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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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為“詩史”:論夏完淳《大哀賦》的敘事性
趙金平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明末夏完淳《大哀賦》將抒情與敘事相融合,將時地遷移與心理情感變化相結(jié)合,雖以言志與抒情為旨歸,但是敘事空間的預(yù)設(shè)和鋪寫,多樣性敘事手法的運用,使其具有顯著的敘事性。賦文以史詩般的敘事及情感,歷敘明代由盛而衰的整個過程,譜寫了明代尤其是明末抗清的宏偉歷史畫卷,在敘時事的同時述自我之遭際及心路歷程,融史詩性與自傳性于一體,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大哀賦》;史詩性;自傳性;敘事性
明代后期的辭賦創(chuàng)作與前期的內(nèi)容嚴正和平衍少趣不同,由于社會矛盾的加劇,學術(shù)思想的變化,辭賦創(chuàng)作面向社會現(xiàn)實生活,抒寫個人遭際及家國情事的賦作涌現(xiàn),夏完淳(1631—1647)《大哀賦》便是典型的代表。清人朱彝尊認為《大哀賦》“足敵蘭成”[1]644,近人汪國垣《再題內(nèi)史集》:“文采風流古江左,大哀一賦庾蘭成?!盵2]700等,皆認為《大哀賦》可與庾信《哀江南賦》媲美,然蘭成賦贊譽不絕,譽為“賦史”[3],而夏氏《大哀賦》卻未能得到足夠的關(guān)注。同時,賦體文學的敘事性逐漸受到研究者的關(guān)注且有部分研究成果,然多集中于散體大賦和律賦的研究,(如胡大雷《論賦的敘事功能與中古賦家對事件的參與》,《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1期;劉湘蘭《論賦的敘事性》,《學術(shù)研究》2007年第6期;周興泰《論唐賦設(shè)辭問答的敘事因子》,《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等。)對此類賦體的敘事性極少關(guān)注,故本文從敘事視角出發(fā)對其進行解讀,發(fā)掘此賦的重大意義和深遠影響。
劉熙載認為“古人一生之志,往往于賦寓之?!妒酚洝贰ⅰ稘h書》之例,賦可載入列傳,所以使讀其賦者,即知其人也?!盵4]448以賦入史,司馬遷《史記》肇其端,后代史家多有承襲。史書采賦入史,除了展現(xiàn)人物的情思和才學等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屬性應(yīng)歸之于賦的敘事性,用以表現(xiàn)或證實人物的生平及其遭際。賦之敘事,肇始于《離騷》《涉江》等敘自我遭際、抒自我幽情的屈賦篇章,后世賦家多有模擬。漢大賦虛擬人物,以主客問答的體式,內(nèi)容方面的虛構(gòu)情節(jié)、細節(jié)描寫以及多樣性的空間鋪寫,展現(xiàn)了大賦的敘事特征,如《子虛賦》《上林賦》以子虛先生、烏有先生和亡是公的虛構(gòu)身份敘事,揚雄《甘泉賦》《河?xùn)|賦》等,鋪寫自我見聞。隨著紀行賦和征戰(zhàn)類賦作的大量出現(xiàn),如徐干《西征賦》、曹丕《述征賦》等鋪寫大事件,賦體文學的敘事特征更加明顯。至六朝時期,賦體文學的敘事逐步走向成熟,如謝靈運《撰征賦》、李諧《述身賦》、顏之推《觀我生賦》等鋪寫時事與抒寫自我之遭際。而真正將敘時事與敘自我完美結(jié)合的是有“賦史”[3]之稱的庾信的《哀江南賦》。唐以后,此類賦時時間作,但足以與庾信《哀江南賦》相提并論者,唯有明末夏完淳的《大哀賦》,兩篇賦皆效仿《離騷》,具有“詩史”性和自傳性。
