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院子門前有兩棵樹。
一棵是香樟樹,另一棵也是香樟樹。兩棵樹差不多高,差不多大,枝繁葉茂,從地上慢慢生長,直至粗細(xì)相宜。
一棵樹,是大章種的。
一棵樹,是二章種的。
那個時候,大章和二章都還小。大章比二章大兩歲,是兄弟。大章在前面走,二章在后面跟著,有些跟不上。二章喊,哥,等等,等等我……大章逗二章,故意加快了速度。二章追得面紅耳赤氣喘吁吁,喊著,哥,哥……
好在,大章在公園門口的一棵大大的香樟樹前停了下來。那棵大大的香樟樹下面,有一棵棵小小的香樟樹。二章這個時候已經(jīng)追了上來,拉住大章的手,說,哥,我趕上你了。大章笑笑,說,弟,你看這樹綠油油的好看嗎?二章說,好看。
大章挖了棵小小的香樟樹。
二章挖了棵小小的香樟樹。
大章二章把樹種在了院子門前。
大章給樹澆水,二章也給樹澆水。
大章對著他種的那棵香樟樹,說,這棵樹,是哥。大章對著二章種的那棵香樟樹,說,這棵樹,是弟!這兩棵樹,像我們倆,永遠(yuǎn)在一起,是兄弟!
二章說,對,哥!這兩棵樹像我們倆,永遠(yuǎn)在一起,是兄弟!
這兩棵香樟樹,牢牢地站立在了門口。
村里的玩伴李巴來找二章玩,一時手癢,要去摘一棵香樟樹的葉子。
二章當(dāng)即喊,李巴,不能摘!
李巴說,為什么不能摘?摘一片樹葉而已,又傷不了這棵樹。
二章說,這棵樹是我哥!
李巴嚇了一跳,說,什么什么,你哥?
二章說,對,我哥!
李巴指了指另一棵香樟樹,說,那我摘另一棵樹,行嗎?
二章說,不行,那棵是我!
李巴愣了一下,說,什么情況???
二章說,這棵是我哥種的,代表我哥;那棵是我種的,代表我。哪怕是一片葉,一根樹屑,都不能損壞。
李巴無奈地說,好吧好吧。
院門口,一條泥路要鋪成石子路了。
一個整理泥路的工人走過去,看到了一棵香樟樹,要去折那香樟樹的枝,來清理鍬上的泥土。
工人剛伸出手,要去折。
大章像陣風(fēng)般跑出來,攔住他,喊,不能折!
工人說,為什么不能折?折一根枝而已,又傷不了這棵樹。
大章說,這棵樹,是我弟!
工人嚇了一跳,說,什么什么,你弟?
大章說,對,我弟!
工人指了指另一棵香樟樹,說,那我摘另一棵樹,行嗎?
大章說,不行,那棵是我!
工人愣了一下,說,什么情況???
大章說,這棵是我弟種的,代表我弟;那棵是我種的,代表我。哪怕是一根枝,一根葉,都不能損壞。
工人無奈地說,好吧好吧。
那一晚,先是一場風(fēng),緊接著跟來的,是一場沉沉的暴雨。風(fēng)雨大作,雨聲伴隨著風(fēng)聲,哪怕是關(guān)上了窗,也能聽到沉沉的聲音。
大章想到了,那兩棵香樟樹。
大章說,弟。
二章也想到了,那兩棵香樟樹。
二章說,哥。
兩個人像是有默契的,去翻找雨衣、榔頭,還有那長長的棍子繩子。在爸媽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沖了出去!
大章二章的爸很快也跑了出去。
爸看到,狂風(fēng)驟雨下,兄弟倆單薄的身子緊挨在一起,二章在扶住香樟樹,大章在用舉起榔頭,將一根棍子重重地往泥土里敲,雨水早已淋透了他們的衣服……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眼下,一棵大大的香樟樹,另一棵大大的香樟樹,要被移走了。
大章站在院門口的位置,二章也站在院門口的位置。
大章沒說話。
二章沒說話。
中午,移樹的工頭跑來,對大章說,你確定要賣嗎?
大章點點頭,說,賣!
工頭又對二章說,你確定要賣嗎?
二章點點頭,說,賣!
一個下午,兩批工人上陣,兩棵大大的香樟樹下,各被挖出了一個大大的樹穴。吊車早早地等候在路邊,一輛大卡車也等候在路邊。
工頭指揮著吊車。
吊車伸展著,將一棵五花大綁著的大大的香樟樹吊到了大卡車上。
吊車伸展著,將另一棵五花大綁著的大大的香樟樹吊到了大卡車上。
工頭給了大章一沓錢。
工頭也給了二章一沓錢。
工頭坐進(jìn)了一輛黑黑的轎車?yán)?,嘟囔了一句,這兩棵香樟樹,長得真是好!種在這里多好,可惜了!車子一溜煙的,沒影了。
工頭的話,大章二章都聽到了。誰也沒吭聲。大章二章有些日子沒說過話了。
大章捏著手上的錢,回屋去了,屋里,婆娘等著錢呢。
二章捏著手上的錢,也回屋去了,屋里,婆娘等著錢呢。
大章往東走。
二章往西走。
兩個不同方向的門。
有太陽落山前的余光,火紅般地照在大章二章的頭上,也照在那兩個被挖掉大大的香樟樹的大大的樹坑內(nèi)。
那坑,太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