辭也都相當激烈,但其在給總理衙門的函電里仍然還是強調(diào)“本國意在存球,惟期球祀不絕而已”。這多少有點“中體西用”的意味,即所有的外交斡旋、訂立條約等新的國際法規(guī)范下的做法都只是手段,而真正的目的仍然是傳統(tǒng)國際法規(guī)范中“字小”的精神,即作為“上國”的中國對于屬國琉球有興滅繼絕、保國存祀的義務與責任。

      其實近代國際法秩序的背后是殖民主義的強權政治邏輯,在這一國際法秩序下,是真正的“弱國無外交”。因此,無論中國怎樣的斡旋調(diào)處,日本都拒絕做出實質(zhì)性的讓步。日方最后提出了一個二分琉球的方案,即把琉球南部的宮古、八重山二島割給中國,其余歸屬日本,中國預備以此二島幫助琉球復國,但一來此二島原本貧瘠荒蕪,不能自給;二來日本拒絕放回被軟禁的琉球王室,此議遂寢。

      萬般無奈之下,李鴻章又想出一個“延宕之法”,即無限期拖延琉球問題,拒絕與日本簽署關于琉球主權劃分的協(xié)議,使日本沒有國際法上的依據(jù)侵占琉球。然而歷史證明,近代殖民主義國際法秩序下,只要有實力,即便沒有國際法源依據(jù),日本還是侵占琉球直至今日。

      就是在這新舊國際法秩序在東亞地區(qū)嬗變的波詭云譎中,古國琉球最終是亡了。湮沒在歷史的巨流河中的琉球也成為推倒東亞幾千年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自此以后,光緒十一年(1885)《中法新約》承認法國對越南的宗主權,光緒十二年(1886)《中英緬甸條約》承認英國對于緬甸的支配權,光緒二十一年(1895)《中日馬關條約》承認朝鮮“獨立”,朝鮮開始由日本掌控……一個又一個屬國從傳統(tǒng)的封貢體系中脫離,中國主導了數(shù)千年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終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分崩離析,頹然在地了。

      三、余論

      琉球,雖然僅僅是傳統(tǒng)中國“封貢體系”中小小的一點,但窺一斑以見全豹,通過對于明清兩代中琉兩國交往情況的梳理,還是可以看到東亞地區(qū)不同于西方模式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的體系是如何長期維持并有效運作的。而琉球的亡國,作為東亞地區(qū)新舊國際法秩序嬗變的重要節(jié)點,更讓我們清晰地窺見傳統(tǒng)的中國中心的封貢體系的國際法秩序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式微,最終傾頹崩潰;西方近代殖民主義的國際法新秩序又是如何被引入東亞乃至整個亞洲地區(qū),中華文化圈內(nèi)的各國不管愿意還是不愿意,最終都被裹挾進入了這種國際法新秩序的體系當中。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日本是如何積極融入,并充分運用這一新的國家法秩序,實現(xiàn)了其在東亞乃至世界范圍內(nèi)的崛起;而中國又是如何因應這種變局,由錯愕到適應的轉變。

      琉球的亡國,正是這種新舊國際法體系轉換過程中,中日兩國角力的結果。內(nèi)外交困的晚清政府無力維護其主導的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最終未能保住琉球國祚,自有其歷史責任留待后人評說。然而,必須指出的是,在近代國際法秩序中,中國政府從未與日本達成關于琉球主權讓渡或者分割的任何協(xié)議,清末日本所謂的“琉球處分”都是單邊行為,無論置于新舊哪個國際法秩序體系下,都是缺乏法源依據(jù)的。而二戰(zhàn)以后美國在沒有聯(lián)合國授權的前提下,擅自將沖繩“歸還”日本,更是完全違法的私相授受行為,因此,直至今日,日本對于沖繩,無論是主權還是治權,都是不法的。

