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
蘇北剛進(jìn)宿舍,發(fā)現(xiàn)寫字桌上放著個大紙箱子,上面有三個醒目的黑體字:蘇北收。蘇北十分詫異,誰會給自己寄快件呢?正在下棋的童豆豆突然說道,“你不在,我替你代收的?!?/p>
“哦?!碧K北答應(yīng)著。
“這么大的箱子,里面是啥寶貝?”一個舍友問。
蘇北沒有理會舍友的話,嘟囔著,“奇怪?怎么沒有寄件人的地址呢?”
“人家不想你退回去唄?!蓖苟拐f著,眼睛依然死死盯著棋盤。
蘇北覺得這話在理,找剪刀開箱子,舍友們好奇,棋也不下了,圍了過來。這時,對門的“猴子”過來通知蘇北“西芹”老太有請。蘇北緊張地手一松,剪子掉在了地上,他擔(dān)心“西芹”老太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舍友們也無心再看箱子,都幫著蘇北出謀劃策,應(yīng)對“西芹”老太。-
“西芹”老太本名蔡喜琴,是這個小學(xué)退休的特級教師。剛退休的時候,學(xué)校曾返聘她。據(jù)說前兩年她做了次開顱手術(shù),記憶力明顯減退,校長才派她來做生活老師。她對住宿生管得太嚴(yán),住宿生都怕她,才給她起了“西芹”老太的綽號。
蘇北躡手躡腳地把宿舍管理處的門推開一條縫,“西芹”老太正戴著老花鏡在她的藍(lán)色筆記本上做記錄。這個本子蘇北很熟悉,住宿生違規(guī)違紀(jì)的事都會被“西芹”老太隨時記錄在這個本子上。
突然,“西芹”老太啪地合上本子,把筆扔在了桌子上,這個麻利的動作讓蘇北打了個哆嗦,不小心把門推開了?!拔髑邸崩咸痤^,瘦削的臉頰上凹陷的雙眼正透過老花鏡打量著蘇北,嘴角還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這微笑讓蘇北想到童話里的老巫婆,緊張地雙手攥成了拳頭,僵在那里。
“西芹”老太和顏悅色地說:“進(jìn)來吧!”
“嗯”蘇北機(jī)械地點點頭,身體僵硬地從門口挪動到“西芹”老太的辦公桌前。
“西芹”老太剝好一個桔子遞給蘇北,問,“你怕我?”蘇北點了點頭,又立刻搖了搖頭。他緊張的樣子把“西芹”老太逗笑了。蘇北沒笑,警惕地盯著“西芹”老太。他覺得老太今天有些反常。他見過“西芹”老太在樓道里訓(xùn)斥學(xué)生,那神情、那言語讓他不寒而栗。
“我如果不嚴(yán)格管理,怎么對得起家長和校長的重托?上次,晚上熄燈以后有同學(xué)點著蠟燭看故事書睡著了,如果引起火災(zāi),后果多嚴(yán)重?!?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2/28/wxss201702wxss20170210-1-l.jpg" style="">
蘇北聽說過此事,所以他用的是手電筒。哇!蘇北感覺掉進(jìn)了“老巫婆”設(shè)的陷阱里,“西芹”老太一定抓到了他晚上打著手電筒寫日記的證據(jù),完了!完了!日記本一定被逼著上交,秘密全曝光了。
“打手電筒看書、寫字傷眼睛?!薄拔髑邸崩咸f得很平淡,蘇北的心里卻七上八下的。“西芹”老太到底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日記本沒有 ?如果她說打手電看書,那她肯定沒發(fā)現(xiàn),可她偏偏說看書寫字,趁著她還沒有要收繳日記本,我要趕快逃離這個“鬼門關(guān)”于是,蘇北虔誠地表示一定改正,還給“西芹”老太鞠了躬,以求快速虎口脫險。
出了宿舍管理處的門,蘇北的大腦繼續(xù)飛速旋轉(zhuǎn)。沒有被“西芹”老太抓到現(xiàn)行,她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用手電筒的呢?難道宿舍有“內(nèi)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302宿舍的幾個舍友都是鐵哥們。短短幾分鐘內(nèi)蘇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所以然。
回到宿舍,蘇北也不理大家,只顧翻找著什么,不一會兒,從床鋪下面的紙箱子里找出一個黃色日記本,快速地打開翻看。要是平日,大家一定會好奇地圍上來問長問短??山裉觳灰粯?,是能見父母的日子,大家也就無暇顧及蘇北了。
西房子小學(xué)的學(xué)生有一半是在本市打工的子女,這些孩子沒人照顧。為了解決這些家庭的困難,校長決定把不用的教室打掃出來給這些孩子做宿舍。
學(xué)校規(guī)定:父母周末可以來看孩子,每月住宿生放假回家。
這個周末下起了大雪,路面結(jié)了厚厚的冰,很滑。即使這樣也沒耽誤家長們來看孩子。只有蘇北孤零零地坐在宿舍里,抱著那本黃色日記本,淚汪汪地望著窗外的人群。
蘇北自從住校以來,父母從沒來看過他。這一點,“西芹”老太早就注意到了,她曾問過蘇北,可是,蘇北腦門子上都冒出了青筋也不肯說明理由,只是眼圈紅著低頭不語?!拔髑邸崩咸珶o奈,從此不問了。
突然,蘇北想起了那個紙箱子,擦擦眼淚把它拆開,一條花布棉背平平整整地躺在紙箱子里,上面還有幾盒香噴噴的飯菜。
這時,門開了,“西芹”老太來檢查衛(wèi)生。蘇北嗖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西芹”老太看了眼蘇北,又瞄了眼飯菜,說道:“熱熱再吃,冷飯傷胃?!比缓筠D(zhuǎn)身走了。
蘇北關(guān)上門,小心翼翼地把飯菜從紙箱子里端出來,打開蓋子,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把鼻子湊上前挨個聞了聞,魚香肉絲、西紅柿雞蛋、糖醋里脊,以前爸爸常給自己做著吃,難怪快件沒有寄信地址,莫不是從天國寄來的?舍友們地闖入打斷了蘇北的想入非非,“蘇北,誰給你送來的飯菜?”