《大哀賦》的“詩史”性不僅展現(xiàn)在其對恢弘磅礴的歷史畫面的鋪寫,對事件真相的揭露,還表現(xiàn)在其對歷史人物的評判以及對民間疾苦的深情關(guān)切等,較之于史書記載更具形象性和感染力,亦可為“賦史”。
賦文首述明代之興盛,“儷唐虞而比德,尚殷周而卜年?!盵2]6其時文治武功,國運鼎盛。次敘萬歷、天啟、崇禎三朝事,尤詳崇禎,對晚明的內(nèi)憂外患作了全面的鋪寫:一方面,“單于虎帳不朝,匈奴漁陽直入”[2]8“疆場多事,邊境傳烽”[2]8,清軍長驅(qū)直入,先后占領(lǐng)了遼陽、沈陽、寧遠(今興城)等地;一方面,“朝堂多水火之爭”[2]8,朝中大臣意見不合,魏忠賢之閹黨、客氏、崔呈秀弄權(quán),屠戮東林黨人。在這種“賊在背肩,寇侵肘腋”[2]8的情況下,朝廷卻“未拜郭隗,先誅李牧”[2]8,“邊徼有沙蟲之戚”[2]8,“卒終星而喪國”[2]8,釀成了亡國之勢。接著“遼海東西,人多犯順;大河南北,野咸饑饉?!盵2]9下層人民被迫揭竿而起,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以致“既度陜而叩關(guān),復(fù)踰河而入晉”[2]9-10,“蚩尤之毒霧彌天,軒轅之鼎湖虛殯。”[2]10李自成攻入北京,朱由檢縊死煤山。再述弘光時政事,揭露朱由崧君臣禍國殃民,此時的明王朝,“秣陵王氣,黯然欲盡;易水寒風,悲哉正深?!盵2]13史可法督師揚州,左懋第等使清議和,而朱由崧、馬士英、阮大鋮輩,貪圖享樂,不思作為,終致弘光之覆滅。其對揚州之役及屠城浩劫的鋪寫,可補史乘之缺,而較史書載錄更形象,更具震撼力。鋪寫南京淪亡后的慘象:“蘼蕪遍于故宮,莓苔碧于舊內(nèi)。平康之巷絕雞鳴,鍾嶺之山空鶴唳。風塵蕭索兮十二樓,煙雨凄迷兮四百寺。烏啼上苑之花,鵲噪孝園之樹。故老吞聲,行人隕涕……黑山之月年年,青冢之花歲歲。室處有荼毒之淫,躉發(fā)有髡髵之累?!盵2]16-17“天地何心!山河何罪!”是作者對亂世的控訴,亦是對萬千生靈涂炭的悲痛哀嚎?!笆姨幎洹敝^清朝殘害江南人民,強令薙發(fā)等,亦可證史,揭露了清統(tǒng)治者的民族壓迫政策。最后鋪寫江南人民面對清兵的入侵,“軌亡秦之陳勝,效安劉之翟義”[2]18,進行了頑強的抵抗。對吳易、孫兆奎等舉義抗清,吳志葵和黃蜚水師敗于黃浦江,二人的被捕以及就義于南京諸事皆有敘寫,可窺見江南人民起義及斗爭的情況。“若乃天南鼎定,浙右龍騫”段對浙、閩抗清形勢與作者抗清活動皆有交代。賦文末尾總結(jié)了萬歷、天啟、崇禎、弘光以及義師失敗的教訓(xùn),抒發(fā)作者抗清復(fù)國之心志。用史詩般的敘事向人們展現(xiàn)了明末社會的歷史巨變。
除了敘寫歷史事件外,還揭示了歷史事件的因果,對當時重要的歷史人物亦有評判。如鋪寫晚明內(nèi)憂外患之情狀,不局限于對事件及情形的鋪陳,而是揭示造成此種局面的原因,閹黨、后宮、奸臣的亂政,朝堂黨爭,加之皇帝用人不當,遂造成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還歸咎于農(nóng)民起義,對其進行譴責,作為封建士大夫階層的知識分子能夠認識到此種程度已屬難得,其對農(nóng)民起義的憎恨亦是情理之中的。而述弘光時政事,揭露朱由崧君臣禍國殃民,亦是有見地。此外,還對當時的重要歷史人物,都有較為公允和恰當?shù)脑u判,如評價朱由崧,“東昏侯之失德,蒼梧王之不君,玉兒寵金蓮之步,麗華長《玉樹》之淫?!盵2]14怨其昏聵及荒于政事。寫弘光帝被浮及解回南京情事,“軹道降王,長安舊帝,朱組輿櫬之羞,青衣行酒之事。”[2]16揭示了其投降的丑陋面目。評判馬士英、阮大鋮輩,“寧右則孔愉江總”[2]14,皆有深刻的見識。用“白羽死其孔明”喻史可法的殉難,顯示了作者獨到的評判價值。
