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汀是南非派恩敦市的女孩，她從小就想當一名芭蕾舞演員，她在臥室里擺著的除了芭比娃娃，就是參加各種舞蹈比賽獲得的一堆獎杯。后來，已經(jīng)長到15歲的克莉斯汀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喝水都感覺口渴，而且“老是憋不住要尿尿”，而且胸圍從32英寸（81.28厘米）降到了30英寸（76.2厘米）。“醫(yī)生說，我患上了Ⅰ型糖尿病?！笨死蛩雇≌f。

人體免疫系統(tǒng)“敵我不分”，攻擊分泌胰島素的胰腺細胞，由此引起了Ⅰ型糖尿病。胰島素是參與糖代謝、將糖和碳水化合物轉(zhuǎn)化為能量的關(guān)鍵物質(zhì)。如果沒有胰島素，這些糖和碳水化合物就會聚積在血液里，因為無法被吸收而對身體造成毒害，嚴重地增加腎臟負擔并且損害其它臟腑功能。

克莉斯汀一方面要參加緊張的舞蹈訓練，一方面開始了糖尿病人終生要過的保健生活：每天注射胰島素并且留意飲食的方方面面?！拔医o自己打針，這件事容易辦到?！彼?年之后說，“而我的體重在增加，這就讓我無法容忍了?！?/p>

和她年紀相仿的朋友們隨心所欲地喝美祿、吃奧利奧餅干，這讓克莉斯汀很是羨慕。她發(fā)現(xiàn)自己連緊身褲都快穿不進去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她放棄了芭蕾，改練對身材要求不高的舞蹈，后來別的舞也很少跳了。

“我進大學的第一年，一位糖尿病病友告訴我，她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說，停用胰島素就能減肥，”克莉斯汀說，“我覺得這是在開玩笑，但是她說她試過了，挺管用。所以我也這樣做了，我的胰島素時而注射，時而間斷。我的體重真的減下去了，有時我只吃餅干和甜食，這時體重減得也很快?！?/p>

不過，僅僅幾個星期后，克莉斯汀越來越明顯感到頭重腳輕。她的腳和手有一種刺痛和灼燒感，心跳快得嚇人，但是她說，她喜歡重新回到過去的“苗條身材”。到了2014年11月，她幾乎全面停止了注射胰島素，但是身體也垮了下來?！搬t(yī)生說我快要脫水了?！彼f?？死蛩雇〉母改父械椒浅Ｕ痼@，醫(yī)生告訴他們，高血糖和脫水導致體內(nèi)毒素堆積，進而損害體內(nèi)脂肪和肌肉組織。最終的結(jié)果也許是致命性的：腎衰竭，甚至心臟衰竭和死亡。

“父母不敢相信我冒著這樣的致命危險停下了胰島素。”克莉斯汀說，“我對媽媽喊，說我寧愿死也不愿胖，父母把我?guī)У搅艘患绎嬍痴系K癥診所。那時我才知道了一個詞：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p>

評估問題

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英文名字為“Diabulimia”）是醫(yī)學家認識不久的一種疾病，是指糖尿病患者為了控制體重而錯誤使用胰島素，從而引發(fā)的種種癥狀。有些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患者完全停止注射胰島素，另外一些患者則是延遲注射時間或者自行減少注射劑量，使體內(nèi)胰島素活性降低?；颊唧w內(nèi)的葡萄糖水平直線上升，然后隨尿液排出，體內(nèi)能量如同暴食癥患者的嘔吐一樣大量流失。

格雷漢姆·亞歷山大是一位臨床心理學家，他在南非首都開普敦開辦了一家“生命無價”診療中心，專門以綜合手段醫(yī)治飲食障礙癥患者。亞歷山大說：“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其實沒有什么特別之處。Ⅰ型糖尿病患者將自行停用胰島素作為了控制體重的‘捷徑， 和暴食癥患者會濫用瀉藥、利尿劑或者食欲抑制劑來達到減肥的目的一樣。除了濫用藥物或自行停用藥物，他們還有不少自以為是的減肥方法，比如過度運動、不科學飲食和以各種辦法‘排毒。”

開普敦大學附屬醫(yī)院內(nèi)分泌學家弗朗索瓦·鮑尼奇是一位醫(yī)學教授，曾經(jīng)擔任國際糖尿病研究協(xié)會副主席，他說：“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特別多見于女孩和年輕女性，她們當中多數(shù)人有心理焦慮癥狀，或者是遇到了無法掌握的事情，比如糖尿病本身或她們的身材。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實際上就是患者對自己的一種自殘式的懲罰?！?/p>

