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官場逆淘汰中的孤臣

劉緒義

以一身當(dāng)之，與國家同休戚、共命運

正德元年（1506年）十月的一天，內(nèi)閣首輔李東陽與劉健、謝遷三人一起上疏乞求退休。但是武宗皇帝批準(zhǔn)劉、謝二人離職，卻獨留李東陽。接下來，他要一個人面對宦官劉瑾。他并非沒有力爭，他前后打報告20多次要求退休，無奈皇帝不批。逃避的原因很簡單，朝廷中宦官專權(quán)，武宗信任劉瑾等8個宦官形成太監(jiān)集團劉黨，他們分據(jù)要津、矯旨妄為、迫害忠臣、貪贓枉法，朝政日壞。劉健、謝遷二人辭職，就是前不久他們?nèi)酥\劃鏟除閹黨失敗的結(jié)果。

劉、謝去后，劉瑾等人更加肆無忌憚，朝中正直之士都秉承正邪不兩立的態(tài)度，要么選擇離開，要么被劉瑾放逐。劉瑾的親信紛紛躋身高位，李東陽既要防范劉瑾等人隨時找茬子迫害，又要承受士林對他的輿論巨壓。

是的，別人可以離開，但他不可以：一則因為他是“舊臣”，帝后都不愿意讓他抽身離去；二則因為他是托孤之臣，既受先帝之恩，又有武宗信任，是眾望所歸，“海內(nèi)名士，多出其門”，連劉瑾對他都有所忌憚。他當(dāng)然明白，官場逆淘汰現(xiàn)象已存在千年歷史了，劣質(zhì)淘汰優(yōu)秀，小人淘汰君子，平庸淘汰杰出。但他早在讀《唐書》讀到武后篡位，狄仁杰和褚遂良采取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時寫道：“狄仁杰事高于褚遂良，死天下之事，不若成天下之事?！?/p>

既然逃避不了，干脆以一身當(dāng)之，與國家同休戚、共命運。李東陽一邊和劉瑾等人周旋，虛與委蛇，沉著應(yīng)對，一邊力挽時弊，保護朝中部分沒有被驅(qū)逐的“良幣”，為國家保存一點元氣。

與奸臣周旋的智慧

李東陽以孤臣之身與狼共舞長達四年，倘若沒有他，劉瑾一黨難保不像天啟年間魏忠賢那樣。魏氏得勢僅三年，為禍之烈慘于劉瑾十倍。這足以看到李東陽的作用。

一是忍辱負重，委曲求全。跟狼共槽，李東陽知道必須給他們一點好處，作為士林領(lǐng)袖、文壇領(lǐng)袖，劉瑾他們也有借重他的時候。正德三年（1508年）馬永成等“八虎”黨羽為了炫耀門庭，掀起了一股為祖先造大墳、搞盛祭之風(fēng)，請李東陽寫祭文。劉瑾想利用宗教蠱惑人心，在京都朝陽門外創(chuàng)立了玄真觀，也請李東陽撰寫碑文。李東陽都答應(yīng)了，在文字里為他們歌功頌德，損害的只是個人聲譽。

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李東陽先后引王鏊、楊廷和入閣參與機務(wù)。同時，作為內(nèi)閣首輔，劉瑾在內(nèi)亂政，李東陽只好在外想辦法彌縫補救。劉黨中的焦芳入閣前任吏部尚書，入閣后想兼攝部事，劉瑾多次派人與李東陽商議。李東陽咬定“無此例”回絕。劉瑾聽后也沒有辦法。

二是潛移默奪，保全善良。正德二年（1507年）閏正月，劉瑾將尚寶司卿崔璇、湖廣副使姚祥鎖于長安左右門外，將工部郎中張瑋拷在張家灣，計劃拷一個月。劉瑾用的大枷重150斤，受刑者熬不了幾天。李東陽力爭，最終使他們得免于難。

正德三年六月，一天退朝時，不知是誰在御道上丟下一封匿名信，信中歷數(shù)劉瑾等人的罪狀。劉瑾獲知后，罰百官跪于奉天門下，到傍晚，將300余人送鎮(zhèn)撫司究問。又是李東陽力爭，要求先將眾官釋放，再來破案。劉瑾此時也聽說這封信可能是出自自己人之手，不好深究。同年，總制三邊都御史楊一清奉旨修筑邊墻，劉瑾恨楊一清不依附自己，便給他安了個“筑邊糜費”的罪名而下獄，經(jīng)李東陽等力救才得釋放。

這些不僅僅是救人一命那么簡單，可以說既保全了朝廷的精英，又阻止了劣幣驅(qū)逐良幣這一逆淘汰現(xiàn)象的蔓延。

三是巧借人力，智除劉瑾。正德五年（15010年），寧夏藩王朱寘鐇以誅劉瑾之名起兵叛亂，不幾天就打到了陜西。武宗聞訊心急如焚，卻又毫無主張，只得與李東陽研究對策。李東陽趁機推薦啟用被貶的楊一清提督軍務(wù)，派張永為監(jiān)軍。

楊一清是湖南人，“楚地三杰”之一，李東陽于他有救命之恩。張永雖是閹黨，但早已跟劉瑾不和。于是李東陽與楊一清密議，勸他結(jié)交張永，與之合力同心，先平叛亂，再鋤閹黨。根據(jù)二人籌劃，平定叛亂之后，由張永回朝復(fù)命，趁機向武宗面奏劉瑾閹黨妄圖篡位的不法“十七事”逆罪。武宗大悟，傳旨將劉瑾逮捕入獄，并從他家中抄出龍袍、玉璽等謀反罪證。

鐵證如山，理當(dāng)伏誅。豈料武宗卻令其“謫居鳳陽”。李東陽聞訊甚急，擔(dān)心日后劉瑾被再次啟用，馬上讓科道官員揭發(fā)劉瑾罪惡，武宗才決定將劉瑾凌遲梟首，閹黨被一網(wǎng)打盡。事后楊一清送給李東陽一句話：“賓翁補天捧日無跡”。

（摘自《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