《大哀賦》除了鋪寫廣闊的歷史畫面外,亦敘寫了自我遭際和心路歷程,具有自傳性質(zhì)。若從更加全面的角度而言,此賦亦可看作是夏氏家族及其親友的一部抗清史。全賦在鋪陳歷史事件時,穿插了個人及親友的經(jīng)歷,同時還展現(xiàn)了自我的心理狀況及情感變化。
在“乙酉之年,壬午之月,玉鼎再虧,金陵不復(fù),公私傾覆,天地崩離”[2]1的時局下,完淳年十五,便隨父親夏允彝(1596—1645)舉義抗清,可謂少年英雄。乙酉義師失敗后,“先君絕命,哭藥房于九淵;慈母披緇,隔祗林于百里?!盵2]1其父夏允彝投湖殉節(jié),其嫡母盛氏于國難后棄家入道。其時“羈孤薄命,漂泊無家”,[2]1但仍矢志不渝,從師陳子龍(1608—1647)加入義軍繼續(xù)從事抗清活動,“既充下乘,聊托中涓。草檄則遠愧孔璋,入幕則深慚仲宣?!盵2]22在軍中參與謀劃。然而由于諸多原因,義軍失敗,好友吳易、吳志葵等相繼被執(zhí)、死難。國仇家恨,悲情不能自抑,作《大哀賦》以寄其情,是年十六。夏完淳之高志及品行與其生長的環(huán)境及接受的教育等有密切的關(guān)系,其敘家世、身世及經(jīng)歷:
余草木門庭,旂常家世。家淑人黃鵠之悲,先文忠白虹之氣。非無德曜之妻,尚有文姬之姊。衣冠連于杜曲,姓氏通夫槐里。[2]25
嗚呼!余生于烈皇之年,長于圣安之世,佐威虜以于征,從長興而再起。追懷故君,何臧何否?言念相臣,何功何罪?或旰食而宵衣,或墜簪而遺珥;或麥飯以自嘗,或肉糜之堪恥。[2]25
可知夏氏一族皆為忠烈,亡國易代之時,欲挽頹勢于即倒,毀家紓難。作者生于明思宗朝,歷經(jīng)弘光帝朝,面對民族危亡,輔佐吳志葵,追隨吳易等抗清,雖皆失敗,父兄、朋友、師長等皆不幸罹難,但是作者仍矢志不渝,繼續(xù)從事抗清斗爭。
除了敘寫自身及親友的遭際,全賦還展露了作者的心路歷程。乙酉南都之變后,跟隨父親舉義,以失敗告終,此時的作者年僅十六歲,正值舞象之年,英姿颯爽,浩然正氣,然“長劍短衣,未識從軍之樂;青燐蔓草,先悲行路之難。”[2]1舉義失敗,家人離散,親友避禍,作者亦是四處漂泊,無家可歸,“天晦地冥,久同泉下;日暮途遠,何意人間!”[2]2柳亞子《懷舊集·江左少年夏完淳傳》云:“不久,吳易在杭州草橋門遇害。此時的完淳,正在流離奔竄的中間,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悲憤交集。悲則悲主帥的精忠報國,憤則憤義旅的瓦解冰消,光復(fù)的雄圖,又成為一度的幻夢了。長謠當哭,窮而后工,便寫了一篇傳頌到今的《大哀賦》,文采弘逸,淋漓愴痛?!盵5]221同時,面對山河破碎,民間慘象,控訴亂世,將禍患的矛頭直指最高統(tǒng)治者,“神祖之垂拱不朝,熹廟之委裘而理。罪莫甚于趙高,害莫深夫褒姒?!盵2]25悲憤難抑。哀悼亦師亦友的吳易,惋惜義軍的慘痛失敗。國恨家仇淤積于胸,壯志難酬,雖歷經(jīng)磨難,但是仍存復(fù)國之念,大義凌然,顯示出一種崇高悲壯的美。
“賦者,鋪也?!盵6]134“賦者,布也?!盵7]“敷布其義謂之賦?!盵8]“賦者,敷陳之稱。”[9]由此可知:賦者,具有博大、鋪陳、羅列等義。劉熙載鑒于此,故言“賦起于情事雜沓,詩不能馭,故為賦以鋪陳之。斯于千態(tài)萬狀、層見迭出者,吐無不暢,暢無或竭?!盵3]411賦的鋪陳空間和敘述維度廣大,為鋪陳名物、敘寫情事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故祝堯指出:“賦有鋪敘之義,則鄰于文之敘事者?!盵10]漢代散體大賦“遂客主以首引”的問答體式,[6]134憑虛構(gòu)象,鋪寫場景,形成了一種虛構(gòu)性敘事,隨著“虛辭濫說”[11]等的批評和征實性要求的強化,賦家開始鋪寫自我見聞及經(jīng)歷,以紀行賦和征戰(zhàn)賦為代表,賦體文學的敘事特征越來越明顯。律賦和文賦的敘事既承襲了前期賦的敘事藝術(shù),又有新的變化,主要表現(xiàn)在敘事手法的多樣性。夏完淳《大哀賦》對庾信的《哀江南賦》有明顯的模擬痕跡,句式工整、簇事用典是其顯著的特征,然而在因循的同時又有新變,比如吸收了寓言賦、文賦的敘事特征等,這些特征使其敘事藝術(shù)極具特色,即將隱喻性敘事與直接性敘事相結(jié)合,將歷時性敘事與空間敘事相結(jié)合,在敘事過程中,將抒情與敘事相結(jié)合,且隨著時地遷移,其心理和情感亦發(fā)生著變化。