蘇北笑著不答,這還是他住校以來第一次露出燦爛的笑容。
從這之后的每個周末,蘇北都能收到一個快件。以前,他總是吃大家的,現(xiàn)在,終于可以把自己的飯菜跟大家分享了。漸漸地,蘇北不低著頭走路了,喜歡說話了,也愛笑了。
這天晚上蘇北看自己的日記,這則日記還是他剛來住校時寫的,那時還是初秋。
2016年,星期天 小雨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我們校門口成了傘的海洋,傘下是孩子和他們的父母,我也盼著你來看我,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爸爸,你在天堂過得好嗎?因為你的離開,媽媽精神受了刺激,住進(jìn)了精神病院,我只好來住校。這些我不敢告訴學(xué)校里的任何人,怕別人看不起我。我在學(xué)校里非常孤單,非常想吃你做的魚香肉絲、西紅柿雞蛋、糖醋里脊。。。。。。
蘇北的心咯噔了一下,每周送來的飯菜和他在日記里羅列的菜譜驚人的相似。難道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新學(xué)期開學(xué)的時候,小丁老師接替了“西芹”老太的工作。大家猜測著“西芹”老太消失的各種原因。蘇北更覺得奇怪,自從“西芹”老太消失了,自己的快件也莫名地沒有了。每個周末他都盼著快件出現(xiàn),盼著“西芹”老太出現(xiàn),可是,每次他都很失望,他又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這個周末,蘇北依然沒等到快件,正垂頭喪氣的往回走。突然聽到丁老師喊他的名字。
蘇北快速轉(zhuǎn)身,問道:“丁老師,有我的快件嗎?”丁老師搖搖頭,把一個袋子遞到他面前,蘇北疑惑地盯著袋子里的飯盒,丁老師摸了摸蘇北北的頭,說:“給你的,蔡老師囑托我的。前幾周工作太忙,我疏忽了,對不起?!?/p>
“蔡老師怎么不來了?”蘇北瞪大眼睛追問。
“走了?!背聊税胩欤±蠋煆难揽p里擠出這兩字。
“去哪了?”其實蘇北聽懂了丁老師的話,但他打心里一萬個不愿意承認(rèn)。
“蔡老師得了腦癌,癌細(xì)胞擴(kuò)散,……”丁老師還在說,但蘇北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了,他無法接受這個痛心疾首的事實,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沒有一絲力氣,提著飯盒一步一步向前挪動,過往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在蘇北北的腦海里回放,黑白膠卷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嘆息。
蘇北記起蔡老師爬滿皺紋的臉,面容瘦削、目光矍鑠;記起蔡老師拿著藍(lán)色筆記本步履匆匆地到各宿舍查衛(wèi)生;記起大家叫她“西芹”老太被她聽到,她假裝生氣的樣子,記起每個周末蔡老師喊他拿快件;記起蔡老師做的飯菜的味道……
蘇北回到宿舍撲倒在床鋪上放聲大哭,不知情的同學(xué)們圍了過來。這時,丁老師走了進(jìn)來,把蔡老師的藍(lán)色筆記本放在了大家面前,上面是蔡老師用工整娟秀的字體記下的每個孩子的詳細(xì)情況。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今天,我去宿舍檢查衛(wèi)生,發(fā)現(xiàn)蘇北的枕頭破了個洞,本想幫他補(bǔ)補(bǔ),卻在他的枕頭下發(fā)現(xiàn)了手電筒和他寫的日記,才知道他的情況。蘇北剛來住校的時候又黑又瘦,頭發(fā)枯黃,看上去像是發(fā)育不良。性格還很孤僻。為此我擔(dān)心了好一陣子?,F(xiàn)在我知道了,以后別的孩子能得到的,我可憐的孩子你一樣都不會少。
蘇北捧起這個曾經(jīng)討厭的筆記本,這個寫得滿滿的筆記本,這個經(jīng)常被蔡老師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痛哭流涕。藍(lán)色筆記本在大家手中傳遞,悲痛的氣氛籠罩著房間。大家還不知道,蔡老師當(dāng)生活教師從沒要過學(xué)校一分錢。蔡老師就是喜歡孩子,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好。
親愛的“西芹”老太,你會永遠(yuǎn)和我們在一起。蘇北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