完美的風潮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在當今信息發(fā)達的時代。用鮑尼奇教授的話來說：“年輕女性都覺得自己必須有個模特或明星的身材不可，媒體更是經(jīng)常將體重列為美與丑的標準，女性因此視體重增加為洪水猛獸，這對于人們的觀念也起到了誤導作用。”糖尿病的危害已經(jīng)眾所周知，堅持長期治療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醫(yī)生一直要求糖尿病患者以非常嚴格的做法控制病情，比如嚴格控制飲食和堅持注射胰島素，如果患者沒有足夠的耐力，就難以堅持下去，特別是少年和青年糖尿病患者。

控制Ⅰ型糖尿病需要仔細監(jiān)控血糖和食物，制訂合理膳食計劃，比如堅持食用高纖維食物和低血糖生成指數(shù)食物、低蛋白質(zhì)食物、低脂奶和有限的不飽合脂肪食物，并且根據(jù)碳水化合物的攝入量提前調(diào)整胰島素用量。這樣做時間長了，可能會讓患者對于食物的選擇和胰島素的控制產(chǎn)生偏頗認識。除此之外，糖尿病初期，患者的體重會減輕，一旦接受胰島素治療，體重又會有所回升。體重增加的一部分原因是身體保持住了水分，幾個星期后這種現(xiàn)象就不會再那樣明顯，只不過隨著你在平衡胰島素水平過程中增加碳水化合物的攝入，多余的體重會保持在原來的水平。

追求完美身材的風潮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Ⅰ型糖尿病患者飲食障礙癥的發(fā)生，而減少胰島素注射或停藥對于愛美的患者來說是保持苗條身材的“捷徑”。美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患者艾琳·威廉姆斯對采訪她的記者說：“你最初被診斷患上糖尿病時，體重一般都是低于正常標準。治療一段時間后，你會覺得胰島素成了你的敵人，你甚至不想再把和胰島素有關(guān)的藥品留在身邊，你會覺得你不是在注射胰島素，而是在往體內(nèi)注射脂肪?！?/p>

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

在所有類型的糖尿病病例中，Ⅰ型糖尿病只占5—10%，其余90%患者屬于Ⅱ型糖尿病或者“胰島素抵抗”型糖尿病，也就是說，那些患者的病因不是免疫系統(tǒng)破壞能夠釋放胰島素的細胞，而是肌體不能正常利用胰島素。但是，和其它疾病患者相比而言，Ⅰ型糖尿病女性患者后來發(fā)生神經(jīng)性厭食癥或暴食癥的比例高得驚人。國際糖尿病聯(lián)合會進行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36%的女性糖尿病患者注射胰島素10年之后，有過為了控制體重而減用或停用胰島素的時候。

這一調(diào)查結(jié)果印證了問題的另一方面。美國《糖尿病護理》雜志發(fā)表的一項研究說，在接受治療的糖尿病患者中，向醫(yī)生匯報保健情況時，使用胰島素的患者比不使用胰島素的患者更容易向醫(yī)生撒謊。

南非飲食障礙癥治療中心很少見到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患者。格雷漢姆·亞歷山大治療飲食障礙癥已有20多年經(jīng)驗，但是他只見到過有限的幾例此病患者。

臨床心理學家大衛(wèi)·愛德華是南非百年名校羅德斯大學心理學研究院教授，他回憶說，他遇到過一位同時患有糖尿病的飲食障礙癥年輕女性患者。愛德華教授說：“如果有人患上了糖尿病，而且知道注射胰島素可以降低血糖，這在一定程度上會給他放縱口腹之欲的理由，吃糖尿病患者應(yīng)該禁食的食物，我覺得我的患者琳達也許就是這種情況。這種‘我有藥物我怕啥的想法是暴食癥常見誘因之一。”

但在美國和其他一些地方的飲食障礙癥治療專家稱，在患有糖尿病的年輕女性中，因為亂停胰島素導致病情加重，需要進醫(yī)院治療或住院的事例逐年增多。有些醫(yī)生指出，互聯(lián)網(wǎng)在這其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非糖尿病節(jié)食者在網(wǎng)上發(fā)帖，宣傳服用清瀉藥物來作為減肥手段，而年輕的糖尿病患者則會在網(wǎng)上看到通過減停胰島素來作為減肥絕招的信息。

這樣的網(wǎng)站經(jīng)常是忽然間倍受推崇，然后一夜之間門可羅雀，但是錯誤觀念已經(jīng)在人們思想里扎了根。比如在一個如今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厭食癥網(wǎng)站，一個網(wǎng)名為“女神G”的糖尿病患者發(fā)帖這樣說：“我聽信了網(wǎng)上的宣傳，減小了胰島素用量，我險些因此送了命。我停了胰島素之后，每天吃高達16000千焦耳熱量的食物，高糖飲料也照喝不誤。5個月后，我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健康、頭發(fā)、快樂和生活中的安全感，而我得到的只是體重從57公斤下降到了36公斤，成了瘦得弱不禁風的‘骨感美女?！?/p>