傅修延認為隱喻性敘事是一種“為訴諸意象手段和象征方法的模擬性敘事?!盵12]雖然賦體文學中的事物不能稱為“意象”,但是其暗示或象征性的敘事與《易經(jīng)》開啟的敘事傳統(tǒng)有共通之處。楊義認為:“隱喻……以詞語間非邏輯、或超邏輯的置換的方式,使兩個存在系統(tǒng)或行為系統(tǒng)互相干涉而發(fā)生意義的曲變,并注入某種情感色彩和道德判斷,形成‘不言而喻’的多義聯(lián)想?!盵13]《大哀賦》主要通過援引典事來完成對故事的敘述,如寫歷史事件,“繼以中長侍之竊政,大長秋之尸祝。圣嬈定中禁之謀,節(jié)讓起北宮之獄。顧廚禍酷于三君,累若權(quán)延于五鹿?!盵2]8用漢代宦官“中長侍”、“大長秋”事喻魏忠賢等閹宦作亂,用漢安帝、靈帝乳母事喻客氏干政;寫自我遭際,如“既充下乘,聊托中涓。草檄則遠愧孔璋,入幕則深慚仲宣?!盵2]22用古人事比擬自己在義軍中參與策劃事;描寫景物,如用“平康之巷絕雞鳴,鍾嶺之山空鶴唳?!盵2]16寫揚州被屠戮后的慘況;抒發(fā)情感,如“范丹之甑長寒,卞彬之虱未棄。達士窮途之悲,壯夫歧路之淚?!盵2]25以名士范冉、卞彬、阮籍來自喻和抒發(fā)情感;評判事物,如“柏梁建章,則讀《西京》之趙鬼;林春結(jié)綺,則號學士之孔嬪?!盵2]14用東昏侯及陳后主事來暗諷南明朝廷君臣的昏聵。如此用典事來驅(qū)動故事,實際上是將一段歷史事實或自我遭際加以濃縮和概括,再用歷史上相同或相似的人或事來轉(zhuǎn)述,在運用和轉(zhuǎn)述的過程中,融入了新的文化意蘊,且在這個過程中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和對事物的看法。隱喻性敘事“其文雖晦,義則可尋”[14],然而簇事用典,固然凝練簡約、委婉含蓄、內(nèi)涵豐富,但是也增加了閱讀和理解的難度。除了隱喻性敘事,還有直接性敘事,如用“先君絕命”、“慈母批緇”寫先父殉節(jié),慈母出家事。用“短衣則東州亡命,長戟則西掖備員”敘自己上書監(jiān)國魯王,被授中書舍人,然事敗避禍于岳家半村事。
歷時性敘事貫穿于全賦,按時間先后,歷敘明代由盛轉(zhuǎn)衰的整個過程,對萬歷、天啟、崇禎、弘光等朝事都有歷時性的鋪寫,有詳有略,對崇禎、弘光及抗清活動的敘寫較為詳細。在歷時性敘事過程中,亦有空間敘事,如寫南京殘象,從宮廷至陋巷,從都市至山野皆是凄慘,又有昔日繁盛與今日蕭條的對比等。在整個敘事過程中,既有敘事,亦有抒情,二者相互融合,且隨著時地的變化,作者的心理狀態(tài)及情感也都發(fā)生著變化。
《大哀賦》對庾信的《哀江南賦》有明顯的模擬,后世評論家論二者長短,或認為二者可比美,如清人朱彝尊認為“大哀一賦,足敵蘭成”[1]644;或認為庾氏之作更勝一籌,倪璠所謂“賦史”,馬積高認為《大哀賦》在“文辭的老練蒼勁”方面“稍遜于庾信的《哀江南》”[15]562;或認為夏氏之作已趕超前者,如曹明綱認為其“史詩般的賦作向人們展現(xiàn)了明末社會風起云涌、波瀾壯闊的歷史巨變,充滿了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場面和可歌可泣的斗爭精神,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庾信的《哀江南賦》?!盵16]山公《題夏存古集》:“《大哀賦》罷感精誠,《易水歌》傳變徵聲。一代文章緣氣節(jié),江關(guān)羞殺庾蘭成。”[2]700白堅認為《大哀賦》“思想高度,藝術(shù)感染力的強度,則非庾信所能及。”[2]24可知,認為庾氏作品高者,往往集中于謀篇布局、遣詞造句等方面,而認為夏氏之作高者,多推崇其恢宏的敘事、民族氣節(jié)和矢志不渝的抗爭精神。若以公心論之,二者不可軒輊,在遣詞造句、文筆老練等方面庾信略高一籌;而在戰(zhàn)斗場面、民族氣節(jié)以及斗爭精神方面,蘭成賦是無法比擬《大哀賦》的。