      如前文所述,晚清政府的“延宕之法”沒能阻止日本吞并琉球,充分暴露了近代國際法秩序“條約體制”的虛偽與其背后殖民主義的強權邏輯;而美日間私相授受的“沖繩歸還”更進一步說明,二戰(zhàn)后的現(xiàn)代國際法秩序并沒有對近代國際法秩序做出根本性調(diào)整,毋庸諱言,實力原則仍然是當今國際關系的帝王原則。對于某些國家來說,近代以來的國際法秩序與其說是用來遵守與維護的圭臬,毋寧說是其遂行自身目的而加以倚恃和利用的工具。自清末以來,中國做了百余年國際規(guī)則的參與者,卻驚覺現(xiàn)行國際法秩序并不完美。走在復興之路上的中國人,或許應該多問一句,國際影響力和國際話語權逐漸提升的崛起的中國,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驀然回首,原來百余年前,我們也曾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而且我們構建的國際法秩序綿延了數(shù)千年?;仡櫀|亞傳統(tǒng)國際法秩序,恐怕也不全是不合時宜,禮儀上的上下尊卑自然是要不得了,但“字小”的責任承擔和互利的價值追求卻是值得今人思索的,合作構建一個和平、穩(wěn)定的國際環(huán)境,與更多國家分享中國發(fā)展的紅利,與世界各國和諧共生、共存共榮,努力打造一個更公平合理國際法秩序,這些恐怕都是一個新型大國和平崛起的應有之義。

      注釋

      ①住相國溪隱叟:《萬國津梁鐘銘》,該鐘系琉球尚泰久王于明天順二年(1458)鑄造,原懸掛于首里城琉球王宮正殿,現(xiàn)藏于日本沖繩縣立博物館。

      ②明萬歷四年(1576)冊封琉球王尚永詔書中有“惟爾琉球國,遠處海濱,恪遵聲教;世修職供,足稱守禮之邦”等語。

      ③馬呈元、李居遷:《國際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頁。

      ④參見Kim, Key-Hiuk.TheLastPhaseoftheEastAsianWorldOrder:Korea,Japan,andtheChineseEmpire, 1860-1882.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以及L., Cranmer-Byng J.TheChinesePerceptionofaWorldOrder.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0.

      ⑤參見Fairbank, John King, and S. Y. Teng(鄧嗣禹): “On the Ching Tributary System.”HarvardJournalofAsiaticStudies6,no.2(1941);Fairbank, John King. “Tributary Trade and China’s Relations with the West.”TheFarEasternQuarterly1,no.2(1942),以及Fairbank, ed.TheChineseWorldOrder:China’sForeignRelation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⑥參見巖井茂樹,《朝貢と互市:非「朝貢體制」論の試み》,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21世紀COEプログラム:《東アジアにおける國際秩序と交流の歴史的研究》ニューズレターNo.4,2006年3月以及壇上寛,《明清時代の天朝體制と華夷秩序》,《京都女子大學大學院文學研究科研究紀要(史學編)》第12號,2013年3月。

      ⑦黃枝連:《亞洲的華夏秩序:中國與亞洲國家關系形態(tài)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90-93頁。

      ⑧參見陳尚勝:《朝貢制度與東亞地區(qū)傳統(tǒng)國際秩序——以16-19世紀的明清王朝為中心》,《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5年第2期。

      ⑨左丘明:《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據(jù)《唐宋注疏十三經(jīng)》卷3《左傳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163頁。

      ⑩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1549頁。

      責任編輯梅莉

      TheEvolvementoftheOrderofInternationalLawinEastAsia——From the View of the Transitions of China-Ryukyu Relations

      Qiu Tang

      (College of law, Taiwan Chengchi University, Taipei 11605)

      By reviewing the past of China-Ryukyu communication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e can clearly see how the traditional international legal order, which is totally different from nowadays’ western mode, effectively works in East Asia. What’s more, we can also indicate the huge economic benefits and national security concerns at the back of this kind of international legal order. Ryukyu’s overturn, coursed by Japan’s invasion, as the key point of the transi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legal order in East Asia, declared that the traditional international legal system which is China centered was going collapsing. All the nations in Chinese cultural circle were forced to enter the newer international legal order which is belonging to western colonial system by the trend of history.

      China-Ryukyu relations; order of international law; Japan-Ryukyu relations; transitions of legal order

      2016-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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