權(quán)衡代價

一旦這些年輕的Ⅰ型糖尿病女性患者落入飲食障礙癥的魔爪，她們所遇到的危險就遠非保持苗條身材、擺脫胰島素依賴這些心理需求所能相比。她們面臨的危險是巨大的，從失明到腎衰、心衰和可能需要截肢的外周神經(jīng)病變，甚至失去生命。美國哈佛醫(yī)學院喬斯林糖尿病中心學者進行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患者的死亡率是沒有限制胰島素注射的患者的3倍。

“女神G”在她的文章最后說：“現(xiàn)在我仍然在限制胰島素用量，我已經(jīng)無法停止這樣做。我這樣做值得嗎？我的骨頭很脆，口舌生瘡，頭發(fā)稀疏，煩躁不安，走路都困難。醫(yī)生告訴我，我需要等到20歲的時候做血液透析和眼部手術(shù)?，F(xiàn)在我18歲，卻有著相當于90歲的身體。所以如果你患上了糖尿病，不要亂停胰島素，一旦你這樣做了就可能會一發(fā)而不可收拾。我痛恨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

尋求幫助

治療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需要多學科綜合手段，需要糖尿病專家和飲食障礙癥專家合作治療。理想的治療團隊要有一名懂得飲食障礙癥心理機制的內(nèi)分泌學專家，一位能夠為患者提供幫助的糖尿病?？谱o士（比較少），一位有飲食障礙癥治療經(jīng)驗的心理學家，以及一位注冊營養(yǎng)師。

治療第一步是通過藥物穩(wěn)定Ⅰ型糖尿病型飲食障礙癥患者的病情，以合理的膳食控制住他們體內(nèi)的血糖水平，教患者不要將注意力集中在體重上，而要多關(guān)注健康的生活方式，包括合理的運動。他們還需要幫助患者從心理上克服對于胰島素的抵觸，從而恢復正常的胰島素注射。對于患者，這樣做開始會有困難，但是恢復了胰島素注射后，他們會感覺到身體健康，心理狀態(tài)和精力水平都有所改善，這能增強他們堅持下去的決心。

亞歷山大和愛德華都認為，圖式療法是治療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的有效方法。所謂圖式療法，也稱圖式聚焦療法，是包括認知療法、行為療法和其他一些療法的綜合性心理治療方法，這個療法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評定階段，第二階段是幫助患者將消極的思想和行為向積極的方向轉(zhuǎn)化。所有的飲食障礙癥，包括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通常最初都是由患者追求完美的心理所引起，他們一心專注于自己的飲食和身材。愛德華說：“當一個人有了控制感，會感到自己的強大和能力，會有很強的自信心。但是隱藏在背后的原因，通常是患者無法控制的不為人所愛感、缺陷感和困惑感。如果不挖掘出患者的思想根源，不論我們怎樣糾正患者導致飲食障礙癥的行為模式，他們都會執(zhí)著不放?！?/p>

飲食障礙癥在治療過程中舊病復發(fā)是常見之事，要想獲得持續(xù)性的療效，就必須幫助患者明晰他們的自身價值和生活重點，后續(xù)的保健方案包括定期的血糖和酮酸檢查，而且需要專家、患者家人或互助團體的支持。

但是，特別是在南非這樣醫(yī)學發(fā)展較為滯后的國家，最重要的策略之一是普及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的知識。內(nèi)分泌學家需要對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患者的心理問題保持敏銳觀察，經(jīng)常詢問患者的體重變化，給患者講如何以健康方式保持正常體重，并且告訴患者，如果需要，可以找一些專門治療飲食障礙癥的專家。反過來，飲食障礙癥治療專家需要明白，如果患者患有糖尿病，他們也許需要使用胰島素，并且可以和內(nèi)分泌學專家一起來幫助患者。

患上了Ⅰ型糖尿病飲食障礙癥的女孩克莉斯汀說：“我的一位病友去找一位治療飲食障礙癥的心理學家，那位醫(yī)生沒有留意她正在停用胰島素，直到她后來險些喪命。我去找這位醫(yī)生看病時，醫(yī)生竟然責備我沒告訴病友停用胰島素的危害。這讓我又羞又惱，但是我也輕松下來。他給我講了怎樣合理地控制體重，比如回到舞蹈課堂，這正是我喜歡的。他還告訴我，美國歌星凡妮莎·威廉姆斯和尼克·喬納斯都患有Ⅰ型糖尿病。醫(yī)生的話讓我備受鼓舞，這兩位歌星堅持了胰島素治療，他們看上去那樣酷，我想，我以后也一定能把胰島素治療堅持下去！”

[譯自南非《大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