夏完淳年十六作《大哀賦》,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才、學、識?!洞蟀зx》的文化內(nèi)涵不僅表現(xiàn)在其出眾的文學才能上,而且表現(xiàn)在其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和不屈的抗爭精神;不僅局限于完淳一人的品質(zhì),而是整個家族甚至民族直面國難時的抉擇和抗爭精神。這種崇高的氣節(jié)和抗爭精神,通過賦體文學的敘事和抒情完美呈現(xiàn)出來,將情與事融合,極具感染力。謝國楨《晚明史籍考》引屈大均評語,認為完淳年十六,身逢亂世,親友死難,仍抗爭至死,“忠而且孝”,“讀其《大哀》一賦,淋漓嗚咽,洋洋萬余言,而猶似未盡。嗚呼!《麥秀》、《黍離》之短,《大哀》之長,固皆與《風》、《雅》同流,《春秋》一貫,為一代之大文”[2]4-5。鄭振鐸評夏完淳作《大哀賦》:天才橫溢,哀艷驚人。似較庾子山的《哀江南賦》尤其沉痛?!盵17]龐樹柏《龍禪室摭譚》云:“華亭夏存古完淳,死節(jié)時年僅十七……嘗于沈丈石友處見存古所撰《大哀賦》,其序文有‘長劍短衣,未識從軍之樂……遠途暮日,何意人間!’云云。每一諷誦,如聞春鵑而聽秋猿也。”[2]5可見其極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馬積高更是認為《大哀賦》的思想境界高過《哀江南賦》,是因為“他們的境界、思想、品格不同所決定的?!盵15]561-562而每當亂世或者民族矛盾激烈之時,《大哀賦》展現(xiàn)的民族氣節(jié)和夏完淳的抗爭精神都會被人們推崇。汪辟疆在《三百年前一位青年抗戰(zhàn)的民族文藝家——夏完淳》中寫道:“我早年從《藝海珠塵》得讀《夏內(nèi)史集》,誦至他十六歲時所作的《大哀賦》和《獄中上母書》、《遣夫人書》這幾篇,有時熱血上涌,有時酸楚欲絕,不知不覺的使我對于這一位青年抗戰(zhàn)的民族文藝家敬佩無已?!盵2]5柳亞子在《懷舊集·江左少年夏完淳傳》中云:“不過庾信不能死難,終于做了異國的貳臣;而完淳則成仁取義,亙古如生,我覺得是比庾信更勝一籌呢!”[5]221《大哀賦》正因其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精神意蘊而被傳誦,其感動和激勵不僅僅為亂世或磨難中的人們而生,對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無疑也是極大的促進。完淳及其親友的毀家紓難、崇高氣節(jié)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更是我們民族的寶貴財富,是屈大均所謂“天地之所賴以長存,日月之所賴以不墜,江河之所賴以無窮”的精神力量[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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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葉景林)
2017-05-15
趙金平(1988-),男,甘肅平?jīng)鋈?,碩士生。
10.15916/j.issn1674-327x.2017.06.016
I106
A
1674-327X (2017)06-0060-04